青州城外的晨雾比往日更浓。玄知蹲在岔路口的界碑旁,指尖抚过青苔下斑驳的刻痕。苦叶立在她身后三步处,铜钵里盛着的露水突然泛起涟漪——水面映出的右道山路上,隐约有金线在雾气里明灭。
"这路引不对。"玄知拨开缠在碑石上的藤蔓,露出半截风化严重的镇志,"永初三年大疫,镇民以血饲佛..."后半句话似是被某种利器生生刮去,石屑间残留着暗褐色的痕迹。苦叶的竹杖轻轻点在石缝间。半截褪色的红绳缠着块碎瓷,瓷片上的莲花釉彩正与玄知腕间佛珠共鸣。老僧弯腰拾起瓷片时,山道深处传来三声钟响,惊起一群黑羽白喙的山雀。
踏入镇口牌坊的瞬间,玄知颈后的莲纹骤然发烫。两根朽木立柱爬满手腕粗的藤蔓,藤条间隙中闪着细碎金光——近看才知是丝线粗细的金链,和伽蓝寺前轮回井口的封印链似是一种。
"当心脚下。"苦叶的竹杖拦住她迈步。青石板缝隙里生着绒白的菌丝,玄知靴尖轻碰,菌丝立刻蜷缩成团,露出底下暗红的纹路——朱砂写就的梵文被苔藓蚕食,像极了腐烂的伤口。
行动间,第三块石板突然松动。玄知俯身欲扶,却见石板背面刻满密密麻麻的"正"字,每个笔画都嵌着半粒黍米。苦叶的铜钵突然倾斜,露水泼在黍米上,竟蒸腾起带着檀香的雾气。
"往生咒。"老僧用竹杖拨开菌丝,"镇民在此计量业障。"
玄知数到第七块石板时,菌丝突然剧烈抽搐。她后退半步,见整条街巷的菌丝都在向镇中心收缩,如同被无形的手抽走的丝线。雾气散开些许,露出远处佛堂的飞檐。
‘无影茶肆’
茶肆的招牌斜挂在檐角,"忘忧"二字被蛛网裹成茧状。玄知推门时,悬在门楣的铜铃晃了晃,却发不出声响——铃舌早被金线缠死,线头延伸进屋内阴影。
积灰的地面留着两行足印。苦叶蹲身细察:"拄拐老妪,跛足青年。"他竹杖点向柜台,"还有第三个人。"
柜台后的青砖地上,散落着几片金箔。玄知随手捡起一片,箔面突然浮现幻象:戴幂篱的女子将金箔贴在茶客额间,茶客的眼耳口鼻随即涌出金线,片刻后,如提线木偶般走向佛堂。
茶肆的账簿就摆在染血的算盘旁。玄知翻开泛黄的纸页,干枯的花瓣簌簌而落——落在"丙寅年重阳"那页的,是朵半腐的菊花。
"赵货郎求财,典当双目。"苦叶的铜钵映出幻象:货郎跪在佛龛前,用绣花针刺破眼角。血珠坠地化为金豆,却在他摸到豆子的瞬间,眼眶里长出带刺的藤蔓。
玄知猛地合上账簿。柜台后的阴影里传来瓷盏轻叩声,苍老的手推来茶托:"姑娘润润喉。"
茶汤清可见底,水面却映不出人影。玄知端盏的刹那,无数张重叠的面孔突然浮出——妇人抱着空襁褓,老叟攥着断指,孩童脖颈缠着金线,所有人的口型都显示着他们正在无声地喊着同一个词:救赎。
佛堂钟声再响时,茶汤突然沸腾。玄知腕间佛珠炸开,沉香木珠滚落满地,每颗都映出她支离破碎的倒影。苦叶的竹杖横劈而来,茶盏应声碎裂——泼出的茶水在空中凝成金线,直刺玄知眉心。
"叮!"
铜钵堪堪替她挡住致命一击。老僧袖中飞出三张泛黄的往生符,符纸触及金线的刹那,整间茶肆剧烈震颤。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名牌——每个名字都被金线穿透,如同钉在墙上的蝴蝶标本。
"来。"玄知将雷音杵插入地缝。杵身蛟鳞纹依次亮起,地面裂纹如蛛网蔓延,最终汇聚向佛堂方向。等到震颤平息时,茶肆已空无一人,唯有柜台上多了一枚织梭。梭身缠着半截金线与白发,线头延伸出门外,消失在长街尽头。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玄知听见织机声。
那声音从佛堂方向传来,咔嗒声混着金线摩擦的细响,像无数小虫啃噬朽木。她握紧雷音杵循声而去,见石阶上坐着个老妪,木梭在虚空中来回穿梭。
"姑娘要典当什么?"老妪头也不抬,脚边的线团突然滚到玄知跟前。赤红丝线自行展开,现出十年前的光景:住持手持金剪,为信徒剪下的青丝系上金线,线头皆没入佛堂地底。
玄知颈后莲纹灼痛。她突然看清,那些金线另一端都缠在释迦的佛骨上——正是伽蓝寺七年前失窃的圣物。
"贪念生魇。"老妪的织梭停在半空,"佛骨吸尽善因,反哺恶果。"
夜风卷起未完成的织锦,玄知看见自己的倒影出现在锦缎中央,颈后莲纹正与万千金线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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