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瑾打伤从门里出来的时候,凌久时几乎是瞬间就没了意识,视线闪黑,最后看见的是黑曜石别墅的地板。
黑暗里,凌久时又做起了很久之前一直循环的梦。
万花筒衬在光下闪烁着斑斓的图案,红色,蓝色,绿色,黄色。
有时候像一朵花,有时候倒是更像,一只蝴蝶。
一只莹蓝色的蝴蝶。
凌久时趴在窗边,看着靠近窗子的枝丫上那只黑褐色的毛毛虫慢悠悠的沿着越来越细的枝子往前爬着。
背上缀着绿色和白色的花纹,偏红立在虫背上的刚毛,显得这只毛毛虫很凶。
好像是会咬人的那种。
它一点一点爬的枝丫开始摇晃。
楼下有汽车发动的引擎声。
那条米白色的裙子,凌久时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送给妈妈的母亲节礼物。
妈妈拉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
妈妈要去哪里?
凌久时想探头去看得更清楚一点,可突然间就怎么也够不到了窗子。
妈,你要去哪里?
凌久时拼命的踮脚去够那个窗台,只不过最后也只是看到了那辆疾驰而去的,陌生的汽车。
因为着急,桌子上的万花筒被凌久时不小心碰了下来,“咔嚓”清脆的一声,四分五裂的万花筒里,凌乱出一地大大小小,彩色的小部件。
万花筒里的镜子都碎掉了。
变幻出梦一般好看场景的,原来也只不过是些幼稚简陋的塑料图案和碎片而已。
凌久时蹲在地上,挨个捡起来地上的碎片。
那双手即使被碎玻璃扎伤得流血,凌久时还是在企图修复这个破损的万花筒,彩色塑料的图案装进去又拿出来,红色的血染花透色的玻璃和银色的碎镜片。
混着血,凌久时一把把所有的碎片从桌子上扫了个干净,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
枝丫上那只丑陋的毛毛虫,颤巍巍在那纤细的枝上,一摇一晃的吐起了丝。
很快那里就会吊着一只蝴蝶茧。
可风吹雨打,这么细的树枝,它没有机会出来了。
天上阴霾霾的落起了瓢泼的雨,那种雨天独有的土腥味儿敲击着凌久时的太阳穴。
“吃饭了!”
好像是爸爸在叫自己。
“凌凌哥,吃饭了!”
又好像不是。
爸爸给自己买了一个新的万花筒。
比妈妈之前送的那个还要好看。
“凌凌哥!”
程千里再次加大力度的敲门声终于把凌久时从那个黏稠的梦里拽了出来,凌久时抬手擦了擦额前的薄汗,抬眸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子——外面飘悠悠的撒着零星的细雨,那种潮湿独有的腥味淡淡的散进屋子里。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程千里再度响起的敲门声拉回了凌久时恍惚的意识,凌久时连忙回了一句,然后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脑袋涨得发疼。
从阿姐鼓那扇门里出来之后,自己就一直做着几乎相同的梦,梦里那只结茧的蝶,破碎的万花筒,被包围的无措,被丢下的……
不可置信。
更多的是干涸,就像那个时候被压在废墟之下,干涸的嘴唇似乎用那个水瓶,怎么也解不了渴,灌进肚子里的水却愈发窒息似的涌到伤口上,麻木的钝痛一下子就变得刺骨。
久久抽离不出那个梦。
凌久时下楼的时候,阮澜烛他们已经坐到桌前了。
今天卢艳雪特地炖了番茄牛腩,说是要给凌久时好好补补身体。
“谢了。”
凌久时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牛腩放进嘴里,不住的夸着好吃。
嘴里炸开浓郁的番茄味,一下就把久睡带给口腔的寡淡冲了个干净,似乎,人又那么清醒的活了过来。
“吃完饭出去走走吧,养伤也不能老呆在屋子里。”
阮澜烛从凌久时从楼梯上下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凌久时有些恍惚的神情,他问过凌久时为什么休息完之后看起来如此倦怠,但凌久时并没有明说,只是说做了梦,睡得有些不安稳。
所以,凌久时又做梦了?
阮澜烛想着,眸底压了几分忧虑,抬眼时却又调整回了看似漫不经心的关心和建议。
阮澜烛没做过梦,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梦,可以扰的人心神不宁。
可能是因为过去而发生的,极为不好的梦吧。
落过雨后的黑曜石外面空气很清新。
当初黑曜石选址的时候,阮澜烛特地选了偏远一点的地方,他买下了附近近乎一个大庄园的面积,却只是建了黑曜石那一栋别墅。
成片的草地和绿树带来的宁静,远比市中的喧嚣更让阮澜烛心安一点。
不需要总是被喧闹的东西所烦扰。
凌久时很早就注意到了,门前那片草地上,绿树旁,有一扇白色的门,就那么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这扇门,是干什么用的?”
风吹草过,散着雨露的草叶把晶莹打湿在那孤零的门框上,染在两人前行的鞋侧,偶尔会有草尖润湿脚踝的袜子,裹着雨后的凉意,浸得人忍不住微微寒颤。
“没什么作用,只是希望有一天打开它的时候,看到的永远都是门后的风景,而不是门内的世界。”
阮澜烛说着把手搭在那金色的门把上,手指轻轻用力,把那扇白色的门打开了。
门框住的,是一片盎然绿意的起伏,这幅风景画末尾的地方,还有顶小小的红屋顶的屋子。
零星的树丛漫在雨后蒸腾起的灰色的薄雾里,悠悠的会有几点白色或黄色的花,视线里闯入一只小小的米黄色菜蝶。
“门内的世界,如果真的消失了,像你们这种游戏大佬,会不会不适应啊?”
探出的手指意外的碰到了那围着他们直绕的菜蝶,菜蝶嗅着凌久时的指尖,最后稳稳停在了那纤长的手指上。
“门内的世界血腥暴力,你真的会喜欢它的存在吗?”
阮澜烛没有直接回答凌久时的问题,而是转头,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发问者本人。
“也是,如果没有这些血腥暴力的元素,其实门内的世界也挺好的。”
门内的世界挺好的,能遇到很多很多,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
遇见了你们。
如果没有了那些血腥暴力,门里的世界,真的很好。
起码没有那些烦扰的梦一直纠缠自己。
“虚拟和现实并不相通,门里的世界是虚拟的,只不过因为资本而变得现实化,终究是不能够依赖的。”
阮澜烛下意识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过分较真的生硬感直直的搁得凌久时不舒服。
来自对自己刚刚想法的不舒服。
这的确和阮澜烛说的没关系,阮澜烛说的很对的,虚拟和现实并不相通。
“可如果有一天虚拟里也能诞生真实,也未尝不是人类跨时代意义的进步。人类最独特的东西就是他们所赋有的情感,我相信终有一天,人类会以某种相似的形式,打破虚拟和现实中间的桎梏,在虚拟和现实的交织下永生。”
凌久时将整个手掌附在那缀着冰凉水珠的门上,这话似乎是在尝试反驳阮澜烛那冷冰冰的现实,也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他凌久时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如今却在说着虚拟和现实可以互通的狗屁鬼话。
自养病以来那场摆脱不掉的梦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我期待那样的一天,也相信那样的一天。”
耳侧那道声音低沉却也坚定,凌久时转眸看过去,对方也同样投掷过来曾经无数次看向自己的眼神。
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下,予以最坚定的支持和信任,冰块的表层之内,燃着熊熊烈火般的赤诚。
阮澜烛总是会相信自己。
就像之前想要自己加入黑曜石这个组织一样,执着的、无条件的信任。
凌久时觉得很不可思议。
上一个有过那么浓烈信任的人,还是在大学的时候,不过结果不算完美,到了分岔路口,人总会分道扬镳。
长久的对视让凌久时不太适应,余光正逃避般的四处瞧着,那金色的门把手一下让凌久时想起了什么。
第一扇门的时候,阮澜烛给自己的戒指。
他说,在门外就想给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了,上次你送我的那枚戒指,你说在门外就想给我了,我们是——很早之前就见过?”
阮澜烛从凌久时的眼底看到的情绪,不只是疑惑这一种。
还有,隐约的……期待?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阮澜烛第一次有了些不确定,自己从来不会出错,可……
不代表不会在这个人身上出错。
凌久时他不一样。
“见过,早在很早很早之前。所以,戒指你就安心的收下吧。”
“什么时候?我真的没有印象了……”
凌久时低头端详着手里那枚金色的戒指,脑海里把角角落落的记忆都翻了个遍,可始终不记得自己见过阮澜烛。
阮澜烛这么好看的人,如果自己以前真的见过,绝对不会不记得的。
为什么……是很早以前就见过?
“我见过你,可你未必就记得我啊,因为真的很久很久以前了。”
很久很久以前,从那颗种子萌芽在心里的那一刻,我就见过你了。
“不会,像你这种长的好看的人啊,我只要看一眼,就不会忘的,或许你给我点提示,就比如什么场景下我们见的面,我肯定能想起来。”
见阮澜烛偏头再次看向远处,凌久时倒有点急了,对于疑问刨根究底的严谨性再次占据头脑,就像他编写游戏代码时候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职业病犯了。
“我既然长得这么好看,你总归会想起来的,不需要我提醒。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多看看我,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阮澜烛朝凌久时打趣,沉寂的心里却冒出了相反的念头——不要想起来。
慢点想起来吧,或许,不需要太快。
“好吧,”凌久时见实在从阮澜烛口里套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视线环视了周围这一圈青绿的草,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这么大片地方,你真的不打算再建点别的建筑什么的,如果需要,我会一点3ds Max跟 Blender,还有一些其他的设计软件,到时候可以帮你设计设计。”
“不用,现在这样,挺好的,安静。”
绕着他们飞了半天的菜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只,这对小菜蝶交叠着忽高忽低,趁着阮澜烛说话的功夫,就栖到了阮澜烛的肩上。
“嗯,安静点挺好。”
凌久时抬头瞧着逐渐阴沉的天,空气中的寒意渐渐漫了上来,沾在衣服上,催促着他们离去。
“天黑了的这里,看起来会像一片海。黑色的海,没有游船,没有沙滩贝壳,但总翻滚着海浪,在里面,可以看见很多东西。”
两人从草地走回到修葺好的路上,阮澜烛就站在路牙石旁,望着那成片的“海”。
“能看见什么?”
凌久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新奇的话里,却又总觉混着点什么别的情绪。
“看见……很多很多,是人,是物,是朋友,亦或是敌人。总之,是很多很多。”阮澜烛看着凌久时有些懵的眼睛,觉得他虽不明白但认真倾听的样子可爱极了,便又开口解释,“就和你的听力一样,我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像现在这样。”
“那你,见过真正的海吗?”
凌久时随着阮澜烛的视线朝那片愈发黑色的“海”看过去,风吹起那簇簇的草,真就如同海浪一般。
“没有。”
阮澜烛无奈的笑着摇头,黑曜石需要他,门也需要他,从他开始进门,所有精力跟生活的主心都围绕着门在转动,进门,出门,线索,钥匙,得救或是死亡。
他倒是在门里见过海,蔚蓝的,澄澈的,碧波荡漾,同时也是吃人的,血腥可怖的。
阮澜烛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海。
可,那片海杀死了从黑曜石建立之初陪自己一起过门的搭档。
就在前不久自己的第十扇门。
所以阮澜烛能在这片黑色的“海”里看见他。
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
“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带你去看海,但我有另一种方式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
凌久时越看这片浮动的草越觉得压抑,海,大海……
看着看着,凌久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好的想法。
番外是不定期更新,基本上是一篇一篇更,但门是整个门内剧情都整理完(写完)之后才会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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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陈门旧事番外——阿姐鼓养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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