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玥倩的诊断书上,黑色墨水刺眼地排列着:
思维破裂(Thought Disorder)
偏执型精神分裂(Paranoid Schizophrenia)
边缘型人格障碍(BPD)伴自毁倾向
高功能自闭谱系(ASD)
谢梽尘盯着这些词汇,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冰冷的术语揉碎。
“他的思维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玥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冷静而精准,“每一片都锋利,但拼不出完整的逻辑。”
谢梽尘的目光穿过半开的门缝,望向画室里的汀逐南。
他正跪坐在《蚺冰》前,茶红色长发垂落,指尖蘸着颜料,在画布边缘写下断续的词语:
“冰…冷…蛇…咬…不…热…要…
字迹歪斜,像一条濒死的蚺蛇在挣扎。
“南南。”
谢梽尘站在画室门口,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某种易碎的生物。
汀逐南没有回头,但笔尖顿了一下,钛白颜料在“尘”字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云。
“外面下雨了。”谢梽尘走近,皮鞋踩过散落的颜料管,发出轻微的挤压声,“《蚺冰》喜欢雨天吗?”
他知道直接问“你想出去吗”会触发抗拒,但用画作当媒介,南南的思维更容易接受。
汀逐南的睫毛颤了颤,浅褐色的眼珠缓慢转动,看向窗外的雨幕:“雨……是天空的蚺蛇在蜕皮。”
“嗯。”谢梽尘单膝蹲下,与他视线平齐,“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别的蚺蛇?”
汀逐南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画布边缘,指甲缝里塞满干涸的群青:“……哪里?”
谢梽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烫金邀请函,轻轻放在调色板旁:“《蚺南》。”
汀逐南的瞳孔微微收缩。
邀请函上,烫金的蟒蛇纹路盘绕成画廊的标志,下方是一行小字:
“仅为你存在的展览。”
《蚺南》画廊坐落在城市最安静的角落,纯白色建筑像一座冰雕的宫殿。
汀逐南站在门口,茶红色长发被细雨打湿,发尾的冷金色在雨中泛着雾蒙蒙的光。
他的手指攥着谢梽尘的袖口,力道很轻,像一只刚刚破茧的蝶试探着抓住第一根树枝。
“冷吗?”谢梽尘低声问。
汀逐南摇头,目光却死死盯着画廊的玻璃门——那上面映出他的倒影,茶红长发,苍白皮肤,浅褐眼瞳,像另一个被封印在冰层里的自己。
门开了。
展厅内的灯光柔和如月光,照亮墙上悬挂的数十幅画作。
——全是汀逐南的作品,从最早的素描到未公开的草稿,按照时间轴排列,像一条蚺蛇的成长史。
最中央的巨幅投影是《蚺冰》的高清扫描,蟒蛇的鳞片被放大到极致,每一片碎玻璃都折射出不同的光线。
汀逐南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这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的世界。”谢梽尘站在他身后,没有触碰,只是用体温圈出一小片安全区,“只属于你的。”
汀逐南缓慢地走向《蚺冰》的投影,茶红色长发在白色地板上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他的指尖悬在蟒蛇的眼睛前,碎玻璃的折射光斑落在他脸上,像泪痕。
“它不疼了……”他突然说。
谢梽尘一怔:“什么?”
“在这里。”汀逐南的指尖终于触碰到投影,光影在他的皮肤上流动,“冰是暖的。”
回程的车上,汀逐南蜷缩在副驾驶,茶红色长发披在墨绿色毯子上,谢梽尘坚持让他带着。他的手里攥着一颗从画廊休息区顺走的薄荷糖,塑料包装纸被捏得窸窣作响。
“南南。”谢梽尘轻声唤他。
汀逐南转过脸,浅褐色的眼瞳在路灯的明灭间像两盏摇曳的烛火。
“下次……”谢梽尘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斟酌用词,“还想去看《蚺南》吗?”
汀逐南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谢梽尘的唇角微微扬起。后视镜里,《蚺南》画廊的灯光渐渐远去,而汀逐南的影子安静地映在车窗上,茶红色长发像一簇小小的、燃烧的火焰。
凌晨三点,谢梽尘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
他冲进画室,看到汀逐南赤脚站在满地碎玻璃中,手里握着《蚺冰》的一角——他把它从画架上撕了下来。
茶红色的长发沾着颜料,苍白脚踝被玻璃划出细小的血痕,像蚺蛇的鳞片纹路。
“南南!”
汀逐南抬头,浅褐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焦距:“……画廊里的《蚺冰》是假的。”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真的还在……还在我的骨头里。”
谢梽尘的心脏狠狠一缩。
他缓慢走近,避开玻璃碎片,伸手握住汀逐南冰凉的手腕:“那我们……明天再去确认一次?”
汀逐南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汗从额角滑落:“……几次?”
“无数次。”谢梽尘的声音低而稳,“直到你相信。”
窗外,雨停了。
汀逐南的手指终于松开,残破的画布飘落在地。
他的身体晃了晃,向前倾倒——谢梽尘接住他,茶红色长发扫过他的颈侧,带着苦橙叶和血的气息。
“尘尘。”汀逐南的声音闷在他的肩窝里,轻得像幻觉,“蚺蛇……会做梦吗?”
谢梽尘收紧手臂:“会。”
“梦到什么?”
“阳光。”谢梽尘说,“没有冰的阳光。”
汀逐南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冰原上。
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脏了的钛白颜料,阳光从云层里渗出来,冷得刺骨。
——寒冷的阳光,像刀子一样划开他的皮肤,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
冰层下,蚺蛇在游动。
它的鳞片是透明的,能看见底下彩虹色的内脏,蛇信子每一次吞吐,都带出一串细小的气泡,像一串未完成的语言。
汀逐南跪下来,掌心贴着冰面,感受到蛇的体温——比冰还冷。
"你要死了吗?"他问。
蚺蛇没有回答,只是用金色的竖瞳凝视他,瞳孔里映出无数个小小的汀逐南,每一个都在融化。
冰层突然裂开。
不是轰然崩塌,而是像糖霜一样无声地粉碎,冰屑悬浮在空中,像一场静止的雪。
蚺蛇从裂缝中浮上来,身体一寸寸僵硬,鳞片失去光泽,变成浑浊的乳白色。
——冰化了,蛇却冻死了。
汀逐南伸手去碰它,指尖刚触及蛇头,整条蚺蛇就碎成了粉末,像一尊被风化的盐雕。
粉末落进他的掌心,变成一滩透明的水,水里游动着无数微小的黑色蝌蚪,每一只都在尖叫。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也有一个洞,洞里没有心脏,只有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南南!"
谢梽尘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汀逐南猛地睁开眼,茶红色长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颈侧,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画室里灯光昏黄,他正蜷缩在《蚺冰》前的羊毛毯上,手指死死抓着画布边缘,指甲缝里塞满干涸的颜料。
"你做噩梦了。"谢梽尘半跪在他面前,黑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绷紧的青筋。
他的手掌还停在汀逐南肩上,温度透过单薄的亚麻衬衫传来,烫得惊人。
汀逐南茫然地眨眼,一滴水珠从睫毛上坠落。
他在哭。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巴汇聚,最后滴在《蚺冰》的蟒蛇眼睛上——那颗用碎玻璃拼的竖瞳突然变得模糊,像真正的蛇在流泪。
"为什么……"汀逐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指尖触碰自己的脸,沾上未干的泪痕。
谢梽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汀逐南哭起来漂亮得惊心动魄。
浅褐色的眼瞳蒙着水雾,睫毛湿成一簇簇的,蜜桃色的唇被自己咬得泛白,鼻尖和眼尾却浮起一层薄红,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梅。
但他自己不知道。
"梦见什么了?"谢梽尘轻声问,拇指擦过他眼下未干的泪痕。
汀逐南的瞳孔微微扩散,梦境与现实在视网膜上重叠:"ta死了…”
"……冻死了。"
他的声音像从冰层下传来,"明明冰化了……它却死了。"
谢梽尘的手顿住了。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谢梽尘突然伸手,把汀逐南整个人揽进怀里。
艺术家单薄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茶红色长发扫过谢梽尘的锁骨,带着苦橙叶和松节油的气息。
"嘘……"谢梽尘的手掌贴在他的后颈,轻轻按压那个玥倩教过他的穴位,"只是梦。"
汀逐南的呼吸仍然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抓住谢梽尘的衬衫前襟,骨节泛白:"可是冰……"
"冰会再冻起来的。"谢梽尘打断他,声音低而稳,"蚺蛇也是。"
汀逐南抬头,浅褐色的眼瞳里映着谢梽尘的脸。
他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一个人,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看清瞳孔里那个小小的、破碎的自己。
"真的?"
"嗯。"谢梽尘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骨,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旧疤,"我保证。"
雨声渐密,画室里的灯光似乎变得更暗了。
汀逐南的身体慢慢放松,额头抵在谢梽尘肩上,茶红色长发垂落,像一道柔软的屏障,把两人与外界隔开。
他突然说,声音闷在对方的衬衫里,"你的心跳……比雷声好听。"
谢梽尘无声地笑了,手掌顺着他的脊椎缓缓下滑,停在后腰凹陷处:"睡吧。"
汀逐南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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