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爸爸妈妈决定离婚了。“
“……”
“其实我们也想了好久的,我们也不想成为不负责任的父母,与其让你活在这么压抑的家里,不如让你活的自在点。”
“……”
“让让,你长大后就会明白我们的。“
“……妈妈,我饿了。“
“午饭点都过了,你没吃饭吗?”
“……”
陈让默默地瞥了一眼落灰的厨房灶台,一瞬间明白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机会被父母深爱的,至少自己不是。
“吃过了。”
“好,那妈妈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去找青洱玩一会儿去昂。”
“好的妈妈。”
陈让的家里很黑,明明有灯,却从来不亮。
陈让的爸爸一周回来一次,固定给陈妈妈上交家里需要的开支费用,陈让的妈妈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早出晚归,陈让家里还有一个奶奶,喜好牌赌,每天就和上班一样的去棋牌室里打卡签到,陈让的伙食有一部分可以在棋牌室里搞定。
一碗馄饨,或者一份清汤面。
对于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来说,饥饿感比孤独更能要命。
“今天不去了?“
“嗯,太晚了,估计也没了。”
“那你去我家吃吧,我妈今天晚上做清蒸鲈鱼还有文蛤海带汤,冰箱里我给你留了西瓜,超级甜!”
“行!”
年少时期的我们常常会被大人形容成怎样的呢,就说:“你呀,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你收买了,被人卖了你都得给人家数钱。”
如果是许青洱的话,陈让估计能被倒卖一万遍吧。
“哟哟哟,老许家的姑娘又带漂亮男孩回家咯。”
钱老太太的眼里,打趣两个小屁孩好像比择菜更带劲,全然不顾许青洱的白眼都已经翻越后脑勺转了一圈了。
陈让习惯性地低垂着头,想着蒙混过去就算了,他可不想再做一回祸水蓝颜,上一次的情况那可是战况惨烈。
可惜啊,老许家不出孬种。
“呀呀呀,钱奶奶,您说的话比这菜都新鲜呢,我什么时候往家里带过别的人了。”
“是呀是呀,小嘴巴灵的很,我这老太太可说不过你,我就是好心啊,你小小年纪的可别学人家大孩子那种早恋的不三不四噢。”
话很难听,以至于另两个听嘴的老阿姨都尴尬的一激灵,默默地收起塑料袋,腿脚不便却恨不得立刻拔地起飞。
“哎呀,钱奶奶,要不我妈说您心善呢,自己家里都不太平还有心思关心我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邻居孩子,好人啊!欸?您大孙子问没问过自己那双眼皮是随了哪个爹啊?”
明明听不出骂人的话,但是老太太脸上藏不住的难堪都化作了眼里的恶狠,八成是戳心窝子了。
耳光来的没有救兵快,许妈的鲈鱼就这么横在了钱老太面前,没死透的还溅了她一脸腥臭的血水。
“呀呀呀,您看我这,真是不好意思啊钱阿姨 ,我给您擦擦我给您擦擦。“
小孩子的优势就是,一切罪由都能甩给年幼无知,一切口无遮拦都有童言无忌挡着,只要足够有眼力见,逃脱不消片刻功夫。
许青洱没有眼力见。
陈让有。
照惯例是陈让负责拉走战斗力拉满的许青洱,许妈负责给他俩擦屁股。
好在许青洱不是个内耗的人,只要不算输,哪怕自损八百,挥挥衣袖照样能吃能喝。
陈让举着勺子跟在许青洱的身后,负责关冰箱门,负责摆桌椅,负责递纸巾,就是不负责吃西瓜。
“我和你说,这个西瓜真的超级甜。”
“嗯嗯嗯……”
“真的很好吃的。“
“嗯嗯嗯……”
陈让直愣愣看着,西瓜从半个,变成了四分之一个,又变成了几乎被挖光的西瓜皮。
“你看我干嘛?”
陈让不说话,举着勺子的手默默背到身后。
“西瓜在冰箱里啊,你等什么呢?等我喂你啊。“
冰箱里的半个西瓜乖乖地躺着,切面处的瓜瓤比瓜皮还高,最甜的一块粉沙沙的部分被保鲜膜小心地包裹着。
陈让知道,许青洱最爱吃的就是西瓜。
小孩子嘛,被无条件偏爱的话,糖再多也不舍得换吧。
整栋楼里,没有一盏灯是只为陈让亮着的,但是许青洱留在冰箱里的西瓜,只留给陈让一个人。
后来的那几年,日子都不算好,守着那点甜头熬过的日子算上脚丫子也再数不清楚了。
分别那天,西城破天荒地下了场大雨,只记得许青洱的手指很凉。
她说:“陈让,不许哭。“
于是关于她的一切就像是灰姑娘被短暂的施法,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仍然是孤身一人素衣赤足地回到空空的阁楼。
有时候,短暂的温暖比漫长的寒夜更让人难熬。
八岁,陈让成了孤岛,父母的两张离婚证宣告了他的正式破碎。
所有人都变的很忙,忙着离开,忙着组建新家庭,忙着麻将台上多搓两把,而陈让学会了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生活。
有时候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不了一个人幸福,那就给他多一点智慧,即便陈让带回去的满分卷子从来都没有家长签字。
八岁到十八岁,花十年去记住一个人需要很好很好的耐心,好到没有多余的分给其他人。
“咱俩晚上出去吃饭,爸爸请客。“
“不吃。“
“那爸爸请你喝咖啡,最贵的。“
“不喝。“
“陈让,你这驴脾气随了谁啊?“
“你管。“
陈让说话讲究一个性价比,两个字能解决的,连个多余的语气词都不会赠送。
被拒绝了的顾逸蹲在路牙边,对于陈让的回答他是有过预期的,只是街两边的热闹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苦等了十八年的自由居然要一个人迎接,为免显得寂寥。
“陈让,我饿了。“
“……走吧”
距离一中不远的商业街里挤满的人,穿着校服的占了八成,有种明明出校了却又还没真正出去的错觉。
这条街里的每一家店顾逸都光顾过,好不好吃他门儿清,避开了最近的几家店拽着陈让就直奔了一家排长队的自助。
顾逸捏着叫号票,票上写着201,前头也就还有个80桌等号吧,他倒是很耐心,两手往身后一背,跟教导主任巡场一样的开始溜达。
明明是说饿才出来吃饭,顾逸那个缺心眼的把人骗过来自己逛去了,陈让只能自己找块还算安静的位置,拎了个小板凳研究一下八十多桌他需要看多少遍菜单才能熬过去。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女生有些扭捏又像是下定决心,站在陈让跟前询问的尽可能散发柔情。
“有。”
“啊?”
女生看着陈让空空荡荡的四周,这样直白地拒绝显然让人有些挂不住脸了,可是身后的朋友们还在起哄,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啃这块铁骨头。
“你也是这届的高考生吧,毕业了就应该广交友啊,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
这次陈让连话都不说了,头也不抬地捣鼓他手里那张被叠成玫瑰花的菜单。
女生看着菜单花有些欣喜,下意识地想去接,看来这个男生是心口不一的类型嘛,还搞得这么浪漫。
啪——陈让打掉了那只伸来的手
这声响不大但是杀伤力堪比原地投核弹,将一个女生的外向焚烧殆尽连一点点灰都没剩。
“陈让!轮到咱们了!”
“噢,来了。”
他就这么没事人一样的离开了,好像这一切氛围凝固和自己没有半点联系,至少在他的认知里,因不在他。
陈让第一次在一个餐饮店老板的脸上看到恐惧,强撑着裂开的嘴角和眼底里的无助显得格格不入,所有人脚底下的速度都保持在高效耗能状态,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在后厨洗碗的那位该作何感想,也许已经召唤了老板家祖上八代的神通一起劳动了吧。
他们选的那张桌子也才刚清出来,水渍裹着没擦干净的油污一起接客,顾逸满不在乎,对于坐下吃饭的兴趣远远抵不过周旋在新填货的海鲜区里挑选挚爱来的令人激情。
许青洱在的话,一定会比顾逸更兴奋吧,会不会眨巴她那双左单右双的眼睛,阎王点兵一样去吃自助。
“你笑什么啊?“
顾逸端着四个盘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陈让坐那儿傻乐,瘆得慌。
“没。“
“得,又节约上了不是,先和你说啊,话可以少说,饭不能少吃,怎么得回一个人的本吧,爸爸今天可是下血本的。”
“我尽力。”
“别别别,你别说太多字儿,别影响发挥。”
“……”
十八岁的少年试图把一切所见都吞食下,幻想能在肚皮里创造一个奇特宇宙,那里有他们渴望的却未能得到的。
可是总有下一个渴望,也总会有下一次见所未见,那时候的他用尽全力也塞不进去了。
不饿了,却哭了。
“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顾逸挣扎着往嘴里塞最后一只扒干净的基围虾,手往前送,嘴却闭地死死的,谁说大脑是负责总控制的,明明连它俩都意见不一。
服务生来签字的时候,顾逸比死人只多几口气了,大概是怕出人命,押金退的也很利索。
其实有个问题,陈让一直没想明白,许青洱明明只是搬家,又不是离开西城,为什么十年的时间里,一次都没能遇见,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心不够诚,梦才不变真。
于是当迎面来的姑娘眨巴着一单一双的眼睛放声大笑的从身边经过,他才会下意识觉得,这又不过是梦吧。
明明已经快撑死连路都走不稳了,顾逸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家里没有人自己有多可怜,趁着陈让晃神的功夫拖着他拐到了一家同样爆满的KTV。
“只剩下最后一间大包间了,你们到底要不要?“
“老板,一定要这么贵吗,能不能便宜点匀给我们。“
“哦哟同学们,我这是娱乐场所,不是晚间七折生鲜店,这怎么匀,要不你们就找找有没有人和你们拼一间,也划算的。“
不断叩打桌面的声音意味着说话者的不耐烦,几人再纠结也得有个结论了。
“欸,同学,你们也是今年高考生吧,要不咱们拼一个?我们两个人,你们一二三四五个人,分一个豪华包,差不多。”
先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顾逸这个没脸皮的,也不管陈让乐不乐意,自己先把这事儿代为敲定了。
留下的那间是上一场人刚结束的轰趴包间,地上还有没扫干净的彩带,角落里的垃圾篓子里有两件微破的cos服,一件蝙蝠侠的,一件蜘蛛侠的,估计上个场子玩的挺特别的。
“既然有缘包一个场子,咱们先互相介绍一下认识认识吧,一会儿一起唱一起玩,都算朋友了。”
顾逸拍了拍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毕竟除了他清一色都是姑娘。
男生憨憨点头,俩人就勾肩搭背上了。
女孩们一开始是放不开的,但是顾逸那张嘴相传连死蚌都能撬开,三两句话一聊,就成功拿到了“闺蜜”体验卡。
考试的疲惫带有滞后感,高考结束的实感还没完全出现,困意倒是恰到好处的来了,陈让一个人缩在靠门口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这次的梦会不会更真切些。
“你好,麻烦借过一下。”
许青洱找到包间的时候,其他几个早就唱上了,信息上说是合拼的,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门口犹豫了好久才进来,一进屋就被门口睡着的守卫堵住了。
光线不好的地方,许青洱就和半瞎差不多,好在陈让的腿长,不然她多半会直接踩过去。
“噢,不好意思。”
梦在快要看清脸的时候被打断,陈让有些心烦,收了收腿又打算故地重返,完全没有抬眼看一看的意思。
原来电视里的剧情水分这么大,好久不见的两个人重逢,不仅会认不出脸,连彼此的声音都未必听出来。
一整个晚上,他们保持着这十年来最接近彼此的距离,没有对视,没有交流,甚至不清楚对方的存在。
六月九日的夜晚没有高三,那群被赶向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世界已经默认他们的蜕变,只是毛毛虫的茧还在摇晃,翅膀挥动的时候仍旧伴随着生长痛。
有人大着胆子唱起情歌,有人哆哆嗦嗦试了口黄汤滋味如何,走廊里吵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包间里超大的音响声,今晚没有宵禁。
提着小篮子的人挨个儿经过每一个有人躁动的包厢,每路过一扇门,门缝里就会洒进来一把喷着劣质香水的卡片。
陈让习惯性地无视,可总有人选择迎难而上。
她看上去有些生气,急促的呼吸带出酒气,俯身捡卡片的时候踉跄地差点摔倒在陈让身上,下意识地往门边上倒,手紧紧扒着门框,小声嘟囔自己没事。
酒醉的人都最爱装正常。
“你干嘛?”
“管我。”
她的愤怒像是无差别攻击,陈让一时找不出话来回应。
身后追上来的另一个女孩大喊着她的名字试图拦住她,那个陈让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
“许青洱!回来许青洱!”
“许青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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