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苍老的声音回头，就见一个满头白发的佝偻老头提着装菜的红色塑料袋站在他们身后，身高约莫才到陈天眷的腰侧。
老头称自己姓穆，外号穆纸人。
陈、向二人被引着进店，房内开了白炽灯才显出店铺的全貌，只看墙壁上密密麻麻挂着各种纸娃娃的头颅，有闭着眼有睁着眼，大多都有红彤彤的脸颊和双马尾辫，嘴巴被画地通红，还有一些纸做的娃娃身子被堆放在房屋角落里，竹条和浆糊散落在木桌和水泥地面上，被白炽灯这么一照，显得有丝混乱的诡异。
这时陈天眷突然发现橱窗展示的中式喜服竟也是纸做的，不过做的十分精巧，衣服上头贴着凤凰、蝙蝠和鹿等动物的剪纸花纹，并用各色不同颜色的纸装饰细节，在腰部更是吊挂了些白色和红色的水晶挂饰，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这竟然是纸造的工程。
“你们过来买纸娃娃？”穆纸人把蔬菜放到桌边的长凳上，指向墙上各种纸人：“你们挑，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做好的全在墙上了。”
说完，他也不献殷勤，自顾自到后间的厨房里忙活午饭，独留下陈、向二人站在空房间里和纸娃娃们大眼对小眼。
陈天眷把五花肉放在桌上，在房里抬头四处转悠，从墙上抱下几个膝盖高的白面娃娃，那些娃娃都只做了个骨架糊了身子，脸上没上任何粉彩，白惨惨的一片。
他把白脸纸人靠墙码了一排，大概选了五六个的样子，而向鹤桐沉默地抱手在店门口看着他，不知道这人要搞什么鬼。
随后，陈天眷径直走向向鹤桐，朝他伸手。
向鹤桐疑惑，握了上去。
陈天眷心下叹气，把手抽走，随手从地上捡了张纸写道：“给钱，我的工资。”
他依旧记得解决怪鸟后自己需要被支付的劳务费，于是收了钱，走进后厨叫穆纸人出来，对方点了点数目，要了他八十块钱。
“清明节不是过了吗？现在买纸人做什么？”穆纸人佝偻着身子把纸人打包捆好，用绳子做了个两个套口，让陈天眷和向鹤桐一人背上三个纸娃娃。
向鹤桐不愿意背这诡异的纸人，搓着肩膀只觉得慎得慌，陈天眷见他这样倒也没逼迫，自己胸前背三个背后背三个，对穆纸人说他是搞艺术的，准备在镇上开个扎纸艺术展。
“你搞展览自己不做扎纸，从我这买啊？”穆纸人一愣：“我这卖的还是白事用的纸人，你给鬼办展哦？”
陈天眷突觉多言，苦笑着想把将才写下的文字捡起来烧掉。但谁知这老头似乎发现了商机，凑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要了他俩的联系方式，随后殷勤地说他这还有货，他虽然不懂现在年轻人在搞些什么，但纸人、纸鹤、纸花圈他那通通都有，他只收材料和手工费，其它的他通通不管。
“谢谢老先生，我们有需要会跟您打电话。”向鹤桐头一次感受到了推销者的热情，眼疾手快地将桌上的五花肉和香料提上，然后扯着陈天眷跑出了巷子。
远离了穆纸人，向鹤桐停下来问陈天眷准备办什么展，他先前读书的时候离自己学校不远就是美院，那时的学生很有个性，也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虽然没参与过，但十分向往。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陈天眷如是在纸上写着，随后背着五六个白色的纸人跑去找袁庞，纸人在他的动作下轻微地上下弹跳，相互摩擦出沙沙的纸声，引地不少群众向他观望。
进入菜市场，只见袁庞也刚从另一处店铺里抱来一个大大的塑料袋，两人在猪肉铺碰头，他招了招手，对陈天眷比了个ok的手势：“老大，万事俱备。”
之后，他俩定在明日中午后在村口核桃树下见面，说完，便都坏坏地一笑。
此间向鹤桐一直默默地被遗忘在角落，他见这俩没有带他一起玩的意思，便也不再自讨没趣，自顾自朝不远处冒着香火的福恩寺走去。
“反正回去的摩托车钥匙在我手上。”向鹤桐根本不带一点害怕，甩甩手中的钥匙，表情拽拽，心想现在可不是陈、袁二人孤立了他，而是他孤立了陈、袁两人。
也不着急回去，陈天眷把纸人放在稍微干净一点的桌上，就坐在猪肉铺的小木凳上和袁庞扯闲片，陈天眷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果，就问那个姓穆的老头是谁，他怎么认识的，收了自己八十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被宰了。
袁庞就挠挠脑袋，说这人是自己的远房亲戚，不过由于他们家亲情淡薄，所以直到最近跟他奶奶说起纸人的事才想起家里有这么号人。
“这穆老头挺可怜的，听我奶说，他早年跟着剪纸师傅走南闯北，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师傅的闺女每天见他就躲，躲出家门，结果有天这闺女出门就不见了，那时候人贩子可猖獗，都说是被拐卖了。”袁庞咬着冰棍，啧啧摇头：“穆老头因为这事就被他师傅扫地出门，在外头卖手艺好多年，最后还是回了老家。”
可小地方更加没有施展才华的平台，大家都是实用主义，起初穆纸人还会扎些漂亮的卡通形象卖给家长小孩，但由于不是必须品，这种新奇的家伙再新奇也是一张纸做的，大家并不愿意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上面花太多钱。
实在被生计折磨地没有办法，他转而开始卖白事需要用的材料，为了节省成本，他也不进货，大多都是砍竹子自己做，有段时间生意十分惨淡，被逼无奈，只能觍着脸找到袁庞奶奶，以年幼时见过一面的交情，讨了一盆米。
两人不痛不痒地讨论完穆纸人，陈天眷又和袁庞确认了一下明天碰头的地点和时间。
“老大，周全不会被吓坏吧。”袁庞表情复杂，他虽然看不惯周全，但也怕周全被吓出来个好歹。
陈天眷耸耸肩，他本人其实和周全并无多大仇恨，一开始也并不想去招惹他，但这人貌似和原主陈提子有不小的仇怨，观察起来也是个小心眼又记仇的主，自己以后如果要在佘塘村安定下来，这个周全会是个很大的隐患，得给点滋味让他消停消停。
由于得知周家老小都比较迷信，陈天眷就想了这么个损招，损是真的损，他其实有些鄙视自己，但，莫名又有种恶作剧的兴奋感。
“老陈，你本来就不是什么芝兰玉树的正人君子，这么装下去会不会得心理疾病啊。”
陈天眷想起段星星曾经评价他的这句话，不由地低笑一声，确实，他从来也不是什么世俗认为的谦谦君子，穿越到陈提子身上，倒是有些放虎归山了。
与袁庞告别，对方送了他几斤猪肉，陈天眷拎着东西就往黑摩托上走，把肉和香料都放进后备箱，将六个纸人分开装在两个大塑料袋里，挂在龙头上，一脚跨上车，才发现钥匙不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手机，也不知道向鹤桐的电话，只能托袁庞帮忙看着点东西，自己举着个寻人的纸到处找人。
正找着，不小心撞到一人，对方身上有浓重的香火味，个子比自己还高，陈天眷边道歉边后退，就见对方在原地不动如山地微微鞠了一躬。
是个和尚。
还是个……穿夏威夷短袖戴墨镜的和尚。
现下这个年代光头男并不少见，仅仅从穿着上看这人只像个度假的游客，但陈天眷一见这人就觉得眼熟，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个和尚，同时，他脸庞发热，感觉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的热。
“我见过你要找的人。”那和尚将墨镜摘下来挂在花里胡哨的口袋上，浓密的睫毛下露出琥珀色的眼睛：“他在福恩寺的水井旁。”
陈天眷被他的双眼晃到了，想再去看那人的瞳孔，这人却已经将墨镜再次戴上，这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展示完自己的漂亮宝贝然后又赶紧收起来的抠门收藏家似的，就听他继续道：“那人是你朋友吗？你们穿的很像，如果是的话，他现在已经被女生包围了，你最好进去看看。”
说完，就哼着小调走了。
好奇怪一个人，陈天眷一步三回头地扭头看他，直到进了福恩寺大门，才全心开始找人。
转过院落深深的亭廊，他又一次看到了那棵巨大的菩提树，并再一次爱上了它，这次阳光更好，树叶投下来的光影打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乍一看还以为光斑在人群肩头起起伏伏。
不过容不得他安静欣赏，眼下福恩寺完全成了一处网红打卡点，人流量比上次来时大了很多，而且寺庙里大多是年轻的男男女女，穿着一些奇装异服，好像不是一般的打卡游客。
就在人群攒动中，一个无奈又熟悉的声音从某个人堆里响起来：“我，我真的不是coser，我不照相，也不合照谢谢，你们有病吗，有病的话可以来找我……”
陈天眷闻言看过去，就见一个高马尾被层层叠叠的美女围绕，根本突破不了防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高马尾回头，发尾甩动，看到陈天眷后赶紧叫他名字：“你快过来！我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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