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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臣伺深15

鼠疫的阴云,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风雨飘摇的姑苏城。

昔日繁华的运河两岸,画舫笙歌早已被死寂取代,唯有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倒映着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是焚烧尸体的焦臭,是石灰消毒的刺鼻,是草药煎熬的苦涩,更是无处不在的、死亡本身的气息。

这气味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道窗缝,提醒着人们死神正徘徊不去。

隔离区设在了城西荒废已久的旧校场,那里日夜浓烟滚滚,巨大的焚化炉如同饕餮巨口,吞噬着不断运来的、用草席匆匆包裹的尸身。

焦黑的烟柱直冲云霄,成为这座千年古城新的、绝望的烙印。

每当风向转变,那令人窒息的焦臭味便会随风弥漫全城,引得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即便是在白日,也如同置身于巨大的坟墓之中。

城内街巷空荡,昔日的车水马龙、叫卖喧嚣荡然无存。

偶尔有佩戴着厚实面罩、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差役或郎中匆匆走过,他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愈发衬得四周寂静得可怕。

每一扇紧闭的门户后,都可能隐藏着恐惧、悲伤,或是正在悄然蔓延的死亡。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孩童的哭闹声都变得稀少而压抑。

秦卿许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日夜未曾合眼。

疲倦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却又被他用近乎自虐的意志力强行驱散。

他的眼眶深陷,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原本清俊的面容染上了风霜与憔悴,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

华贵的衣物下摆沾染了难以洗净的泥渍、药汁和烟火留下的灰烬,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挺括。

他像一架被上紧了发条濒临散架的机器,麻木地奔波于各个险地之间。

在恶臭熏天哀嚎不断的隔离区,他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与心理上的巨大冲击,协助维持秩序,分发稀粥和药汤,看着那些绝望的眼神逐渐黯淡,最终被草席裹走。

在临时搭起的、拥挤不堪的药棚下,他核对药材清单,看着老迈的郎中和学徒们熬红了双眼,面对源源不断的病患却束手无策。

在几乎被搬空的府库中,他对着寥寥无几的库存册子发愁,计算着还能支撑几日。

最后他总会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那个既是希望所在也是他内心煎熬源头的回春堂。

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一家四口被差役强硬带走时,眼中那种近乎虔诚的、对官府最后的信任光芒是如何一点点熄灭的。

他不敢去想象河滩上那些堆积如山、等待焚化的焦尸中,是否有他曾经在街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他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执行命令、调配物资、安抚人心这些具体而残酷的事务中,用极度的疲惫和身体的劳累来麻痹那颗日益混乱、几乎要不堪重负的心。

仿佛只要不停下来,只要还有事情可做,那些汹涌的恐惧、无力的愤怒和某种更为隐秘、更为危险的情感,就无法将他吞噬。

然而身体的疲惫可以累积,可以暂时压抑,心底那不受控制的波澜,却如同地下暗河,在寂静的深夜或是独处的瞬间,疯狂地冲击着他辛苦筑起的堤坝。

尤其是每日不得不踏入回春堂,面对那个人的时刻。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将天边最后几片云彩染得凄艳。

秦卿许再次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带着一身难以洗净的、混合着烟火、病气和死亡的气息,踏入了回春堂的门槛。

堂内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但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某种清冽的、带着苦意的草木香气隐约可辨,冲淡了少许沉疴积郁之感。

他需要向陛下禀报今日隔离区的情况和等待解决的药材缺口,这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例行公事,也是他内心最煎熬、最矛盾的仪式。

里间的光线比外堂柔和许多。

云初见依旧靠坐在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圈椅里,身上盖着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墨色狐皮大氅。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桑皮纸,滤去了刺眼的光芒,在他异常苍白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近乎透明的光晕,使他看起来愈发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美人。

他微微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正静静地听着林大夫躬身站在一旁,用极低的声音汇报着这几日试用的新药方效果。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点着,节奏缓慢而规律,似乎在沉思。

初霁则安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小绣墩上,面前放着一个黄铜的小石臼和几味草药。

她低着头小手握着一根玉杵,一下一下地捣着草药,发出细碎而均匀的笃笃声,在这片寂静中,竟奇异地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生机。

秦卿许放轻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幅静谧的画面,上前几步,在离书案还有一丈远的地方便停下,躬身行礼,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陛下。”

云初见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依旧带着深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眼下的青影比秦卿许的还要浓重几分,但较之几日前高烧昏迷时的涣散,已然清明了许多。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锐利的内核在平静甚至略显疲惫的表象下隐隐闪烁,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他上下打量了秦卿许一眼,视线扫过他眼睑下浓重的阴影,沾染着灰烬和不知名污渍的袍角,以及那明显清减了许多,袍子都显得有些空荡的身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浅的川字纹。

“讲。”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带着病后的虚弱,但气息比前几日平稳了不少,字句清晰。

秦卿许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沾满泥污的靴尖上,尽可能用最简洁、最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感**彩的语言禀报,仿佛在诵读一份冰冷的文书:“回陛下,今日隔离区新增疑似病例十七人,确认死亡九人,已悉数焚化。”

“现存病患共计二百三十七人,情绪尚算稳定,但药材,尤其是黄连、金银花、生石膏等清热解毒之品,库存已近告罄,恐难支撑三日。”

“林大夫新配的清瘟败毒散加减方,对轻症患者有一定缓解之效,热势可暂退,但面对重症,呕血便血者,仍是……杯水车薪,回天乏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城内灭鼠防蚤之事推进艰难,百姓恐慌,人手严重不足,许多阴暗角落及贫民区难以彻底清理,隐患巨大。”

他禀报的时候,刻意避免去看云初见的眼睛,视线低垂,游移着,最终落在对方搭在扶手上,那骨节分明却苍白得过分、几乎不见血色的手上。

那双手曾经执掌朱笔,定夺生死,此刻却带着病弱的无力感,指尖微微泛着凉意。

云初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怒,也无悲悯,仿佛秦卿许禀报的只是一串与己无关的、冰冷的数字和亟待解决的问题。

直到他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初霁捣药的笃笃声规律地响着,愈发衬得这沉默沉重压抑。

“朕知道了。”良久,云初见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

“药材之事,朕已命影七设法从湖州、嘉兴等未疫州府暗中高价收购,漕运不通,便走陆路,不惜代价,日夜兼程。”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远水难救近火,城内现存药材,需精打细算,优先保障隔离区与药棚,你与林大夫商议,拟定分配细则。至于灭鼠防蚤……”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铁血的肃杀:“晓谕全城,凡有藏匿粮草招引鼠患、宅院卫生不洁、抗拒官府查验者,无论士绅庶民,一经查实,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

通敌论处四个字,冰冷如铁,掷地有声,让秦卿许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在用战时最严酷的律法来对抗这场无形的瘟疫,是将人的生死置于防疫大局之下,手段之酷烈,足以震慑人心,却也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陛下已决心用最极端的方式,为这座垂死的城池搏一线生机。

“是,臣明白。”秦卿许压下心中的震动,躬身应道,声音低沉。

禀报完毕,按惯例他应立刻告退,不再打扰陛下静养。

但不知为何今日他的脚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或许是连日的极度疲惫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或许是心底某种被压抑了太久、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隐秘冲动在作祟,他竟没有立刻转身。

鬼使神差地,他忍不住抬起眼,飞快地、带着一丝贪婪和怯懦地,瞥了云初见一眼。

恰好云初见也正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碰撞。

那一瞬间,秦卿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看到云初见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眸子里,除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属于帝王的威严之外,似乎还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或者说,那是一种了然。

一种早已看穿了他连日来的强自镇定,看穿了他心底那不敢言说、惊涛骇浪般的恐惧、挣扎,以及某种更为复杂情感的洞悉。

这目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秦卿许所有的伪装。

他像是被灼热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垂下眼帘,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滚烫的热意,连耳根都红透了。

巨大的慌乱掐住了他,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匆忙道:“若…若陛下无其他吩咐,臣……臣告退!”

他仓促转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旁边一架放置着药典的书架,背影透着十足的狼狈与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等。”

云初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如同定身咒语,让秦卿许已经迈出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秦卿许背对着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如同实质,灼热而充满压力。

“你过来。”云初见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秦卿许的心跳彻底失序,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狂响。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自始至终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盯着地面毡毯上繁复的缠枝莲纹样,仿佛那上面有救命的答案。

他一步步地挪动,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最终在离圈椅尚有足足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再不敢靠近分毫。

这个距离既能听清吩咐,又保持了臣子应有的、安全的疏离。

“近些。”云初见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命令感。

秦卿许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咬了咬牙,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无法抗拒那命令,又极其艰难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一臂。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苦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冷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头晕目眩。

云初见没有再要求他靠近,而是微微向前倾身,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指节修长分明,却带着一种病弱的纤细感,仿佛用力一折便会断裂。

它越过了之间那短短得令人心慌的距离,目标明确地、径直伸向秦卿许的左侧肩头。

秦卿许浑身僵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即将触碰到衣料时带来的、微凉的空气流动。

他要做什么?拂去灰尘?还是……

就在那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肩头官袍上沾染的一块明显是焚烧留下的灰烬时,秦卿许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的神经终于崩断了。

他如同被火焰灼伤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动作幅度大得惊人,带动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撞翻了旁边摆放着珍贵药材的多宝格。

“陛下!”他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近乎本能的慌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地望着云初见,仿佛对方伸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致命的武器。

云初见的手,就那样顿在了半空中,距离秦卿许的肩头只有一寸之遥。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眸,静静地、深深地看了秦卿许一眼,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面红耳赤、惊魂未定的模样。

眼底那丝探究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深了些,更复杂了些,但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得如同叹息的气息。

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

“罢了。”他轻轻挥了挥手,动作有些无力。

“下去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秦卿许剧烈跳动的心尖上。

“记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汇报。”

最后那句话,语气寻常得像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秦卿许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臣子礼仪和告退辞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里间,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剧烈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一路踉跄着冲出回春堂,直到靠在外间廊下冰冷粗糙的廊柱上,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息。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脱缰的野马,撞击着他的肋骨,带来阵阵钝痛。

脸颊滚烫得厉害,连耳根都烧红了。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热和混乱。

他抬手,下意识地、颤抖地摸向刚才云初见伸手欲触的左肩肩头。

那里官袍的织锦面料上,除了那块灰烬,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但他却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灼热残留,以及那指尖未及的、带着药香的微凉气息。

他为何伸手?

他真的……只是想拂去那碍眼的灰尘吗?

还是……有别的、他不敢深想的意思?

秦卿许不敢再想下去,越想心越乱。

那种近在咫尺的距离,那种几乎要发生的、来自九五之尊的触碰,让他心慌意乱到了极点,也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种荒谬的、不该有的、强烈的失落感。

为何要躲?

他在怕什么?

是怕那触碰本身所带来的、逾越君臣界限的惊骇与罪孽感?

还是怕那触碰之后,自己辛苦筑起的心防,那堵用来隔绝那些惊世骇俗妄念的冰墙,会彻底崩塌,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廊柱上,试图借助那一点冷意来平复狂乱的心绪和脸颊的热度。

他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空气中混合着晚风的微腥、远处飘来的焦臭,以及回春堂里始终萦绕不散的药味。

而里间,随着秦卿许的仓皇离去,再次恢复了寂静。

初霁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抬起头,眨着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圈椅中沉默不语的云初见,小声问道:“哥哥,秦哥哥为什么跑那么快呀?他好像……很怕你?”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云初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上,仿佛在凝视着这座被瘟疫与死亡笼罩的城池。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方才伸出,此刻静静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看初霁,只是极轻地、近乎自语般地低喃了一句,声音飘散在弥漫着药香的、渐浓的暮色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莽莽撞撞……”

不知是在评价那惊慌失措、逃离现场的狼狈身影,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比如这难以掌控的时局,或是某些悄然滋生、却不容于世的微妙情愫。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早已被夜幕吞噬,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辰,只有沉重的、压抑的黑暗。

姑苏城在瘟疫与死寂中,迎来了又一个漫长而难熬的黑夜。

而某些在极端环境下悄然滋生复杂难言的东西,似乎也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挣脱了白日的压抑与伪装,变得愈发清晰,愈发汹涌,也愈发难以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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