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成群结队掠过头顶,在哨声中突然散开,飞向了四面八方,拾级而上的颜川随盯着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眉头。
季正元叼着鸽哨热情地打了招呼,“颜掌门早啊,嘟——”
“你怎么训起鸽子了?”
“有朋友说很有意思,就试了试,没想到我还挺有天分。这样也好,就算学不会凌虚剑法也算有个一技之长,凌虚门不要我的话我能去您那养鸽子么?”
“能啊,只要,你爹答应。”
季正元看着颜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顿感不妙,“啊,我该上早课去了。”说着一低头从季深身侧窜了过去。
“心法……”
“多抄十遍!有用么,为情为义为天为地……”
看着季正元往学堂方向去了季深这才恭恭敬敬向颜川行了个礼,“颜掌门您来了,这么早是有什么事么?”
“没有,就是睡不着,来看看。”
“那正巧,晚辈倒是打算去请您。”
“怎么了?”
季深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师父一早便吩咐把散在各处的人全部召回来,既没说明原因也没吃早饭……”
颜川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止住了他,“我当什么事呢。你师父神通广大,凡事自有道理,你担心他干什么啊,大概跟我一样,上了年纪,这几天酒喝得太多吃不下。你去看看小阿元吧,我去找他。”
“有劳掌门。”
玄微院里安静异常,大白天关着房门,显而易见的不便打扰,颜川熟视无睹地推开了门,只见玄微背对着门,站在堆成山的贺礼前面。
“是担心这么多东西没地方搁么?”
“你怎么来了?”
“把你没地方搁的东西搬回家啊。”
玄微并没有回头,默了一瞬,突兀问到,“阿川,你说……如果当初师兄不走,现在是会更好还是更坏呢?”
颜川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凌虚门不会更好,老掌门不会更坏。”
“可我总觉得,是我太过犹豫了,也许……”
“又不是毛头小子了,还信什么也许,他走到那一步都是他自己选的。”
“可是……”玄微深吸了一口气,“不该是这样的。”松手,染血的剑穗落了下来,剑刃依旧泛着漂亮的幽蓝色清光,剑身上的“虚谷”两个字已经被血渍填满了。
颜川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哪来的?”
贺礼模样的剑盒里还有一方短笺——贺侠微窃得掌门之位十五周年——白纸黑字,犹如讣告。
“顾玉心?”
“还能是谁。”
“那你把人都召回来是要去找他算账么?”
“生不还,死亦当归,师父坟下才是师兄的埋骨之地,我自然是要带他回来,这次,他总没有理由拒绝。”
“你想清楚了?任心教教众遍布,牵连诸方,连根拔起势必伤及无辜……”见玄微声色不动,颜川便也不再多说,“我知道你只想当做家事处理,但至少让我帮你。”
玄微摇了摇头。
“那群家伙怎么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点人手总没错吧,我又不拦着你冲在最前面。”
玄微还是摇头。
颜川火气上头,忍不住吼了一声,“微!”吼完便叹了口气,“你他妈死活不肯透漏姓氏是不想挨骂是吧,一把年纪了还要人这么叫你你不嫌腻歪么?你今儿给我说清楚……”
“放心,任心教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心教了,造势而已,不会大动干戈的。有些人必须要见,你就让我一个人去见吧。”
颜川的火气在玄微微红的眼框里消失殆尽。一段静默。他扭头看向了墙上新挂的一幅画,一张春景图,青草,繁花,绿绿红红,井边一棵石榴树,旁边站着赏花人。
“现在,倒是谁都知道你喜欢石榴了。”
玄微淡淡笑了笑,“其实,喜欢石榴的是我爹,家中房前屋后种了不少。以前,他和我娘经常离家,我又长住师门,很难见上一面,但每年石榴熟了,我爹就会不管天南地北地赶回来,摘一大筐给我娘,我娘早吃腻了,又不能扔,就送来给我。我只是看到石榴就会想起我爹娘而已。”
“难怪江还说你看石榴比看姑娘温柔。你知道你院里那棵石榴树他从哪挖来的么?”
“醉春楼。”
“你竟然知道?”
“他又藏不住秘密。”
“嚯,还真是每次都这样,要我守口如瓶,自己却什么都告诉你。那时候我还想他怎么愿意陪我去青楼了,结果,是去偷人家的树。”
“偷?”
“老鸨死活不肯卖,挖出一堆婴孩白骨的时候我们才明白为什么,我说算了,他不答应,真是个一意孤行的死脑筋,也不知道树根有没有缠住一两个,你做过噩梦么?”
玄微笑了一声,看着画中人手上那朵鲜红欲滴的花,长而轻地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的。”
“知道又能怎样,这棵树偷不偷,关键从不在你。”颜川伸手将画摘了下来,“看着生气,屋里闷,我们去山上转转吧。”
开门,将卷好的画轴扔出院墙,正好砸在刚翻过墙头的孙圆脑门上。
“这臭小子你是不是该管管了?”
“已经过了听别人说对错的年纪,随他去吧,管也是白管,小七你管住了么?”
话语戳到痛处,颜川不禁长叹了口气,“正是一腔孤勇的时候,我当然知道我说的在他听来只剩迂腐,可是……”一意孤行的故事我已经从开始看到了结局,“怎么可能随他去……”
和缅,大楚南疆和魏国北境高山大河交界线上唯一一块平坦的土地,信仰大树的民族聚集在此建立了这个小小的国家,没有自己的货币,却是两国贸易往来的中转站,终年商旅不断,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强盗土匪在随处可见的密林中神出鬼没。
弦月将落,已近半夜,城镇正中的客栈一如既往客满,白日里鼎沸的人声早已归于沉寂,此刻灯火全灭,惟余大门口的一盏孤灯,在黑暗里随风晃动。一个人从光影边缘慢慢走出来,站在客栈门口的告示下面,借着昏暗的灯光将告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近来最猖獗的山匪团伙已经被缉拿,尚有数名余孽在逃,请来往人等注意,上报有赏。人影看着墙上的通缉画像慢慢扬起嘴角,一闪身又消失在黑暗里。
不一会儿人影便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客栈,他在柜台一阵翻找,借着月光锁定了登记册上所寻之人的房号,然后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挑开门闩,走到床头,凑近了安眠之人。
“阿七,起床尿尿了。”
一只脚迅雷不及掩耳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正踹在他腰侧,将他踢飞了出去,他倒在地上,捂着腰缩成一团,“你踹哪不好……”
颜七翻了个身继续睡,“为民除害。”
“顾南封是你解决的?”
“顺手。”
“功德一件,起来喝酒吧。”
“不喝。”
赵瑾哀叹着滚了两圈,扒拉到了床头,“阿七,我千里迢迢过来,你都不给我接风洗尘么?”
短暂的沉默。
“当然要了。”颜七翻身下床,笑眯眯地将他拉了起来,勾肩搭背地走到门边,推开门,晚风拂面,他顺手抄起旁边的脸盆,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水,“接风,洗尘,再见,楼下马厩应该还有空位。”
赵瑾眼疾手快地撑住了要关上的门,“我睡不着。”
“三更半夜,你属狗的么?”
赵瑾竖起两根手指比划着耳朵,“我属兔的啊,这你都不记得了?”
颜七懒得搭理,丢给他一条擦脸巾,自顾自爬上床,将被子拉过了头顶,赵瑾草草擦了下头发,跟着跳上了床,挨着他躺下了。
房间里安静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
“阿七,你什么时候成亲?”
颜七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他,“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让我做你儿子干爹吧,寄名好养活,我会给他红包的。”
“红包拿来,让你做他亲爹都行。”
“真的?那我们……”
“滚蛋,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我不介意。”
“我介意。”
赵瑾突然叹了口气,话题转的莫名,“你说……圆哥是那种喜好特别的人么?”
“他一向不是个正常人,还有什么喜好能让你觉得特别的?”
赵瑾皱着眉头默了片刻,打了个哆嗦,“算了,不恶心你了。”说着开始扯被子,冰凉的脚挤进来踩在了颜七脚背上,冰得他打了个寒噤,他猛地掀开被子将他从头裹到脚,“咚”一声推下了床,然后跟着跳下来,一脚踩在了他肚子上,探着身子点燃了床头的灯。
“啊啊啊啊,阿七,疼疼疼……”
颜七抬脚,趿拉着鞋子往桌边走,顺手将头发捋到身前,草草编了个辫子,“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路过,看看你啊。”
“啊,信了。”
“顺便问问,案子查的怎么样了,要不要让沈少来帮你?”
“哼。这点小事哪值得沈少动身,他给我来过信了。说和缅虽然贸易繁荣,但也就是个中转站,往来都是商人,人心浮躁,没有能工巧匠能做制币这样的精细活儿。这儿也不是产铜的地方,铜矿国有,私自开采是重罪,没人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长途运输只为造□□。况且历来钱币造假都是印银票,成本小回报高,这样精雕细作难辨真伪的铜钱成本比官钱都高,盈利一定不是目的。先找到□□的来源,再弄清制币的意图,这案子就结了。”
“那……”
“目前□□流通的范围并不大,出现最多的两个地方其中一个是地下赌场,普通商旅不会光顾,往来的大都是亡命之徒,比如顾南封和他手下那群山匪,而另一个青楼也是他们常去的销金窟,所以今儿去问了问还关在大牢里的那几个,他们说三个月前从广胜镖局的镖队手里劫了一批货,是整箱整箱的新钱。广胜镖局对面是家酒楼,二楼窗边位置不错,冯大少也时常光顾,我打算明天一早去看看。司丞大人还有什么指示么?”
“少主威武!”
“皇上催了?”
“没有,不过是三天一个口信,说些天暖天凉不知如何回的废话,还不如催呢。”
“既然这么在意交给昭影司干嘛?我们有谁看起来比戴官帽的那群大人靠谱么?”
“他担心朝廷有人涉入其中,干预调查。”
呵。
“别担心,实在不行我就求沈少辛苦一趟,跟钱打交道,谁比得过他……”
“小瑾……”颜七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他一脸认真,又将话咽了下去,转而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坛酒,扬眉一笑,酒窝深陷,“女儿红。”
赵瑾眼睛都亮了。
“先说好,喝完能让我安安静静睡个觉了么?”
赵瑾一把将酒抢了过来,“当然能了,醉了不就能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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