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院子的一角便支起了赌桌,白色的灯笼下人头攒动,骰子的声音倒比哭灵声大得多,场面热闹非常,婚丧嫁娶一个样。这时候,谁消失了都不会有人在意。颜七悄悄离开丧礼去了广胜镖局总局。
家主大丧,镖局关张,绕过看门人便是畅通无阻。冯月明的书房在库房旁边,先试着开了一下库房的锁,果然没让人失望,东西交给江湖闻名的镖局还是安全的。
好在书房的门并不难开。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书桌,一架书,一眼扫过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些基础的识字书,倒也没有附庸风雅,账本就瘫在桌面上,翻了翻,王二的名字从未出现在镖师一栏,近三个月,就根本没有押往和缅的镖,顾南封劫镖的时候,冯天明倒是在护镖去穹西的路上,这件事的内情他恐怕真的不知道,那冯月明呢?
桌子左边的抽屉是锁着的,正在开锁,突然听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颜七纵身攀上了房梁。脚步停在了隔壁门前,一阵窸窸窣窣,很快,木头烧焦的味道和着烟飘了过来,紧跟着七嘴八舌。
“头儿,咱不是来捞宝贝的么,咋点上火了?”
“不点火你会开这门呐,你看这门板子有多厚,浇的这些油够不够啊……”
“可这都烧着了我们还抢什么啊?”
“说你是个傻子呢,金银珠宝有烧的着的么!”
“可这火是不是太大了点……”
颜七终于将房顶的瓦卸下来够多了,钻出去,只见冲天火光,热浪撩得人瞬间一头汗,十几个小毛贼在丈许开外一字排开,看焰火似的傻盯着地库大门。
呵,真真正正的“趁火打劫”啊。可惜了那个抽屉,看这情境,里面放的一定是有用的东西。
颜七短短叹了口气,几个展身,翻下屋顶,落在了镖局背后的小巷子里,还没走出来便听见街上叫喊着“着火了”,他逆着救火的人流走了半条街才找到一处两层的小茶楼,楼上的窗户应该可以俯瞰到镖局的情况,但早就挤满了人头。
看热闹的真是永远不嫌多。
“阿七,”楼下大堂里唯一剩下的人正笑着朝他招手,“渴了么?”
“你怎么在这儿?”
“神明指引……”
颜七坐下,笑了一声,“逢赌必输啊,无夜又差使你干什么呢?”
“你们到底在哪学的巫术?”
“汐乐教圣姑你应该更熟啊。”
孙圆眉头跳了跳,“嗯……”
颜七送到嘴边的茶顿了顿,“不是吧,圣姑你都……”
“嘶——”孙圆一颗花生米丢过去,正好砸在茶碗里,水溅了颜七一脸,“你这趣味……我都服。当年圣姑还是白姑娘的时候,那可是对我们家大侠一往情深,现在倒好,每次见面都笑着问我‘你舅舅还活着呢’,也不知到底下了多少咒,会不会殃及后辈……”
孙圆的话慢慢退做背景音,颜七专心致志弹着自己发丝上的水珠,突然发现鬓角被火撩到了,慌忙甩过辫子捡查了一下,尾巴已然烧焦了寸许。
非得宰了那群毛贼!
“嗳,你去哪?”
“救火!”
“别去了,我让放的……”
“孙圆!”
“你干嘛?我去,你他妈来真的。”
“你他妈脑子有坑么!”
“我他妈……你倒是让我说啊。”
“说个屁!”
孙圆头上青筋跳了跳,“你们这群臭小子……都什么毛病。”声音突然低下来,剑便快了,“给我认错。”
“我认你大爷!”
话音未落,“咚”一声,连人带剑被压在了墙上。
孙圆皱着眉头盯着他,“你就不能认真听我说回话么?”
颜七淡淡一笑,模样显得幼态,神色却并无天真,“我要想听废话,用得着找你么?”
四目相对,片刻沉默。
颜七轻叹了口气,“你要是……”
孙圆一下子松了手,“行了,我什么都没说。我到镖局的时候刚好撞上一个人打算放火,被我抓住后咬舌自尽了,无夜让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所以我找了群毛贼把原本该放的火放了。放心吧,动静这么大,火很快就会扑灭的。”
“这叫‘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放火你自己不会么?”
“那多没意思。”
算了,不跟白痴计较。
颜七扶正打翻的凳子,重新坐了下来,“无夜找广胜镖局干什么?”
“昭影司的案子吧,阿瑾找了他帮忙。”
“什么案子?”
“没说,他好像知道冯广胜会死,只是让我来确认一下情况。”
“我自己找他吧。”
孙圆挑着眼角瞥了他一眼,“你要回洛城?”
“还有点事,明天。”
孙圆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你也在查广胜镖局?昭影司一个案子到底要几个人查?”
“如果是同一个案子,赵瑾会说的。”
“哼!”
“你住哪?”
“悦来。”
“帮我要间房。”
孙圆神色慢慢平缓下来,“中午了,不吃饭么?”
“冯宅有酒席等着呢,慕容世伯替我留了位置。”
孙圆扭头就走,“甲申应该还空着,晚上见。”
“别瞎晃,慕容泱省亲在家。”
“这也要躲的话我就不混江湖了。”
“我是不想她见你。世伯大概已经习惯了,但再出什么事,岳郁青可是有了要你命的立场。多活两年吧。”
一声笑,“放心,情深才不寿,不会比你先死的。”
冯宅喧闹了一天,并没有人靠近过冯广胜的屋子。晚饭后,宾客渐渐散去,深山开始归于沉寂,只有守灵的孝子贤孙还在添纸钱,火苗忽低忽高,满院白色的纸灯笼仿佛都在跟着左右晃动。
树大招风,颜七抱着胳膊缩了下脖子,这个天气守株待兔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不冷么?”
头顶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耳熟到勾不起半分惊讶,“你来干什么?”
“没房了。”
“我睡你那间,你随便找个青楼吧。”
“我什么时候随便过。”孙圆翻下来坐在了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张望了两眼,“你是在等冯广胜回魂么?”
“我倒真希望他会。”
“那你好歹也弄只猫来啊。”
颜七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你是不是招惹过鲁班门的人?”
“你说谁,齐霜?公输歌还是……她哥?”
颜七不禁侧目,“公输吟?”
“不是我想的。”
“你能活到今天,幸亏你爹是你爹,你舅舅是你舅舅。”
孙圆不认同地挑了下眉,“是因为我师父是我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多少该对机关密锁有些了解吧。”
“你有暗门要开?”
“嗯。”
“门在哪你知道么?”
“知道。”
“那容易。”
站在冯广胜屋里才知道他说的容易是何意,干净利落的两剑,将地砖切成了数块,剑鞘轻轻一捅,地上便露出了一个可供人通过的洞。
“厉害……”下一秒,一个飞踢踹在了他腿梁杆上,“这我他妈自己不会么!触动别的机关怎么办?走的时候我是拿你把坑填上么?”
“除了公输吟谁他妈还会在自己卧室装联动机关啊,不怕半夜梦游把自己脑袋削了?”
“你是半夜开溜被抓了吧。”
“那就是个疯子……”
颜七笑了一声,“留着下酒吧,我先下去看看。”
“我去。”
楼梯很陡,孙圆直接跳了下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点亮壁上的挂灯,眼前骤然明朗,竖炉、木炭、风箱、以及胡乱堆在一起的铜制品,往里走,台面上是一个浇筑铜钱的钱范,旁边还散落着几枚熟悉的□□。
“阿七,这坑不用填了,通知府衙吧。”
将明时分,郡衙来人查封了冯宅,暂时扣押了冯月明。
带队的官员四十上下,未着官服,文人装扮,丰神俊朗,温文尔雅,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先安排好了人各自行动然后才来打招呼。
“大人如何称呼?”
“昭影司七影。大人是?”
“郡守宁则忧。”
“宁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在我辖下发生钱币造假这样的重案,自是我监察不利,尽快查明缘由才好请罪。”
“大人言重。”
有属下过来耳语了两句,宁则忧点了点头,转而对颜七道,“我要去看看情况,七影稍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宁则忧便回来了,“不知七影是否方便透露目前□□的流通数量?”
“至少五千贯。”
“如此的话,别处恐怕还有更大的作坊,暗室里只搜出了两方钱范,单凭此来铸造,必得经年累月,这与钱范的磨损程度也不符。广胜镖局失火,或许是为掩盖罪证有意为之。偏厅已经准备好询问冯月明,七影要一起来么?”
“我就不去了,我住在悦来……”颜七顿了一下,孙圆替他接上了,“甲卯。”“有劳大人告知结果。”
刚出门孙圆便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想在镖局放火的人从冯月明书房里偷了点东西,我放在别处了。”
“刚才怎么不说?”
“万一他们是一伙的呢?”
悦来客栈。
孙圆推门进来的时候颜七正在修剪发尾。
“你居然舍得剪头发?”
颜七剜了他一眼。
“我来吧。”
孙圆将一包信件扔在台面上,接过了剪刀,颜七就手拆开一封,纸上的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意义。
密语啊。
再看一遍,除了头晕别无作用,算了,留给看得懂的人吧。
“想知道写的什么问冯月明不就好了。”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现在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孙圆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说谁傻子呢。”
“你。”
“啊,剪错了。”
明知他在诈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紧张,“孙圆!”
“哈哈……”
晚饭过后郡衙送来了消息,不出所料,冯月明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了死无对证的冯广胜头上,他甚至主动提起镖局的抽屉里放的是冯广胜的密信,但钥匙自己从没见过。
送走衙差,颜七摆出了赶人的姿态,“睡吧,明早回洛城。”
“我睡哪?”
“管不着。”
孙圆靠在柱子上,幽幽盯着他,“我可不会在洛城待很久……”
颜七轻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留过你过夜。”
“试试今天。”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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