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坚持到“宅子”,气血几乎耗尽,靠在门上,甚至提不起敲门的力气,但片刻之后,门还是开了,一双手坚定而温柔地接住了他。
“什么时辰了,还知道回来?”
“师父?”柳无夜低了低头,掩过眼眶红热,“徒儿知错。”
玄微轻哼了一声,“算了吧,你要是知错就根本不会犯。我看你还是不怕疼,真怕就该趋利避害,你若有意,谁能伤你?”
“师父,你高看我了,我又不是神仙。”
“我是小瞧你了,谁都敢招惹。”
“你知道了?”
“你有想瞒我么?”
上药包扎,续了真气,脸上才有了些许人色。柳无夜躺在床上,歪着头看玄微洗手,“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来找芷儿问东问西之前。”
“你料到会这样了?”
“我也不是神仙。”
“那……”
“我让小言帮我找了两块碑。”
柳无夜将头转了回来,盯着床顶的雕花,“师父……你为什么不成亲呢?”
意料之外的问题。
“是要把掌门之位留给江诺么?”
玄微不禁笑了笑,“你当是皇位么?”
“那为什么?”
“你倒管起我了?睡觉。”
床顶的雕花应声而动,一圈一圈在眼前旋转,安神香的药劲儿上来了,人很快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灵宣。”
谁?
“你是聪明人,如今这局面,该怎么做,不用我明说了吧。”
什么局面?不就是一剑么,相同的位置,我自己也捅过,又不致命,没什么。
“别装傻,肖凛回不来了,战死沙场本就是将军最好的归宿,我……成全了他。现在,肖家,柳家的命运就都在你手上了,若不是喜欢你,哪有选择给你。你放心,不会疼也不会痛苦的。”
啊,是梦啊。
即使是梦里,你也依旧在骗我,我现在,可是疼的要死。
“行了,本王没空陪你闲话,大楚安插在各国的暗探名单和联络方式呢,华阳一定告诉你了,交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死,哪有痛快的……
“宣儿。”背后传来令人心安的声音,“过来,别理他。”
难得展颜一笑。
“不要动摇,你没有错过。”
我当然不会信他,只是知道您一定会来,所以不介意听他再说一遍蠢话。
大手轻柔地拂过脸颊。
“你太累了,睡吧。”
陡然睁开眼,眼前一片灰蒙蒙,天光欲曙,鸡鸣声如在耳旁,刺得人头皮发紧,脑袋有片刻空白,直到看清墙上那一片血迹,意识才稍稍复苏。
“无夜?”
玉子木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酒葫芦还在桌上,稳稳当当,拿起来晃一晃,还有半壶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也满是殷红,视线往下,地上的血点连成一条线,曲曲折折延伸到门外,跟着走出去,廊下、院内,一个又一个血手印。记忆不难补全,只是自己做过的事情,清晰又疑惑。回屋坐下,仰头把药喝了,舌根苦涩也没能让自己更加清醒,盯着墙上的血迹,反复琢磨的却是记忆的最后……心头悸动,烦躁难安。
鸡鸣声此起彼伏,似乎永无停歇,让人头疼欲裂。
呆坐半晌,玉子木使劲儿按了一下发疼的穴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起身推开房门,长明灯还在床底亮着,灯火微弱,床上躺着的人依旧那个模样,被子下的身体却已经软了,愈发像是睡着。
之舟,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看着我……
嘴角动了动,自嘲一笑。
希望是没有。
该上路了,别留恋。
这口棺材是林桐死后我在他床下发现的,也不知他是想留给自己还是留给我,总之,我们是都用不上了。
对不起,我只能,把你埋在院子里,给你种一院子花算作补偿,好么?
何处风起,何处云动,何处雨露霜雪,潸潸而下
“之舟,我竟然,能听见你说话。”
子木,花是年年岁岁都需要人照料的。
“叮——”
“叮——”
“叮——”
一锤一音一道痕。
玄微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从天光微明到朝阳破晓。青石板上已经刻好了第一个名字,再下刀,便是世事无常,自己竟然有给魔教妖女刻碑的这一天。
“师父你起的……可真早。”柳无夜盘腿在他身边坐下了,黑着眼圈,“师伯也就罢了,凭什么师父要给她刻碑?”
“死者为大。”
“师父你可不信这个。”
“我信什么?”
“爱是爱,恨是恨,死是死,互不相干。”
玄微淡淡笑了笑。
柳无夜盯着墓碑上的“江还”两个字,“所以,真的只是大侠爱错了人的故事么?”
晨曦如同雾霭,对坐恍惚年少,玄微垂下了眼帘,平静道,“是,只不过,那个人是我。”
柳无夜微微点了点头,并无惊讶,“那师父你不会是为了他好过才终生不娶的吧?”
“你觉得呢?”
“怎么说……像是师父你能做出来的事情,但要是这样故事就太无趣了,师父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的。”玄微侧目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低头,“徒儿妄言。”
玄微看着他,长而轻地叹了口气,“两心相对见底方可谓爱,心有不言事,既知永无坦荡之日,何来为谁。不动心者亦不动人心,这句话难的从来就不是前半句,情债难偿,不要侥幸。”
柳无夜淡淡笑着,“生不愿同衾,死同穴,债难偿,怨好报。”说罢迅速起身逃开了。
“不好好养伤去哪?”
“回凌虚门清清静静睡一觉。”
臭小子,只有梦里最乖。
“师父,我听见了。”
一颗小石子弹到了他后脑勺上。
“啊!人家受着伤呢……君子品格,睚眦必报……”
玄微低眸一笑,继续刻下一笔。
……
“微。”
“他在梦里就这么叫你。”
“我那时候要是知道他是为你买醉,我就退得远远的。他以为你要娶亲了。真可笑,我都知道你答应了他不会娶任何人,他居然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在他清醒的时候再告诉他一遍?颜川说的对,你不是圣人是混蛋,你不爱他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一步?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能爱他么?你要是爱他我成全你们好么?”
“也对,我哪配。成亲那天,我等到天光微明都没等到他来掀盖头,你猜他在哪?我不知道还有几个女人能在新婚之夜看到自己嫁的男人躺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自言自语又哭又笑,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是我的报应。以前,我总觉得那些男人太贱,原来,我才是最下贱的那一个,我竟然选择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老天爷是真的狠啊,偏偏什么都让我听见、看见,这要我如何自欺欺人呢?”
“你就放我们走吧,微,我求你了,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念头,你可不可以不要挽留?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寻仇的、生事的就永远不会断绝,你还会受伤的,他除了心疼你、守着你,什么都不想。我是咎由自取,可小诺呢?整整两个月了,他爹就没认真看过他一眼,你是喜欢他的,他名字都是你取的,你就为他想想吧。微,你为你师兄留的那条路或许是最好的,可他已经回不去了,不是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恨我也行,但你真的要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么?给我一点希望吧,微,可怜可怜我,我是做了很多恶,可我,也偶尔会放人一条生路的,你看在小诺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
怎么放?那根本不是他的生路。
……
“微,如果你会爱上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可以为我死怎么就不可以爱我?就因为……我不是个女人么?可是,这我也没办法,一件我改变不了的事,就像一个完美的借口,我说服不了自己。”
“阿川说我快要走火入魔了,他不让我告诉你,因为你一定会逼自己给我个交代的,哈,他不知道,我是真的想逼你,恨不能以死逼你答应。我要是魔教就好了,有什么强求不得……我真是疯了。”
“我今天看见你和白姑娘了,她喜欢你,你待她也总多一分亲近。你们是世交,是青梅竹马,你每年去一趟南疆,今年,会去提亲么?这个念头浮起的一瞬间,我竟然在想,她不在就好了……可有什么用呢,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能杀的,大概只有我自己了。”
“哈,你放心,我是不会用自己的剑自杀的,弄脏了剑穗多不好,这可是你送我的见面礼。一眼就喜欢上的,十二年还不换那就永远都换不了了……那时候你吊着条胳膊来拜师,说是狗咬的,为什么有人在说自己学剑的理由是不想被狗咬的时候能那么一本正经呢?”
“微,就这样好么?不爱任何人,包括我……啊,师弟,快看,流星,许个愿吧,年少为伴天长地久怎么样?哈哈,开玩笑,酒后胡言你也信?师兄怎么会阻碍你幸福呢,去提亲吧……嗯,去提亲……”
……
结果,我是为你去提亲的。
师兄,不爱,是不该问心有愧的。你躲了我十五年,我找了你二十七年,我劝过你别走,劝过你别娶,更劝过你守不住的秘密早点说,可每次,你留给我的都是木已成舟。
怎么说也是你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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