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海真的病倒了，咳了好几日才觉得身子爽利了些。裴正清这几日忙着修桥，都没来找他，不过明棠海也不介意。在他眼里，裴正清一直是一个以国家大事为重的人，儿女情长，从不放在心上。
他还记着裴正清和他说的话，等桥建好了，裴正清得了空，就来好好陪陪他。
明棠海不自觉的展露笑颜，眼睛一撇见了边上的韩江流，很快收了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韩江流，怎么不在家好好照顾季大人，季大人身子骨可好些了？”
韩江流长得很讨人喜欢，瞧着虽然孩子气，但是办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不然季春山也不会一直把他留在身边。韩江流方才，确实看见陛下的嘴边出现了一抹笑意，可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回陛下的话，季大人好多了。太医说了要静养，微臣是日夜侍奉片刻不离，断不敢叫他人扰了大人清净。”韩江流说道。
“如此甚好，朕也盼着季大人早日康复。”明棠海神色淡淡，低头抿了口茶。韩江流在这里候了许久，定是有要事相商。只是他不说，明棠海也不乐意去问。
“陛下，微臣进宫时，见了阮平桥，真是气势恢宏，若不是裴大人有胆识有谋略，再无第二人能有这样大的智慧。只是，民间百姓，议论纷纷，竟然说......”韩江流止住了声音。
明棠海看着他，不喜欢他故意卖关子：“说。”
韩江流头埋得更低：“臣不敢说。”
明棠海停下了笔，心中耐心所剩无几：“但说无妨，朕不治你的罪。”
“那些刁民竟然说裴大人是妖魔附体！若不是有乱神怪力暗中相助，这样大的工程，谁能造得来？且这大桥，造型怪异，闻所未闻，怕是....如今只有一计，方可破流言。”韩江流蹙着眉尖，一脸担忧。
明棠海心里也有这个忧虑，倒不是担心裴正清是妖怪，而是害怕裴正清承担的流言蜚语。且不说造了这形状诡异的桥，就是照着寻常模样的来，这样大的工程，三代人都做不好的事叫裴正清一人做好了，谁不多心？他是天子，能为裴正清挡住不少流言蜚语，却挡不住那些害人的心——它们无孔不入。
“韩江流，快说。”
“再寻一个可靠之人监工，既能助裴大人早日完工，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微臣思来想去，认为只有我家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家大人，如墨稳重，如玉温润，微臣放眼朝中，只有季大人是最佳人选。”韩江流面色坦诚，没有半点心虚。
好一个如墨稳重，如玉温润。
从明棠海的角度，恰好能看见韩江流的后脖颈，红红一片，细细瞧着，倒像是个手掌印。明棠海默不作声，不急着下令。
只等了一会，韩江流便急了，偷摸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睑，他忽然想到，连季大人的心思，他都是猜不透的，更不要说帝王心了。
“韩大人所言极是，就依你的意思。”明棠海松口了。
“谢陛下。”韩江流喜不自禁，得了令欢欢喜喜出了宫。
宫门外，停着季府的马车，暗沉沉的很低调，一片不起眼。韩江流哼着小调，忍不住为自己刚才的精彩表现欢呼，他喜滋滋掀开车帘子，忽然瞥见里面有个人，脸色一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里面的人不说话，外面的人大气不敢喘。
韩江流闭紧了眼睛，额头靠着地，心跳声听起来格外清晰，恐惧像迷雾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上来。”
韩江流掀开帘子，猫着腰钻了进去，只敢坐在最靠门的位置。
“你去哪了？”
“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就逛进宫了？”
韩江流扛不住压力，老实回答：“我去了宸乾殿。”
马车已经开始动了，韩江流吓得指尖都发白了，不用季春山说，就自个上前，将脑袋枕在了季春山腿上。
季春山素日里最爱做的，就是一下一下揉着韩江流的头发，就跟摸小猫似的。有时候韩江流就在想，那话也没毛病，他本来就是季春山养的猫。
季春山这个人瞧着，就跟他的名字一般，给人厚实稳重可靠的感觉。季府家境殷实，祖上功德不少，到了季春山这一辈，更是不得了。他少年成才，二十出头，就能站在正德殿上，舌战群臣。等到了二十五岁，俨然是大楚第一权臣。
只可惜，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他在朝势力虽有所松动，威信却不减当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替他掌控一切。
雨后，季春山时常望着窗外被打湿的叶子，眼底一片寂寥，寒得渗人。
他是季大人，人人望而生畏的季大人。
此刻被禁锢在了轮骑上，像爬虫般阴暗扭曲。
季春山一直不言语，韩江流想着让他高兴一下，就把跟明棠海提议的事跟他说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看不惯裴正清小人得志的样！你时常闷在屋里，出去走走，对你身体好。”
“嗯，听你的。”季春山轻轻应了一句，手心的润滑早已叫他心安。
平日里没事做，季春山就亲自在院子里开了块小地，种了许多芝麻叶，就是留着给韩江流洗头的。他还有个爱好，就是给韩江流洗头，如墨发丝散在水里，他喜欢韩江流的发丝滑过他指尖的触感，这让他觉得，他还活着，爬虫也能见光。
“回去给你洗头。”季春山突然道。
“嗯。”韩江流点点头。
季春山监工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先前颇有微词的议论片刻就止住了。谁都知道季大人心狠手辣，虽说现在坐上轮椅了，却比以前更狠了。一个眼神，手底下的爪牙就知道要杀谁，不出一炷香就提溜着脑袋来了。
裴正清抱着鸭子，韩江流推着季春山。
一个疑惑，一个在笑。
“裴大人别来无恙。”韩江流笑得跟要开花一样，事实上他见谁都笑。只是裴正清怀里那只鸭子，看得他更加想笑。
裴正清望了望轮椅上的男人，开口道：“这位是？”
韩江流抢先开口道：“这是季大人。”
“季大人好。”裴正清拱了拱手。
“裴大人无须多礼，听闻前些日子裴大人失足落水，本想登门探望，只是鄙人这副模样，实在难堪，还请裴大人多多包涵。”季春山苦涩一笑，指了指自己的两条腿。
裴正清还不至于这么冷血，赶忙道：“季大人有心即可，那些个虚的，我向来不看重。只是季大人这身子骨，外面风吹日晒的，恐怕多有不便。”
季大人看着裴正清假模正经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裴正清，陛下调我来此，只是借用我的身份罢了，旨在为你保驾护航，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裴正清端正了神色，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估摸是跟原主有过节，说话有些夹枪带棒的。这一仆一主，都爱笑，看起来，着实渗人，裴正清打了个寒颤。
“哈哈，季大人若是无聊了，可去我的公司坐一会，就南大街那个板正鸭有限公司。里面瓜子水果，一应俱全。”裴正清打着哈哈陪着笑脸。
“既是监工来了，还请裴大人带我们走一遭。”韩江流见裴正清笑得比他还开心，吸了吸鼻子。
“行。”
裴正清揣起鸭王就走，韩江流很快跟上。
那么大个斜拉桥，就直直地撞进眼睛里，韩江流看呆了眼。
如此宏伟的建筑物，非一般人的智慧能创造的。这裴正清，只知道他以前是个有胆有谋的，今日见了这大桥，才知他真是深藏不漏。
“这是桥？”不止韩江流这么想，季春山也这么想，只是他脸上表情从不显露，相较之下，韩江流就是他的传话人一般。
裴正清笑笑：“是桥。这桥名曰斜拉桥，由最底下的主梁，上面倒立着的索塔以及一根根斜着的斜拉索组成。我少年时随我父亲到访过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国家，意外学得了此种技术，陛下又与此国结为盟国，故而得了许多器物相助。”
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季春山不做定论。早前探子来报，说陛下当着百姓的面，亲自替裴正清解得围，谁敢与天子辩？
“季大人，此种工艺名为悬臂浇筑法，集大家智慧所成，高效简洁，是为良方。”裴正清指着边上的挂篮，对着二人解释道。
韩江流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脸嫩，看起来很显小，配上这表情，看着着实好笑。反观季大人，面无表情，瞧着有些阴冷。
这二人，一冷一热，裴正清莫名生出一股两个人很般配的感觉。
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
对，就是这个理。
施工现场噪音很大，粉尘也多，韩江流不想弄得灰头土脸的，便匆匆忙忙告辞，推着季春山走开了。
“鸭王，你觉得这俩人是不是不对劲？”真不是裴正清多心，他现在天天和明棠海在一块，对这事敏感得不得了。
鸭王拍了拍他的肩：“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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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季大人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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