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捏着手机，“不买保险！没钱，滚！再打报警了！”话筒那边的怒吼几乎掀翻他耳膜，然后啪地一声挂断，完全不给钟青解释的空间。
钟青在A4纸上划掉第十六个号码——昨晚的雨水像恶作剧的精灵，把口袋里写着“阿女士”的联系方式的纸片晕染得面目全非，后三位成了墨团。他只能穷举所有可能，借刘伦的手机一个个拨过去。
“第十六个了，”钟青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瘫在工作室唯一一张还算舒适的软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朝着眼前一脸焦虑，鼻尖上两颗粉刺随着焦躁的呼吸不安跳跃的刘伦说，“我很确定，再打下去，你的电话会拉进骚扰黑名单。”
“祖宗！就算明天警察叔叔请我去喝茶，数位板也必须找回来！它不仅是你的命，更是我的命啊”，刘伦猛地扑到钟青椅边，声嘶力竭，活像琼瑶剧里痛失挚爱的女主角，鼻头上的粉刺更红了，“你！海归游戏设计大拿！放弃大厂百万年薪，屈就我这草台班子！这过命的交情，你的命就是我的命！要星星不给摘月亮——”他越说越激动，抓起钟青的手就要来个深情一吻。
钟青嫌恶地蹙眉，闪电般抽回手，顺势高高扬起作势要打。刘伦反应更快，猴子般跳开，转而又嬉皮笑脸地捏住钟青的下巴，强迫他抬起那张因熬夜而更显苍白脆弱、却又带着战损美感的帅脸：“瞧瞧我青哥这盛世美颜熬的！赶紧去我办公室补觉！人我来找！”
所谓的“办公室”，不过是角落一张堆满杂物的折叠行军床。钟青昨晚被时差、疼痛和汹涌的记忆折磨得一宿未眠，今早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下巴冒出青茬，几乎是飘进工作室的。这副模样又让刘伦又惊又恨——惊的是他的状态，恨的是自己熬夜熬成丑八怪，而钟青熬成个病弱美人。
“你那儿有办公室？不就是个杂物堆。”钟青挥开刘伦的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睡眠就这样，习惯了。别贫了，继续打吧。实在不行，我试试把她画出来，做寻人启事。”
刘伦眼睛瞪得像铜铃：“画出来？你不是说就接触那么一小会儿吗？就能画了？”他语气里充满不信和揶揄。
钟青懒得废话，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抡过去：“废话少说赶紧干活！《深海之息》的主角动作库丢了一半！今晚搞不定DEMO动作捕捉，下周的招商会咱俩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My Darling！”
刘伦精准接住抱枕，垫在下巴底下，整个人瘫进昂贵的人体工学椅里，愁云惨雾：“那也不能随便找个动捕师凑合啊！上次那个，后空翻都能给你做成狗啃泥！但咱的‘娃儿’……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所有场景渲染精度都拉齐了，连主角微表情都做了神经元级捕捉！偏偏就是动作……糊得跟十几年前盗版□□炫舞似的！招聘信息我倒是撒出去了，可好苗子难找，”他一边抱怨，一边认命地拿起手机，按下第十七个号码：“喂？是阿小姐吗？抱歉哥哥哥，我不是骚扰你——”
钟青没再理会刘伦的碎碎念，他拿起刘伦常用的画笔，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刘伦那块备用数位板上。笔尖轻触屏幕，流畅的线条开始勾勒：一张线条柔和的鹅蛋脸逐渐成形。接着，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垂的眸子盛着整片静海，但遇事便会惊起惊涛骇浪，耀眼的惊人，在月色般温润的轮廓里藏进暴雨将至的暗潮——那是他见过最矛盾的美，像碎星坠进野火，寂静又暴烈。钟青修修改改了好久，却难以下笔，索性空着先画鼻梁，而因缺少眼眸，鼻梁的线条他反复修改，总觉得差了一点神韵。窗外春风裹挟着几片桃花瓣，打着旋儿飘进工作室，轻轻落在钟青的手背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与此同时，春风裹挟着桃花又打着旋落在陈友善的鼻尖。
她正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就着矿泉水啃一个冷掉的三明治。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郑圣凯的微信聊天界面。对方的昵称下，“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对话框却依旧空空如也。
她能想象出郑圣凯此刻的模样：大概缩在空荡荡、油漆味未散的咖啡馆吧台后，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第N次删掉打好的“刚才不该冲你吼”或者“新调了芥末奶盖，要尝尝吗？”。陈友善撇撇嘴，决定晾着他。她也是有脾气的！
正要关掉对话框，一阵轻快可爱的《玛卡巴卡》铃声响起——这是她为莫莉设的专属铃声。
“友善宝贝！”莫莉的声音像裹了蜜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陈友善心头的阴霾，“你上次跟我说的咖啡馆宣传文案，我想好啦！发你微信了，快看看！OK的话，后天直播我就隆重推出！”
“太感谢了！真是帮了大忙！”陈友善倚在长椅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莫莉的活力总能感染她。
“咱俩谁跟谁呀！不过说好了，我去你店里喝咖啡得免费。”莫莉半开玩笑。
“当然，报我名字，全记我账上。”陈友善豪爽应承。
“那我可不客气——哎！豆豆！别抢！妈妈还没说完呢……行行行，给你按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母女嬉闹的抢夺声，最终以豆豆的胜利告终。小女孩清脆兴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干妈干妈！我是豆豆！我听妈妈说你昨天又当大英雄啦！穿着婚纱追坏蛋！好帅！”
陈友善刚想在干女儿面前自谦一下，豆豆下一句话却像根小针，精准地扎在她心尖上：“那干妈……你工作丢了怎么办呀？我这里有压岁钱，全都给你好不好？”
“哎呀你个破小孩！怎么净戳干妈心窝子呢！”莫莉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带着一丝尴尬的讪笑，“友善啊，其实我打电话主要就为这事儿。我粉丝群里有个消息，那个‘大吉工作室’，急招动作捕捉师，时薪三百！我看到后立马利用群主权限把消息先隐藏了，赶紧来问问你接不接？”
“时薪三百？！”陈友善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当然接！地址发我！我现在就有空！”经济压力瞬间压倒了小小的自尊心。
她三两口咽下剩下的三明治，灌了几口矿泉水，迅速锁定了莫莉发来的地址。蹬上她那辆老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朝着未知的“大吉工作室”奋力骑去。
导航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大吉工作室”的标记。陈友善在老城区迷宫般的街巷里兜兜转转，几乎要放弃时，才在一条僻静小街的转角处发现端倪。一家花店旁，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昏暗楼梯藏在阴影里。楼梯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略显陈旧的海报，画着日式美少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大吉工作室，请上二楼”。
“……”陈友善抬头再三确认那花哨的海报和狭窄的入口，心里打鼓，生怕一脚踏入什么不法之地。直到瞥见二楼露台上晾晒着的印有柯南头像的联名T恤，她才稍稍安心——看来老板是个资深宅男，且处于艰苦创业期。
锁好车，她深吸一口气，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二楼生锈的防盗门上倒是没贴美少女，反而是一副充满求生欲的对联：“求求求求发财，求求求暴富”。
她按响门铃。几声铃响后，门内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外卖放门口就行”。门开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眉间刻着深深“川”字纹的清瘦男生探出头，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被打扰的不耐。看到陈友善，他明显一愣。
“你好，我是来应聘动捕师的。”陈友善开门见山。
“这么快——”刘伦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推了推眼镜掩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不敢与陈友善对视。
“你说什么？”陈友善没听清，下意识地向前凑近一步询问。
这动作却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刘伦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弹开一大步，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变得通红！仿佛陈友善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这过激的反应反而把陈友善也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我、我叫刘伦！”刘伦语无伦次，脸更红了，“那个…你先进来！我去给你倒水！”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进屋里，然后飞快地推出一把轮椅，上面坐着的正是钟青！“快！你去招待！”刘伦把钟青往门口一“塞”，自己像逃难似的钻进了里屋。
当看清轮椅上的人时，陈友善和钟青同时脱口而出：
“是你？”
“是你？”
钟青脸上写满惊诧。春风穿过敞开的门，吹动轻柔的窗帘，卷起桌上一片绿叶，恰好落在长桌中央一台亮着的显示器上。屏幕上，赫然是钟青刚刚绘制完成的肖像——鹅蛋脸，那双沉静又隐含暴烈的眼睛，与此刻站在门口、同样带着一丝错愕的陈友善，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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