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不如你招摇。”谢千安像是在夸她,但看她如今这身破破烂烂的打扮,贫道,“下山之后当乞丐去了?”
“十几年未见,你的眼神还是这么差劲。”周之游颇为嫌弃地撇着嘴,“姐姐我呀,下山便当上了青枫派的门徒,我们长老那真是一双惜才的明目,一眼就相中我咯!”
“青枫派……是什么?”谢千安不打算理会周之游那翘起来的狐狸尾巴,但山下修士这些门派之类的,她确实不了解。
“盛元的四大门派——千秋、清林、青枫、乘锋。”周之游掰着指头给她举出来,“怎么样,我还是混的不错的吧。”
谢千安来回打量了她几番,除了人是的确标致以外,浑身上下那可以说是灰头土脸,背上她那宝贝胡琴,活像街边乞讨的,而她恰好又有那么一技之长,地上一坐、饭碗一搁,就可以拿她那一手胡琴糊口了。
“什么不错,耍酒疯被赶出来了?”谢千安捏着柿子偷摸着伸过来的小手,小孩子的手确是细皮嫩肉,触感好极了。
“没,我自己要走的。”周之游给自己续了杯酒,满不在乎地抿了一口,接着说,“规矩太多,我讨厌被束缚,无论是什么,你看我明镜虽然碎了,但是我可什么都没忘,对我来说没什么事情是重要的,值得挂念的,我只要自由自在的,这就够了。”
“看着是人味儿挺足的,哎,不过,怎么跟踪我们?”谢千安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又忽然想到从一进城便跟着的周之游。
“我也是听你的信中说到,江清月快醒了,噢,在这得称呼温嗣月是吧,我呢,这才离开青枫没多久,就找到你们了。”周之游抛起一粒花生米,想张嘴接,却砸到了柿子头上,“水如天在文水湖里睡了那么久,你忽然要它,怕不是跟回临有关的事?我有些担心,不如直接找到你算了。”
“没错。”谢千安坐正了身子,“云汉桥断了。”
云汉桥……周之游半眯了眼睛,双睫震颤,这才想起来:“连接天山和明渊的那座桥,谁弄断的?”
谢千安遗憾地摇头,道:“还不能确定,云汉桥断了之后,我感受到明渊的灵气越来越少,明渊被藏得更好了。想必颜临一定是知道什么实情,但我现在也找不到她,回临的第四贤啊……”
周之游没说话,谢千安正奇怪,她这才开口说道:“颜临……是谁?”
谢千安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眼睛的大小登时翻了一番:“锦烛神君,颜临,你不知道她?”
周之游只是摇头,谢千安也一时没法接受这让她难以言喻的现实,她起身道:“我消食,吃多了。”
“周姐姐,谢姐姐怎么不带我?”柿子看这一桌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有些急。
“小柿子乖,她们都有事情办,姐姐带你去睡午觉吧。”周之游收了秉烛灯和山如画,背上包袱,牵着柿子那双小手,把她安顿到三层一间屋内,自己也找了个靠窗的舒服位置,躺下歇了。
但她睡得并不踏实,心里不断思索着那个名字——颜临。
“她是谁,我为什么不记得了?”周之游觉得奇怪。
周之游自认为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人,自己的明镜也应当和那雀眼一般小,甚至干脆没有,却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能值得自己挂念的。
周之游翻了个身,干脆不想了,秋日西风和煦,流淌过她的指尖,挑起谢千安的衣摆。
她从酒楼跑出来后,便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漫步着,说是漫步,却是急步向前,大街人多,谢千安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喧嚣又聒噪,便随意找了条巷子拐进去。
初入巷子,还能隐约听到孩童的嬉笑声,而直到最里面,昏暗又湿潮,她本没想深入,但心里全是周之游和颜临的事,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竟在无意之间已然到了路尽头——一家荒宅。
虽说是荒宅,草芜丛生,门前的春联确不像旧的,倒只是像这一两年贴的,门头一对灯笼,竟还有蜡烛,门栓早已锈迹斑斑,兽头狰狞,圆环底却少了一片红锈,露出原先的金属环,和圆环相接的门上,也磕出来一块与周边大不相同的亮块。
“要进来坐坐吗?”门在此时忽然从内打开,一位婷丽女子站在门中处,看着眼前的这位白衣女子。
谢千安在听到女子触碰到门时便做出了反应,但只是后退了一步,见到是位女子,便松了口气,那女子开口后,她又绷起了身子。
“我恰好路过,就不进去了。”谢千安向她行礼,转身想离开。
“后面没路了,来陪陪我吧。”女子跨出门槛,拉起谢千安便向内走去。
“真不用,这多不好意思啊……”谢千安想推辞,却挣不开那女子,她这才感受到,女子冰冷的手,接近立冬时节,女子却扮得如临三九,那露出的手腕,白过雪。
“爹,我带了个恩人回来。”女子牵谢千安到堂中。
堂前藤椅上,躺着个病恹恹的老头,纵横沟壑的眼皮沉沉搭在眼上,他盖着层毯子,见有人来了,向上蹭了两下,这才堪堪靠住椅背,坐直了身子。
“阿雅啊,又有人为难你了吗?”岑曲使劲伸直了双臂,从毯子下抽出来双手。
“不是的,爹爹,是个姑娘,见有人冒犯我,救了我一命,她武功特别高强。”岑善欣喜之中掺杂着不可言说的羞赧,“好妹妹,我叫岑善。”
“岑姑娘,我并未救过你。”谢千安此时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只是恰好路过被拉进了一户人家里,白成了个救命恩人。
“姑娘啊!”岑父竟一掀毯子,跪在地上朝谢千安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不可!”谢千安一惊,忙朝后退,却不料,她的身子挨上桌沿,碰倒了桌上立着的一个牌子。
她直觉不好,便飞快地弯腰俯身,捡起那块木头牌子,待她抬眼看面前的父女俩时,俩人竟忽然变了脸色。
她偏头看自己的手,自己脸色也变了——那是一块牌位,但是已经被摔碎了,她干的。
她转头去观察岑善的神色,果不其然,出事了。
“我原以为你是好心救我,没成想,你…我好心领你回家,你……你竟然把我娘的牌位磕坏了,你实在是恶毒,你比毒妇二字称着更甚!”岑善尖叫着,面色扭曲地要来撕了谢千安的脸皮。
一旁的岑父,又一头扎在地上,老泪纵横,磕得停不下来了:“老天爷啊,你何苦为难我们这可怜的父女,吾妻早早撒手人寰,今天又来了这么个妖女,摔我亡妻牌位!”
“不是,我……”谢千安摆手想辩解,却被那岑善拽着双手推倒在地。
谢千安挣扎起身,岑善似力气不如她,抓起一旁只插着零星干花的花瓶,发狠砸在谢千安头上。
“轰——”,花瓶登时碎了。
岑父愣了,停止了磕头和哭闹,谢千安也懵了,摸了一把自己的前额,一股腥热流下,她的手也被鲜血染浸。
“阿雅,你去,把她……把她关到地窖里头去,我们…去……去看你娘。”岑父哭得有气无力,似乎有了油尽灯枯之势。
岑善听父亲的,俯身抓着谢千安的衣领,一手竟提起了她,谢千安想反抗,却是气若游丝,一路被拖着,将她丢进了地窖。
谢千安重重地摔在草垛上,被自己击起的灰呛得咳了几下,她是直接被丢下来的,岑善推了个半人高的水缸过来,将洞口堵死了,谢千安恍惚间听到水流声,那是岑善在给缸里舀水,生怕谢千安出去。
洞口堵死的那一瞬,周围便漆黑了,谢千安嘶嘶地抽着气,四下漆黑寂静时,头上的伤口格外疼,她头昏得紧,干脆睡过去了。
锦城硕大,从她们进城的西门,一直到城东的文水湖,两人也不急,悠着荡着,走了一个多时辰,在夕日欲颓之际,这才算看到了文水湖的影子。
文水湖并不大,长条形,一眼便可瞧见湖对岸,只是在湖心有一小岛,锦颜城的工匠在湖底嵌了柱子,出落于湖面的有一尺高,几百根柱子从岸边直散布到湖心岛,人们可在枯水时节直从柱子上走过,据说也是为了少些行船,以免搅了湖的清净。
“走吧。”温嗣月沿着石砾遍布的岸边朝下走,踏上第一根柱子的圆面时,转身向沈折迟招手。
两人便伴着湖面磷光,看夕日浸没在湖中,这柱子不是很好走,两人在这便花了半个小时的工夫,终于踏上湖心岛时,衣摆都被波澜湖水打湿了。
“要不要休息?”温嗣月找了块平坦的地,“这天属实冻,把衣服烤一下吗?”
沈折迟本不是个爱麻烦人的,但她这么问了,于是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好。”
温嗣月笑了,道:“那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些柴火来。”
“一起。”沈折迟想跟上她。
“我拾了柴火,后面的费力活儿都归你哦。”温嗣月朝沈折迟眨巴了下眼睛,便一头扎进了幽暗之中。
沈折迟没拦住,无奈地摇了摇头,找了块干净石头,闭了眼歇息,想着等她回来。
稍往里走,是一片幽深漆黑的树林,温嗣月指尖凝气,一缕月白火焰跃然她的指尖,带着些许光亮,温嗣月就着这微光向内走,另一只手把玩着她随手揪起的狗尾巴草,她讨厌那毛茸茸的,却还是手贱揪下了根旁边生长的刀似的细长叶子。
她俯身捡了不少干树枝,想着用那片草绑起来,朝回走时,她意外地闻到了股奇怪的味道,腥气中带着些臭味,文水湖是至纯之地,出现这种怪味实属蹊跷,她停下了脚步,闭目凝神,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滴答——”,是水声,她朝着声音来源处转身,睁开眼后,看到了一个幽暗的洞口。
就处在她左边不远处,被丛生的杂草裹挟着,露出一半漆黑,不仔细看实在难以察觉,温嗣月试探性地向洞口出走了几步,腥气加重。
“这地方一定有古怪。”她把那捆树枝搁在地上,捏着草直接进了那洞口,就在黑暗即将吞噬她时,她退了出来,凝息在洞口轻巧地劈下一道银痕。
“这地方真是,腥得古怪,还有些冷。”温嗣月感慨着,边摸了一把周遭岩石,其表面黏而滑,像动物分泌出的口水。再向前方探去,有块石头干燥得和周遭格格不入,上面附着着些许青苔。
她将手轻轻搭上那石头,竟能感受到那石头略微松动。
她忽然想起了那爱干净的谢千安,不免有些发笑:“谢千安若这时在这,定是打死也要出去的。”
只是她没想到,谢千安此时的处境,怕是比她还要糟糕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