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没了影儿,这可把刘端给急坏了。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就是为了能跟魏忠贤说上一句话。他急切地问了一圈,谁都没注意魏忠贤的去向,刚才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刘端给吸引了去。
无奈之下,刘端唯有借口如厕,离席去寻。
这是王安的旧府,也算是他在宫外的半个家。王安获罪之后,经刘端的手原本是卖给了一位在京的商人,却不知怎的竟然辗转还是落入了魏忠贤的手里。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在这府里穿廊入院,目之所及的旧景,哪怕仅仅一草一木都能唤起深藏于心底的往昔记忆。刘端既感怀又伤情,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
“什么人?”府中小厮发现可疑的踪迹,突然出声把他叫住。
“我是前院来赴宴的,第一次到这儿,却不知茅厕在哪里?”
“大人我带你去前院吧。这里是后院,魏公公不许人随便进来。”小厮急忙想领着刘端离开。
“看见魏公公了吗?我找他有急事儿。”
“公公好像是弄脏了衣服,回屋换一身。这位大人,还是去宴上等吧。”
“往哪去了?”
“大人的急事儿比如厕还要急?”
“急!急!急!”刘端连道三声,算是把府中小厮给唬住了。可小厮还是不敢明着带他去找,只给了个大概的方向。
然而小厮一指,刘端便摸透了魏忠贤的心思。他住的卧房恰恰正是当初王安王公公之处。
刘端按着旧址去找,果然没一会儿就追上了魏忠贤。
“魏公公——”
刚准备入屋的魏忠贤吓了一跳,“是谁?”循声望去,可是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即便如此,他还是警觉地锁上房门,走出来查看究竟。
“是我,魏公公。”刘端听出魏忠贤言语中的些许慌张,赶紧表明了身份,“刘端。”
“刘端?”魏忠贤重复了一句,循声走去。两个人谁都没有提灯,一直到离得很近,才约莫辨认出来,“哦,刘端呀——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有事想问问公公。”
“你要不先去宴上吃些东西,我换了身衣服就来。”
“此事还当私下说的比较好。”
“私下说?”魏忠贤显然没想到刘端会表现得如此直接。“那就明日回了司礼监,咱俩关起门来详说。今日是宴会,是设宴招待你的,别被其他扫了兴致。”
“可这几日......魏公公似乎有意在躲着我。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机会,故此冒昧。”
“我......我何曾躲着贤弟啦?你也知道近日朝廷诸事繁杂琐碎,我又停了一个月的职,如今有些生疏了。明日,约好了明日一定与贤弟详谈。”魏忠贤竟有些被拆穿后的窘迫。
“离骆长翎被执刑只剩下五天了!再拖下去,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骆长翎?”尽管刘端的情绪十分激动,可魏忠贤却对这个名字一头雾水。
“骆思恭的长子。五日之后,便会被......被处以宫刑。”
魏忠贤这才反应过来,“听你的意思,是想为骆......这个骆家长子求情咯?”
“公公,何必赶尽杀绝?”刘端急忙克制自己的情绪,变回低声下气的模样。
“贤弟你这可太高抬我啦!为兄可没有赶尽杀绝的本事,这是皇上的意思。更何况,哪有杀人这回事儿,不过就是入宫。你看看,咱俩不是照样过得挺滋润,而且入宫侍奉天子,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请公公高抬贵手,饶了这孩子一命!”
暗夜之中,魏忠贤只听得“咚”一声闷响,眼前的刘端便“矮”了半截,“贤弟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好端端的怎么行如此大礼?”魏忠贤急忙想把人扶起来。
尽管膝盖硌得生疼,刘端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连连叩首,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求告魏忠贤网开一面。
“这是圣旨,是皇上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呀!”魏忠贤见怎么都劝不住,索性站直了身子不管他。
“皇上原本跟卑职说的,是想......是想饶过他骆家老小,怎么会......”
“圣意难测啊——你在宫里伺候的年数比我长,这个道理还不懂吗?圣旨下来之前,什么都难说。”
“公公神通广大,圣宠与日俱进。公公能劝得了第一次,一定还能......”
“还能?”魏忠贤眉峰之间似有愠怒,“你以为是我在皇上耳边进了谗言,非要给那个骆家的长子讨一个惩罚?我魏忠贤在你刘端眼里,是个连小孩子都容不下的人吗?!”
“卑职失言,卑职失言!”刘端连连掌嘴,“卑职只是想请公公帮这个小忙,饶了那孩子一命。”
经不住刘端如此这般,魏忠贤为难地解释道:“非是我不肯啊——只不过......”他俯下身去,附在刘端耳边神秘地说道:“这客光先和侯国兴在诏狱待了整整一个月,奉圣夫人她心里这口恶气出不去啊!又找不到叶向高,又不动不了骆思恭,就只能......只能挑个软柿子捏了。这还算好的呢,原本啊她是想把骆家男丁尽数充入宫中,女眷收入教坊司。现在皇上就让骆家长子一个人入宫,算是天大的恩典啦!”
“奉、奉圣夫人?”刘端一听她的名号,心里不禁有些打颤。
魏忠贤马上看出了刘端的胆怯,故意说道:“人就在前院坐着,你要还想求告,就自己找她去。”
“魏公公!您是知情的,可是......奉圣夫人不知情啊——她不知此事骆思恭也是被牵连......”刘端实在没胆子去找客巧玉,情急之下说了实话。
“被牵连?”魏忠贤神色立时凝重,“哼,被谁牵连?叶向高吗?刘端,你这是要把自己问出来的那些话都吞回去是怎么的?圣旨定的什么罪就是什么罪!什么叫不知情?难道,你另外还隐瞒了什么不成?!”
“卑职的意思是,奉圣夫人不知道叶向高还有一封手书......”
“什么手书?哪来的手书?你莫非藏匿别的证据?”魏忠贤立刻打断刘端的解释,赫赫威严地质问他。
刘端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赶忙又磕头认错,“卑职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卑职......卑职不忍他小小年纪,就遭此大难。”
魏忠贤冷峻的神色逐渐缓和,停了片刻,忽而放声大笑,“大难?敢问一句,刘公公是多大年纪进的宫?骆家长子已经有十岁了吧?你进宫的时候还没他大吧?刘公公不是照样活得挺好的吗?要是担心别人欺负他,等他净了身,就直接跟你呗。到时候,你想怎么教想怎么带,都任由你呗。就当——”他捂着嘴偷笑,轻声道:“当是收了个儿子,有什么不好的呢?”
“公公莫要折煞了我!我这一辈子......都绝不敢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不荒唐!不荒唐!当年王公公待你不也如子嗣一般?你也可以如此对待那骆家长子嘛!说不准,他因祸得福,有了你这么好的父亲,就把钦犯骆思恭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这是好事儿啊——”魏忠贤一脸欣羨的模样,目不转睛盯着刘端。
刘端已经被吓得面色苍白、全身哆嗦,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同一句“不要折煞了卑职”。
“去前院热闹热闹吧,别惦记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事儿了。”魏忠贤扶起刘端,安慰几句,想快些送他离开。
可没走出多远,刘端似乎就从恐惧之中清醒过来。他立时折返,拦住魏忠贤,“公公,你不能断了骆家的血脉!你这会让骆思恭,要了他自己的命更加难受!”
“我没断他家的血脉啊——他不是还有个二儿子吗?刘端,你别跟那群言官似的,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骆家幼子尚在襁褓,充军苦寒之地,生死难料!”
“刘端你这就过分了!合着他骆思恭的血脉传不传得下去,我还得担责任?我是不是还得管着每一个囚禁在诏狱里的人,他们的血脉?活得下去的,甭管苦不苦寒不寒,照样生龙活虎;活不下去的,就算锦衣玉食供着,高床软枕睡着,照样该死还得死!”眼见一直摆脱不了刘端,魏忠贤愈发显得急躁。他一把甩开刘端,径自准备入内。
“既然如此,大可将骆长翎与其母一并流放!公公与奉圣夫人想要报复骆思恭,如此再彻底不过了!边塞苦役,任其自身自灭,为什么要把他单留在宫里!”
“刘端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若有任何异议,大可禀明圣上,不要在此处吵嚷!”魏忠贤握着房门钥匙的手已经攒成拳头,恨不得马上打晕了刘端,省的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公公,得饶人处且饶人。”面对已然动怒的魏忠贤,刘端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退却,“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确保骆思恭不会翻供。”
“翻供?”魏忠贤压着嗓子重复了一遍,继而慢慢转过身,狠狠盯着刘端,“你这是在威胁我?”
“卑职不敢。”
“你最好不敢!不过就算是骆思恭翻了供,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你以为皇上会信他吗?你以为满朝文武还有谁会信他?”魏忠贤毫不在乎地笑了笑。
“骆思恭如果想要拼鱼死网破,想要同归于尽,他就根本不需要皇上的任何信任。”
“什么意思?”
“骆思恭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叶向高的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和叶向高说过话的人。如果骆思恭再有任何言及与叶向高有关的事情,无论真假都会存疑。只要存疑,朝中就一定会有人力主去查。可是天底下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查的......”
诡异莫测之意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魏忠贤想问个清楚,却怕被刘端猜出别的来;他又拿不准刘端是真心为自己,还是一心只想救那个小子。思前想后,沉默良久。
就在刘端以为时机恰好,准备再求情时,魏忠贤突然大笑起来,还鼓起了掌,“刘端啊刘端,你今日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啊——咱俩相识也快有十年了吧!哪曾见过你如此这般执着为他人的模样?要是......要是王公公泉下有知,我还真想看看他是欣慰呢还是生气呢!”
刘端一脸疑惑地看着大笑不止的魏忠贤,刚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自信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冲得七零八落。
“对,你说的很有道理。天底下很多事情一点都经不起查。就像我开始怎么都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就把骆思恭劝得服服贴贴,任你摆布。”
刘端显然对此毫无准备,习惯性低下头去,支支吾吾说不上全话,“全凭......全凭皇恩浩荡。”
“我之前怎么都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撬开的骆思恭那张铁嘴。威逼利诱?我和田尔耕都试过,完全不奏效。”魏忠贤连连摆手,让他不要打岔,“但是刚才,就在刚才,刘端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举止、言行、神色截然不同。我就突然灵光那么一闪,就突然想明白了!你且听一听,看我说的对不对。”
魏忠贤饶有兴致地开始说起来,他更像在解谜,神色轻松而自在,“我听人说,你在动身前往诏狱之前,专程去了一趟刑部大牢,去见骆家的人。我原本以为你找的一定是骆思恭的夫人,可现在看来你找的应该是骆长翎。”他故意一停,看了看刘端的反应。
刘端微低着头,未置是与非。
“打蛇打七寸。我就在想,像他这样的武人,骄傲和荣耀应该是他永远不会放弃的。可偏偏这一次他套上了永远都摘不掉的欺君的名号,也就是说有比忠君更让他为之骄傲的事情。就是这一点,我怎么都想不通。”
刘端眉头微蹙,似有波澜。
“忠君......有什么比锦衣卫誓死效忠更光耀的事情呢?”魏忠贤一直重复着,又在刘端身边不停地来回踱步。突然他狠狠地一掌打在刘端背上,差点把人吓得灵魂出窍,“一定是了!一定是了!一定就是他这个骆家满门忠烈,宁死不屈的荣耀!骆思恭是肯定不怕死的,可他一家老小是否都有这个不怕死的心呢?万一中间有什么人突然背叛呢?我想骆思恭一直都有这个顾虑吧。而你摸准了他这个心。为什么你能摸得准?一则,因为你是读书人;二则,你又曾在军旅长大;三则......多年来与各类官场之人打交道,你洞察人心,谋划盘算手段一流。所以,你给骆思恭吃了颗定心丸,你让他知道了他骆家后继有人,哪怕满门抄斩,诛灭一族,他骆家誓死效忠的决心也将永远地流传下去。”
此刻,刘端只觉得自己全身**,毫无遮蔽地立在魏忠贤面前。砭骨的寒风冻得自己全身麻木,甚至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可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胆怯退缩,哪怕是虚张声势也绝不能逃避魏忠贤咄咄逼人的眼神。
魏忠贤虽含着笑意,但对刘端而言,眼神却比剑刃更为锋利。
“我去刑部看望骆思恭的家眷,只是想......想讨好骆思恭罢了。绝对没有魏公公说的如此深意。”
“你们读书人喜欢管这个叫什么来着?”魏忠贤完全没有理会刘端的辩解,自说自话,“对了,叫置诸死地而后生!高招,真是高招!不愧是读书人,想出来的法子就是比我们没读过书的强。不过这招也只有你去说才管用;换了我,田尔耕,或者任何人,我想骆思恭应该都不会相信。”
“公公夸错人了,我真的没有......”
魏忠贤完全不给刘端说话的机会,“若非你心急火燎地求我一定要保骆家人的血脉,我也绝对看不明白。”他故意伸手探了探刘端完全僵硬的身躯,又笑道:“其实事已至此,骆长翎的命运如何已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是流放抑或入宫,骆思恭怎么会知道结果呢?除非......你跟骆思恭说起的时候,不是在用计,而是在说你的心里话?”
魏忠贤假意打探虚实,可还没等刘端想出对应之言,又说道:“你最不想的是他骆家步你刘家的后尘,他骆长翎与其含冤莫白死在流放之地,也好过窝窝囊囊活在这紫禁城里。受了冤屈还有平反的一天,骆家还有光耀门楣的一天;可一旦去势入了宫,苟延残喘,就永无出头之日。”
“我是为了叶儿!保骆家的血脉,我是为了......为了叶儿!”刘端冲口而出,直接打断魏忠贤的话头。如若再被他臆测下去,自己都要保不住了。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魏忠贤,骤然听到叶儿的名字,十分地措手不及,神色也立马沉了下去,“与她何干?”他警觉地问道。
“那些信......是叶儿找到的吧?如果是锦衣卫搜查回来的,田尔耕没必要对我隐瞒,”
“叶儿没跟我提过她找到了叶向高,不过那几封信确实是她给我的。我让她转交给田尔耕,那种时候只有田尔耕才有可能有办法。”
“论心思,还是公公更胜一筹。若换作是我,一定急吼吼拿出去还自己清白,绝对布不出来这之后的局。”刘端微微躬身行礼。
“你不要趁机糊弄我。说回叶儿,骆家人与叶儿有什么关系?”
“为了能尽快让骆思恭供出实话,我擅自作主把信给了他看。他见没什么能隐瞒的,也就都一五一十说了。但是他问我......这信是在哪里找到的,他说不可能只找到了信而没找到叶向高的人。我当然没有把实话告诉他,但是也没能打消骆思恭怀疑叶向高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念头。”
“叶向高不是被他的同伙送出京城了吗?这话不是你问出来的吗?”魏忠贤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公公见谅,这句供词是我编的。”刘端特意绕到了魏忠贤身前,看着他双眼继续说道:“只有这样才能做实骆思恭是此案的主谋,否则仅仅凭那几封信,细究起来只能算他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罢了。”
“但骆思恭不可能会签字认罪的!”
“签字画押的时候,并没有关于叶向高的去向之供。从头到尾骆思恭只是以为自己说了实话,而皇上也是因为这些实话才治他的罪。他认罚认得心甘情愿,所以我竭力保全骆家血脉是为了封住骆思恭的嘴。绝没有公公所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思。”
“哦,原来是这样......”魏忠贤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刘端还是在给自己找托词。“可我还是没明白,这跟叶儿有什么关系?”
“雪泥鸿爪,事情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线索,留下线索就一定会有破绽,会被人查出来。虽然目下,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叶儿的存在,但是这并不表示没有人察觉、没有人怀疑。毕竟叶向高这件事上留了太多的疑点,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现在之所以能被我们蒙混过关,是因为皇上不想再查下去......”
“说关键!说关键!”魏忠贤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刘端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说得这样明显,魏忠贤却依旧不明就里。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话彻底挑明,“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叶向高在失踪之前就已经把叶儿的事情告诉了骆思恭......”
“叶向高不可能会......”
魏忠贤刚要否认,突然就从他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异响,动静虽小,却在如此静谧的夜晚依旧听起来特别刺耳。
仅只片刻,一切重回安静。
“魏公公还有客人在?”刘端问得十分谨慎。
“骆思恭提过?还是暗示过他从叶向高那儿知道的?”
刘端摇着头说道:“他虽未明言,但是......公公可还记得骆思恭当初回宫报称叶向高被劫之时,曾经上呈过一件血衣。”
“叶向高的血衣?”
“叶向高把它交给骆思恭的时候,说了什么、有没有另外再给了别的,我们都不知道。”
在刘端的提醒之下,魏忠贤终于意识到真正潜藏的危机,“而那件血衣还在皇上那儿......”
“看似是一桩定了的铁案,实则......依旧变数多多。在皇上没有彻底处置骆思恭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刘端觉得自己即将劝服魏忠贤。
“刘端,我当真佩服你!”想了好久,魏忠贤忽然朝刘端竖起拇指,一个劲儿猛夸,“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多的旁枝细末,你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谁说你当司礼监掌印不合适?我看你太合适不过了!细心、通透、记性还好,叶向高这么纷杂的案子都被你捋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想出对策去套骆思恭的话!”
他故意拍了拍刘端的脑袋,“你这里头究竟生的是什么稀罕物,竟这样好使!得亏叶向高当初找的人不是你,否则这一局我一定输得倾家荡产,彻彻底底地被赶回老家去!”
再厚道老实的人也不经如此欺压。他强忍怒火,连退几步躲远了,神色十分难看。明明就快要成功了,怎么魏忠贤转头又把疑心盯到了自己的头上?
见他举止有异,魏忠贤试探道:“叶向高不会真的找过你吧?”
“魏公公刚才也没多喝酒,怎么这会儿净说些不可能的胡话?我胆子小,经不起吓唬。”
魏忠贤踱步上前,莫名一笑,“既然贤弟你胆子小,这个决定我做兄长的就擅自替你做主了!”
刘端满是疑惑地看向魏忠贤,“什么决定?”
“等骆长翎净身入宫之后,我做主,让他认你做义父。到时候我破例让你们仨人在诏狱里聚上一聚,叙叙旧情、说说旧话,顺带将我心里的疑惑解了。究竟你和骆思恭之间达成的默契是像我猜的那样,还是像你说的那样。”魏忠贤又把身子凑了过去,“我真的非常好奇,你心里想的、脑子里念的究竟是什么?”
“公公,我当真是为了叶儿......”
“你最好是为了叶儿!”之前还和颜悦色的魏忠贤,突然变得异常暴躁,“今日这宴会我就是专门为你设的!明日百官都将会知道你刘端参加了我魏忠贤的庆功宴,你刘端再不是活在宦官与朝臣之间的人!你是我的人,刘端,你记住了!从你踏入我魏府的大门起,就算你不想为我做事,朝臣们也不会再认为你是独善其身的!你除了为我做事,没有第二条出路!”
刘端显然对此毫无准备,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骆思恭这事儿你能成一次,不代表你能成第二次。劝皇上留骆思恭一条命,保骆家老小平安,刘端你长能耐了啊!居然敢背着我阳奉阴违!既然借着我的名号行便宜之事,那就索性入我门中,省的被别人惦记!”
“公公息怒!”刘端闻言大惊,急忙下跪求饶,“卑职诚惶诚恐!卑职自入司礼监,无一日莫敢不念皇恩,无一日莫敢擅忘尊卑,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方才之言若有冒犯公公之处,实是卑职急于自证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是没有诬告骆思恭的清白,还是没有替王安报复的清白?还是你刘端当真只是一个去了势却放不下儿女情长的痴情种?”魏忠贤越发地不相信刘端所说的每一个字,“不顾旧友,不念亲恩,一心惦念着永远不可能开花结果的私情,这样的人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仁义君子的刘端刘公公吗!”
“公公错看卑职了。卑职本就是一个刻薄寡恩的小人罢了。仁义君子的面具只不过是能让卑职活得更好一些,能在朝臣与皇上之间更游刃有余罢了。毕竟,司礼监不能全是钻营忮懻之辈。”
“你今日是打定主意不肯求饶,不肯服软,不肯效忠于我了?”
“公公有命,卑职莫敢不从。但是骆家长子,刘端不能不救。我不能看着叶儿有可能深陷险境而不闻不问。”
“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
魏忠贤怒火攻心,刚要发作,忽然眼前闪落一个白影,稳稳立于二人之侧。
跪着的刘端也注意到了,转头过去看个究竟,却发现这个白影分外的熟悉,“叶儿?”
魏忠贤无奈放下准备掌掴刘端的心思,“你怎么出来了,回屋去。”
“我在里头听你们吵吵嚷嚷,都快打起来了,我不放心。”叶儿上前,小心将刘端扶起。又走到魏忠贤身旁,小声说道:“我怕再不回府,信王就要从宫里回来了。”
“回府?回哪里的府?现在信王府才算是你的家了吗?”魏忠贤扔下一句话,没好气地拂袖回屋。
叶儿回头见刘端一脸的尴尬羞涩、不知所措,她若无其事地微笑道:“还不趁这时候走?还想讨骂呢?”
“你......刚才都听见了?”
“一个字都没听清,光见你们吵架了。再大声点,前院的人都要过来看热闹了!”叶儿一边埋怨,一边推着刘端离开,还给他指了条小道,不必经过前院从旁门离开魏府。
送走刘端之后,叶儿脸上原本浅浅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她随即折返魏忠贤的寝卧,为自己的鲁莽冒失请罪。
魏忠贤并未责难,只是不明白叶儿的用意,“你就不想听听他的实话,探探他的虚实?”
“公公要探也应该探骆思恭的虚实。刘端不想说的话,您问得再多他也还是不会说的。所以莫不如就当他说的全是实话,反而省了心思。”
“你这是在替他说项,还是真的这么想的?”
“公公现在连我的话都有所怀疑了吗?”叶儿显得有些委屈。
“都是被这个该死的刘端给绕糊涂了!”魏忠贤赶忙解释,“我怎么会不信叶儿的话,我就算天下人的话都不信,也不会不信你的呀。”他拉起叶儿的手,温煦安慰,“你呀,才是救我出难的大恩人。”
“不是刘端吗?”
“我那是在给他设局呢,谁让他老是犹犹豫豫,一会帮朝臣一会又帮我。索性呀我就彻底断了他私底下和朝臣们来往的心思。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去找孙承宗说的话,我就不会怀疑了?皇上没动杀骆思恭的念头我就猜到了,一定是他从中作梗!关起门来,不知道进了什么谗言!”说着说着,魏忠贤的火气又上来了。
“可是......公公,”叶儿变得认真起来,“刘端怎么会宁可背上欺君之罪,也不愿承认有替王安报仇的心思?”
“他这个所谓的欺君之罪就是在我一个人面前承认的,保不准他猜到了你在屋里头就是说给你听的。他吃准了我们俩不可能拿着这个罪名到处去嚷嚷,那么欺君又从何来?罪又有谁给他定呢?”
“那说不准他真的就是为了洗脱我的嫌疑?否则,依他一贯避灾避祸的心思,当初完全可以拒绝公公,不去问骆思恭这个话,更不可能与骆思恭有什么约定。完全的不掺合这件事儿。”叶儿边想边说,说得极慢,也因此在她脑子里闪过另外一种可能。
话从叶儿嘴里说出来,魏忠贤就能静下心来思索一番,也觉得颇为在理。想了片刻,又拉近叶儿,柔声细语地问道:“你信刘端?”
“我信。”叶儿答得极为严肃。
“好!那我也信他!但我是因为相信你,才相信的他。”魏忠贤双目炯然而自信地注视叶儿,“公公知道,天下间如果有一个人打心底里替我着想,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叶儿。你一定不会允许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事情发生。杨涟如是,叶向高如是,将来刘端如有二心,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他轻轻落掌,抚过叶儿冰凉微颤的手背,“公公信你。”
这四个字忽然化作四柄利剑悬在叶儿的头上。她明明知道应该立刻答应,作出忠心表率,可就是开不了口。公公提起的和没有提起的人名也忽而化作人形,将自己包围。叶儿既不敢看魏忠贤,又不敢开周围,僵直笔挺地立在原地。
魏忠贤见她眼神飘忽、举棋不定,心下渐生不悦。然而表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唤你来是想让你呀也吃顿好的。你在信王府做一个小厨娘,成天地伺候人,今天就让我来服侍服饰你。”说罢,他从里屋取来一整个大食盒,摆到桌上。
“我在王府吃了过来的,也不饿。”
“吃惯了王爷府里头的好东西便瞧不上公公我这的了?”魏忠贤虽有抱怨,却依旧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取出,摆满了整张圆桌。
叶儿急忙落座,拿起筷子就吃,“才不是呢!自然是公公这儿的好吃咯!公公知道我爱吃啥不爱吃啥!王府可由不得我做主。”她强逼着自己甩掉刚才那副败兴模样,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琳琅的美食上。
叶儿虽然是在信王府供职当差,可不论是信王本人还是管事的老长史都是讲究一切从简的。她偷偷弄几样新鲜玩意儿给信王尝尝,几乎每次都会被告诫能省则省,吃到嘴里的东西能果腹即可,不必花样心思。
可明明每次信王也都吃的津津有味,为何非要薄待了自己?
“就是有些都凉了,放在被窝里也不顶用。都怪那个刘端,非拉着我说话,烦都烦死了。白费了我一番心血。这些可都是我专门让京城名厨做给你吃的,凉了都没了风味!”魏忠贤以手探温,怨怪道。
“不白费!不白费!我呀正愁不知道给信王做什么吃的呢!今儿尝了这许多,又能对付好一阵子啦!”说着,叶儿开始一一品尝每一道佳肴。
“你说什么?”前面还在说笑的魏忠贤,神情骤然变得疑惑凝重,“你直接给信王做吃的?”
哎呀!又多了一个收藏,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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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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