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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政变

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和潮湿气息,混合着灰尘与旧木的味道,构成了这处隐秘角落不变的基调。阿明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脚步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或者说,死寂。

他再一次站在那巨大的、闪烁着坚硬冷光的琥珀色水晶前。水晶之中,金发的少女维持着四年前最后的姿态,双眼紧闭,容颜一如往昔,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彻底停滞。

阿尼·利昂纳德,这个他曾经在训练兵团努力想要理解、甚至带着某种隐秘好感的同期生,如今已成为一个被封印在时间里的谜团。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来到这里了。自从阿尼自我封印后,只要回到希甘希纳区,只要有片刻闲暇,他总会不自觉地走到这个地下室。对着这块无法给予任何回应的水晶,诉说一些压在心底无人可诉、或者说,无法对身边战友言明的心事。关于巨人的秘密,关于世界的残酷,关于未来的迷茫,关于……艾伦。

“外面……又变得混乱了。”阿明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艾伦他……做了一些事。很极端,但……似乎又并非完全无法理解。”他像是在对阿尼说,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的目光落在水晶光滑的表面上,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冰冷的晶体。或许,通过接触,他能像艾伦接触戴巴家族成员那样,看到一些记忆的碎片?哪怕只是关于阿尼过去的一丝痕迹,或许也能帮助他更好地理解现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水晶的瞬间,一个带着些戏谑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

“喂喂,阿明,就算再怎么想念,直接上手也不太好吧?”

阿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转过身,看到希琪·德里斯正靠在入口处的门框上,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她作为少数知晓阿尼存在并负责看守的宪兵团成员之一,早已习惯了阿明的定期“拜访”。

“希琪!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明急忙解释,耳根都红透了,“我只是……只是想试试看,接触水晶能不能……能不能像艾伦那样看到一些记忆之类的……”

希琪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更灿烂了些:“好啦好啦,不用解释那么多。想知道一点关于阿尼的事,也不奇怪嘛。毕竟她可是我们那一期唯一的女巨人呢。”她顿了顿,语气轻松,“而且,平时会来看她的,除了定期检查的人,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了。这地方怪冷清的。”

阿明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自责的语气说:“希琪……下次,如果我再来这里,你能不能……阻止我?我好像……太频繁了。”

希琪闻言,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她看了看水晶中的阿尼,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总是思考过多、显得有些纤细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我才不要呢。虽然不知道你每次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但……有个能说话的地方,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强吧?更何况,”她耸耸肩,“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也挺无聊的,有你来说说话也挺好。”

两人并肩走出了地下室,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阿明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在分别前,希琪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递给阿明,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说起来,阿明,喜欢上阿尼那种女孩子也没关系啦,个人自由。不过现在外面的局势,可有点不太平哦。”

阿明接过报纸,迅速浏览了一下头版。上面果然充斥着关于艾伦·耶格尔的争论。支持者将他描绘成敢于打破枷锁、展示帕拉迪岛力量的英雄,呼吁立刻释放他;反对者则痛斥他的独断专行将岛屿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舆论场明显分裂了。

“谢谢,希琪。”阿明将报纸递还,心中了然。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他走向兵团总部时,远远便看到总部门口聚集着一小群人,他们举着粗糙的标语,高声呼喊着“释放艾伦·耶格尔!”“我们需要地鸣!”。声音虽然响亮,但阿明敏锐地注意到,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稀稀拉拉几十人,与整个希甘希纳区的人口基数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看来,希斯特莉亚女王的那场演讲,还是起了作用。阿明在心里暗暗思忖。女王没有否认艾伦的“战果”,但将他的行为带来的最直接、最残酷的后果——帕拉迪岛被彻底孤立,与世界为敌——清晰地摆在了所有民众面前。这显然让许多人在狂热之余,多了一份冷静的思考。

耶格尔派的煽动,并未能完全裹挟民意。

他正准备从侧门进入总部,却看到德利特和三笠正一起从正门方向走来,显然也是刚刚目睹了门口的那一小撮抗议者。

德利特的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眼神坚定,他对着阿明微微点头。三笠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黑色眼眸中在看到阿明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阿明。”三笠轻声打招呼。

“哥哥,三笠。”阿明迎了上去,“你们也看到了?”

“嗯,人数比预想的要少。”德利特言简意赅地评价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抗议者,并没有过多停留,“这是好事,说明大多数人还在观望和思考。”

阿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们今天聚集于此的共同目的:“我们进去吧。今天,必须向希斯特莉亚正式提出申请了。”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是时候了,他们需要一起去见艾伦,去面对面地问清楚他真正的想法,去尝试寻找那条或许存在于毁灭与屈服之间的、更加艰难却不同的道路。

与德利特三人前往希斯特莉亚办公室时略显急促的步伐不同,在总部另一侧一间用作临时会客室的房间里,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皮克西斯司令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个从不离身的烟斗,并未点燃,只是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木料。他对面,坐着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恭谨的伊蕾娜·兰斯。

房间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比烟雾更加粘稠。

“伊蕾娜小姐,”皮克西斯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沙哑,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看似随意地划过伊蕾娜的脸,“在帕拉迪岛还习惯吗?比起收容区,这里虽然简陋,但至少空气是自由的,对吧?”

“承蒙司令关照,这里很好。”伊蕾娜微微欠身,笑容得体,“自由的味道,确实令人沉醉。这也是我们义勇兵愿意帮助帕拉迪岛的原因之一。”

“帮助……”皮克西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那么,对于艾伦·耶格尔,这位如今搅动了整个岛屿,甚至整个世界风云的‘英雄’,你怎么看?据我所知,在他与吉克·耶格尔接触,并最终决定采取如此……激进的行动之前,你,或者说义勇兵,与他有过不少交流。”

他看似在询问看法,实则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伊蕾娜与艾伦的关系及其影响。

伊蕾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艾伦是一位拥有坚定意志的战士。他对帕拉迪岛的热爱和对外界威胁的认知,远超常人。我们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些……关于外界的情报,帮助他更清晰地认识这个世界的残酷本质。至于他最终的决定,那是他基于自身判断和耶格尔兄弟之间的共识所做出的选择。”

“共识?”皮克西斯捕捉到这个词,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什么样的共识,能让一个之前还对吉克充满警惕的人,突然转变态度,甚至不惜违反军规,将整个岛屿推向风口浪尖?伊蕾娜小姐,你在这个‘共识’的达成过程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你究竟……跟艾伦说了什么?”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如同剥笋般,试图层层撕开伊蕾娜的伪装。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紧紧锁定着伊蕾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伊蕾娜感到后背有些发凉。这位“光头司令”远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他的话语看似闲聊,实则逻辑严密,步步紧逼。她必须万分小心,否则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套出关键信息。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维持着镇定:“司令阁下,您言重了。我所能告知艾伦的,无非是马莱如何压迫艾尔迪亚人,世界各国如何在戴巴家族的煽动下对帕拉迪岛虎视眈眈。至于他们兄弟之间具体的计划……那是耶格尔家族的血脉与意志的传承,并非我这个外人能够置喙和完全了解的。”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耶格尔兄弟本身,试图淡化自己的作用。

皮克西斯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他呵呵低笑了两声,手指敲了敲桌面:“血脉与意志?很有趣的说法。那么,伊蕾娜小姐,你和你的义勇兵,如此积极地促成这一切,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跟随来到这座孤岛,你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帮助’帕拉迪岛?还是说……有着更符合你们自身利益的考量?”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抛出了最终的试探:

“告诉我,艾伦·耶格尔,他最终决定发动攻击的、最真实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而你们义勇兵,在这盘棋局里,又想得到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几乎要敲开伊蕾娜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在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关于吉克的真实计划,关于那个远比地鸣更加冰冷的“安乐死”,关于他们这些追随者对吉克理想的绝对信仰……

就在话语即将冲口而出的刹那,她脑海中猛地闪过德利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金色眼眸,以及那句关于“红酒”的警告。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彻底清醒过来。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悲伤与愤恨的表情,将之前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理由再次祭出:

“司令阁下明鉴。”伊蕾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我们……我们只是想复仇。马莱毁灭了我们的祖国,将我们如同牲畜般圈养在收容区。我们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看到复仇的一天!艾伦和吉克,他们拥有颠覆世界的力量!他们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帮助他们,就是为了借助他们的力量,向马莱,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复仇!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目的!”

她将所有的动机,都归结于朴素而激烈的“国仇家恨”之上。这个理由足够真实,也足够掩盖更深层次的、关于艾尔迪亚人未来的极端构想。

皮克西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慢悠悠地拿起烟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却没有点燃。

“复仇……很强大的动力。”他最终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希望你们的‘希望’,不会最终将所有人拖入地狱。”

他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伊蕾娜小姐,你好自为之。帕拉迪岛虽然需要盟友,但也绝不会任由被人当枪使。”

伊蕾娜连忙起身,躬身行礼:“我明白,司令阁下。我们义勇兵,始终是帕拉迪岛最忠诚的盟友。”

皮克西斯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会客室。门关上的瞬间,伊蕾娜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皮克西斯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但他显然也明白,继续问下去,从这个女人嘴里也掏不出更多真话了。

老狐狸…… 伊蕾娜心中暗骂,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警惕。德利特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们此刻确实落于下风,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希斯特莉亚的办公室位于总部建筑较高楼层,需要经过几段盘旋而上的石阶。德利特、三笠和阿明三人沉默地攀登着,各自的思绪都缠绕在即将与女王的会面以及对艾伦处境的忧虑上。

就在他们拐过又一个楼梯转角时,三笠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下方中庭里的几个身影。那是三个穿着调查兵团制服的新兵,他们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进行日常训练或勤务,而是聚在一起,看似随意地靠在廊柱旁闲聊。但他们的站姿过于放松,眼神却异常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通往高层区域的楼梯和通道。

阿明也注意到了三笠瞬间的迟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微微蹙起。德利特虽因伤病感知不如巅峰时期敏锐,但同样感受到了那几道视线中若有若无的审视意味。

“那几个人……”三笠的声音压得很低,仅容身旁的两人听见,“感觉不对劲。”

阿明点了点头,同样低声回应:“面孔很生,不像是104期同期,也不是最近几批表现突出的新兵。他们聚集的位置,能看到通往女王办公室和顶层重要区域的路径。”

德利特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体内光之力虽然沉寂,但那份对危险的直觉仍在:“耶格尔派的触角,伸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一股寒意在三人心头掠过。内部敌人往往比外部巨兽更加防不胜防。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此刻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首要任务,是获得面见艾伦的许可。三人加快了脚步,将那份疑虑暂时压在心底,径直走向希斯特莉亚的办公室。

卫兵通报后,他们被引入了女王的书房。希斯特莉亚站在窗边,阳光为她金色的长发镀上一层光晕,但她眉宇间笼罩的凝重却挥之不去。看到德利特三人,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温和笑容。

“德利特,三笠,阿明,你们来了。”她的目光在德利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关切,“身体还好吗?”

“劳您挂心,已经无碍了,陛下。”德利特点头回应,直接切入正题,“我们这次来,是希望您能批准我们三人,一起去见见艾伦。”

希斯特莉亚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我知道,你们始终没有放弃他。我也一样。”她走到桌前,手指拂过光滑的桌面,“我批准了。无论如何,尝试与他沟通,弄清楚他真正的想法,总好过现在这样僵持不下,甚至……内部对立愈演愈烈。”

她的语气带着真切的期望:“我希望你们一定要把他劝回来。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为了找到一条……或许不那么极端的路。”

“我们一定会尽力。”阿明郑重地承诺。

希斯特莉亚沉吟片刻,补充道:“不过,按照程序,以及……出于对总统的尊重,你们最好还是去告知一下扎克雷总统。可以的话,我并不想与他产生直接的冲突。”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作为女王的考量与无奈。尽管她现在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和最高实权掌握者,但扎克雷总统代表的政府机构依旧掌握着不小的实权,维持着表面上的权力平衡。

在艾伦的问题上,她必须谨慎行事。

三人理解地点点头。获得女王的首肯已是关键一步,通知总统府也在情理之中。

离开了希斯特莉亚的办公室,三人沿着走廊向位于同一楼层另一侧的总统办公室走去。走廊里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建筑特有的潮湿和尘埃味道。

“刚才楼下那三个新兵,”三笠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她的直觉一向敏锐得可怕,“他们的立体机动装置保养得很好,但姿势……不像是经常进行维护的样子,更像是故意做出来的姿态。”

阿明接着分析道:“而且,他们选择的位置,既能观察主要通道,又能在发生情况时迅速撤离或前往几个关键点,比如兵械库、通讯室……甚至顶层。这不像普通士兵的无意识行为。”

德利特感受着腹部伤口传来的隐隐刺痛,沉声道:“耶格尔派不可能只满足于煽动民意。渗透兵团,掌控关键节点,甚至……清除障碍,都是他们可能采取的手段。我们告知扎克雷总统后,最好立刻去确认一下那三个人的身份和任务指派。”

不安的预感如同阴云般在三人心头积聚。他们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完成告知的程序,然后去查清那可疑的迹象。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扎克雷总统办公室那扇厚重木门的时候——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撕裂整栋建筑的恐怖爆炸,毫无征兆地从门内爆发!

炽烈的火焰和浓烟瞬间冲垮了结实的木门,无数碎裂的木屑、石块和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外迸射!强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沿着走廊疯狂肆虐,墙壁上的挂画被震落,玻璃窗在瞬间化为齑粉!

“小心!”德利特的反应快到极致,几乎在爆炸发生的同一时刻,他猛地将身旁的三笠和阿明向后拉扯,同时不顾体内光之力流转带来的剧痛和生命损耗,强行张开了双臂!

一层薄而坚韧的、闪烁着蓝色水波纹的椭圆形护盾瞬间在他身前展开,堪堪将三人笼罩在内。几乎就在护盾成型的瞬间,爆炸的冲击力和致命的碎片便狠狠撞了上来!

“砰——!”

护盾剧烈地震荡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德利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口鲜血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腹部的旧伤如同被再次撕裂,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咬紧牙关,金色的光芒在眼底疯狂闪烁,死死维持着护盾的存在,将致命的伤害隔绝在外。

爆炸的巨响过后,是短暂的死寂,随即响起的是远处传来的惊恐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

“哥哥?!”三笠和阿明惊魂未定,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德利特。

“我没事……”德利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撤去护盾,身体晃了一下,依靠着两人的搀扶才站稳。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目光死死盯向前方。

扎克雷总统的办公室已然面目全非。厚重的墙壁被炸开一个狰狞的巨大窟窿,边缘还燃烧着火焰,冒着滚滚浓烟。办公室内部的家具、文件早已化为乌有,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是——

透过那巨大的破洞,可以清晰地看到,扎克雷总统那已无生机的、残破不堪的身体,竟然被爆炸的冲击力直接抛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几十米外的兵团总部大门前的空地上!像是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暴行。

“总统阁下!”阿明失声惊呼。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并非恐惧、而是狂热的呼喊声。那些原本聚集在总部大门前、人数不多的艾伦支持者,此刻非但没有被这恐怖的爆炸和惨状吓退,反而像是被注射了强心针一般,高举着拳头,向着那具悲惨的尸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

“献出心脏!献出心脏!!”

这呼喊声,在硝烟与血腥味的弥漫中,在昔日领导者惨死的现场,显得如此刺耳、荒谬而又令人心底发寒。

德利特、三笠和阿明僵立在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走廊里,看着楼下疯狂的景象,又看向眼前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办公室废墟。

扎克雷死了。

以最惨烈、最公开的方式,被刺杀了。

而耶格尔派的行动,远比他们预想的,更加迅速,更加残忍,也更加……肆无忌惮。

爆炸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与血腥味。兵团总部内一片狼藉,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低级别士兵和文职人员中蔓延。但在最高决策层,反应却快得惊人。

希斯特莉亚女王在卫队的严密护卫下,第一时间离开了可能成为后续攻击目标的办公室,转移到了一处预设的、更加坚固隐秘的地下指挥中心。她的脸上看不到少女的惊慌,只有属于统治者的冰冷与决绝。命令被一条条迅速下达:封锁总部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所有兵团成员立即返回所属分队待命,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走动;医疗队优先抢救伤员,同时甄别身份;情报部门立刻着手追踪□□来源及可疑人员。

几乎在同一时间,皮克西斯司令的身影出现在了总部广场。他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甚至手里还拿着那个标志性的酒瓶,但他那双昏黄的老眼扫过扎克雷总统血肉模糊的遗体,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以及那些虽然被控制住、却依旧眼神狂热的艾伦支持者时,一股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弥漫开来。他不需要大声呵斥,仅仅是用那锐利的目光和沉稳的姿态,就足以让骚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让混乱的现场恢复最基本的秩序。

“清理现场,收敛总统遗体。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疏散至指定安全区。宪兵团,加强各要害部门警戒,没有我和女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皮克西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负责军官的耳中。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即将倾覆的船只。

然而,最坏的消息还是接踵而至。

“报告!”一名传令兵脸色苍白地冲入临时设立的指挥中心,声音带着颤抖,“地牢……艾伦·耶格尔不见了!看守的士兵全部被击杀,没有动用巨人之力的痕迹!同时,根据初步清点,调查兵团有超过一百名士兵,在弗洛克·福斯特的带领下,携带部分装备……失踪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消息被证实时,指挥中心内的空气还是瞬间凝固了。

德利特捂住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脸色难看;三笠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阿明则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痛苦。耶格尔派不仅刺杀了总统,更是里应外合,直接劫走了艾伦,并带走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

就在这时,一名宪兵团的高级军官,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某种近乎落井下石的质疑,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在场的韩吉、德利特等调查兵团成员,声音尖锐地响起:

“女王陛下!皮克西斯司令!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调查兵团内部滋生出的这个‘耶格尔派’,谁能保证不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艾伦·耶格尔本身就是调查兵团的人,弗洛克也是!现在他们里应外合,刺杀总统,劫走囚犯,叛逃出岛!我强烈建议,立刻将所有调查兵团成员控制起来,进行严格审查!否则,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次背叛?!”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瞬间引爆了指挥中心内本就紧张的气氛。一些宪兵团军官的眼神也变得闪烁和怀疑起来。长期以来,宪兵团与调查兵团就存在龃龉,尤其是在希斯特莉亚上位和皮克西斯的暗中运作下,宪兵团的传统特权被不断削减,他们早已积怨已久。此刻,调查兵团出了如此巨大的纰漏,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难的机会。

德利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深知此刻内部分裂的后果有多严重。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驳斥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

“够了。”

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比德利特更快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希斯特莉亚从主位上缓缓站起。她娇小的身躯在此刻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她没有看那名宪兵团军官,而是将目光投向皮克西斯,微微颔首。

皮克西斯会意,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慢悠悠地打开,取出了一叠文件。

希斯特莉亚的目光这才转向那名发难的宪兵团军官,以及他身后那些眼神各异的同僚,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撞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控制调查兵团?然后呢?依靠你们宪兵团来稳定局势,肃清叛徒?”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在质疑他人之前,不如先看看你们自己内部,是否干净。”

随着她的话音,皮克西斯将手中的几页文件,随意地丢在了那名军官面前的桌子上。

“自己看吧。”皮克西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如同重锤,“这是我和女王陛下,根据近期的秘密调查,初步确认的、潜伏在各兵团内部的耶格尔派同情者或核心成员名单。当然,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份名单并不完整。”

那名军官和其他几个宪兵团负责人下意识地看向那几页纸。上面清晰地列出了名字、所属分队、军衔,以及一些简短的观察记录或可疑行为摘要。而让那名带头发难的军官瞬间脸色惨白的是,这份被抛出来的名单,赫然只列出了宪兵团内部的人员!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但其中甚至包括了两名中级军官!他们有的负责关键区域的巡逻,有的甚至参与了今日的部分警戒任务!

“这……这不可能……”那名军官的声音开始发抖。

“不可能?”希斯特莉亚向前一步,逼视着他,“需要我现在就派人,去把这些名单上的人‘请’过来,当面对质吗?看看在扎克雷总统遇害、艾伦被劫走的这个关键时刻,他们是在恪尽职守,还是在暗中策划下一次‘献出心脏’?!”

她的话语如同利剑,彻底撕碎了宪兵团试图转移视线的企图。名单上的名字如同铁证,证明宪兵团自身早已被渗透,根本不具备“纯洁性”去审查他人。那份名单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所有试图借此攻击调查兵团的宪兵团军官脸上。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宪兵团的人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调查兵团的成员们则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因为名单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皮克西斯适时地站了出来,他吸了一口烟斗,沉声道:“事实证明,耶格尔派的威胁是跨兵团的,内部清洗刻不容缓。但在眼下,维持秩序,追捕叛徒,才是第一要务。宪兵团内部既然已证明不可靠,再保留独立的指挥体系已无意义,反而可能成为隐患。”

他看向希斯特莉亚,微微躬身:“陛下,我建议,依据《非常事态法》,即刻起,正式解散宪兵团编制!所有原宪兵团成员,打散编入由调查兵团及驻屯兵团联合组成的临时治安部队,接受统一指挥调度!”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严厉的决定。解散一个历史悠久的正式兵团,这在帕拉迪岛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希斯特莉亚身上。

希斯特莉亚没有丝毫犹豫,她挺直脊梁,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宣判了宪兵团的终结:

“准奏。自即刻起,宪兵团正式解散!所有人员,依皮克西斯司令所言,就地整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皮克西斯和韩吉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皮克西斯司令,韩吉团长,我命令你们,立刻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兵力,依据名单,将其余所有潜藏的耶格尔派成员,立刻控制起来。若遇反抗……”

她的眼中寒光一闪。

“格杀勿论。”

命令既下,如同战争的号角吹响。短暂的震惊过后,整个指挥系统高速运转起来。皮克西斯和韩吉立刻开始调兵遣将,一份份标注着姓名和位置的命令被迅速发出。

德利特、三笠和阿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宪兵团被解散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腥风血雨,现在才刚要到来。

地牢外的空气带着夜晚的湿冷,与地下室的沉闷腐朽截然不同。月光勉强透过稀薄的云层,勾勒出废弃庭院残破的轮廓。在这里,静静地伫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他们大多年轻,脸上混杂着未脱的稚气与一种被狂热信念点燃的坚毅。没有人穿着象征秩序与军团的制服,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深色便服——粗布外套、磨损的皮甲、深色斗篷,这统一的暗色调让他们仿佛融入了夜色,也象征着与旧有体制的决裂。他们沉默着,目光却如同汇聚的星火,灼热地投向地牢那幽深的出口。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

艾伦·耶格尔的身影从阴影中迈出。长时间的囚禁并未磨去他眼中的锐气,反而让那份决绝沉淀得更加深邃。他**着上身,苍白皮肤在冷月下泛着微光,肌肉线条分明却并不夸张,上面依稀可见旧日战斗留下的疤痕。夜风拂过他黑色的短发,他微微眯起眼,扫视着眼前这群为他而来、因他而聚集的年轻人。

没有激动,没有感慨,他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人不少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听不出喜怒。

弗洛克·福斯特从人群中快步走出。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神中燃烧着近乎虔诚的崇拜。他手中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黑色长外套,材质普通,款式简洁,却在此刻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艾伦,”弗洛克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他恭敬地、近乎仪式般地将双手奉上外套,“还有一些人……留在兵团内部,为我们提供信息和掩护。”

艾伦的目光落在弗洛克手中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再次抬眼,缓缓扫过面前这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他们之中,有在托洛斯特区幸存后便一直追随他的新兵,有被地鸣理念和绝对力量所吸引的迷茫者,也有对现有秩序彻底失望的激进分子。此刻,他们是他的剑,他的盾,他实现目标的基石。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件黑色的外套。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接过一件寻常衣物。然后,他手臂一展,将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肩头。粗糙的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一丝暖意,更象征着一层新的身份与责任的加身。

黑色的布料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也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冷峻、深沉。他随意地拉拢了前襟,遮住了身躯,也仿佛将最后一丝犹豫与软弱彻底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远方那被黑暗笼罩的、囚禁着吉克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走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标明确,

“先找到吉克。”

命令既下,无人质疑。沉默的人群如同被注入了灵魂,开始无声而迅速地移动,如同暗潮,向着既定的目标涌去。

希斯特莉亚宣布解散宪兵团并对耶格尔派格杀勿论的命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让整个帕拉迪岛的权力核心剧烈震荡,随之而来的是高效而残酷的清洗与镇压。皮克西斯和韩吉迅速调动着仍忠于政府的兵力,依据那份不完整的名单,在岛内展开搜捕。一时间,街道上马蹄声急促,士兵奔跑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呵斥与短暂的交火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恐慌在民众中蔓延,但秩序正在以铁血的方式被强行重塑。

就在这纷乱的局势中,德利特猛地停下脚步,他正协助韩吉核对一份缴获的耶格尔派通信记录,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韩吉团长!”德利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我们可能漏掉了一个地方!”

韩吉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疲惫与警惕:“哪里?”

“尼克洛的餐厅!”德利特语速很快,“那是之前受义勇兵,尤其是伊蕾娜庇护的地方!我们之前排查红酒,重点在军营和官方仓库,对于这种半公开的私人场所,尤其是曾被伊蕾娜特别‘关照’过的地方,很可能存在疏漏!”

韩吉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尼克洛的餐厅,那个味道不错、氛围轻松,甚至一度成为他们104期偶尔聚会地点的地方,在伊蕾娜的刻意经营下,确实可能成为一个被忽略的盲点。

就在这时,让、马克和柯尼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慌乱。

“韩吉分队长!德利特!”让气喘吁吁地喊道,“我们刚刚想起来,今天……今天中午我们本来是约好了要去尼克洛的餐厅吃饭的!萨莎她……她一大早就过去帮忙准备了!”

柯尼也急得直跳脚:“对啊!萨莎还说尼克洛研究出了新菜式,要我们去尝尝!”

马克相对沉稳,但语气同样焦急:“萨莎现在一个人在那里……如果那里真的还有未被处理的红酒……”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萨莎,那个单纯善良、热爱美食的女孩,此刻可能正身处险境!吉克的脊髓液红酒,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而引信,随时可能被耶格尔派或者吉克本人远程引爆!

事态紧急,不容片刻耽搁。韩吉当机立断,向希斯特莉亚和皮克西斯做了最简短的汇报。希斯特莉亚脸色凝重,立刻批准了他们的行动。皮克西斯则指示,围剿残余耶格尔派的工作暂时交由莫布里特和纳拿巴负责,同时严令保护好那三名知晓吉克确切关押地点的、负责物资交换的士兵,他们被秘密转移到了总部最安全的区域。

“我们走!”韩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将,“德利特、三笠、阿明、宁芙、让、马克、柯尼,跟我去尼克洛的餐厅!快!”

七人迅速冲出总部,翻身跃上早已备好的马匹。德利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宁芙共乘一骑,依靠着她的支撑才能稳住身形。三笠和阿明紧随其后,让、马克和柯尼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餐厅。

马蹄踏在希甘希纳区略显空旷的街道上,溅起零星的灰尘。阳光透过云层间隙洒下,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肃杀。他们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朝着位于相对安静区域的尼克洛餐厅疾驰而去。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就在他们策马经过一条岔路时,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身披灰色斗篷、戴着宽大兜帽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

兜帽的阴影下,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疾驰而过的韩吉小队。那目光依次扫过领头的韩吉,脸色苍白的德利特,平静的宁芙,以及神情焦急的三笠、阿明等人。她的视线尤其在德利特和三笠身上停留了片刻。

是皮克·芬格尔。

车力巨人的继承者,凭借其出色的伪装和潜伏能力,早已利用马莱可能残存的间谍网络或自己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帕拉迪岛的内部。她像一名最有耐心的猎手,在混乱中收集着情报,寻找着关键的目标和破绽。

她看着韩吉小队匆忙远去的背影,兜帽下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评估,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随后,她悄然后退,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与此同时,在尼克洛的餐厅里,气氛却与外面的紧张截然不同。

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以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充斥其间。布劳斯夫妇、卡亚,以及农场收养的几名孤儿,包括贾碧和法尔克,都被萨莎和尼克洛热情地邀请了过来。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些前菜和饮料。

萨莎系着围裙,脸上沾着些许面粉,正开心地向卡亚和孩子们展示着她刚烤好的面包。尼克洛在厨房里忙碌着,脸上带着厨师看到客人期待表情时的满足笑容。

贾碧依旧显得有些拘谨和格格不入,法尔克则努力适应着这过于“正常”和温馨的氛围。他们并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个充满食物香气和笑声的地方,可能即将成为下一个风暴眼。

命运的丝线,正将不同阵营、不同目的的人们,悄然引向同一个地点。韩吉小队正策马狂奔而来,皮克在暗处窥伺,而餐厅内的人们,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还一无所知。

平静,即将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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