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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Good bye

玛利亚之墙的陷落,带来的不仅仅是瞬间的毁灭与死亡,更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生存炼狱。希甘希纳区以及周边城镇的大量难民涌入罗塞之墙内,使得原本就不算充裕的资源瞬间变得捉襟见肘。难民营的范围不断扩大,条件却日益恶劣。

最初的一点救济粮很快消耗殆尽。墙内政府组织了大批难民前往墙边无人区开垦荒地,试图自力更生。德利特、艾伦、三笠和阿明,以及无数像他们一样失去家园的人,日复一日地在贫瘠的土地上劳作,双手磨出水泡,肩膀被扁担压得红肿,换取着勉强果腹的、掺着麸皮和木屑的黑面包。

然而,垦荒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粮食消耗的速度,更无法打破“土地有限、人口暴增、粮食永远不足”这个令人绝望的恶性循环。饥饿、疾病和绝望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浓雾,笼罩着整个难民营。

时间在艰难的挣扎中来到了公元846年。失去亲人的痛苦尚未抚平,新的阴影已然降临。

墙内政府,或者说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政贵族们,似乎终于对如何“处理”这些消耗粮食却又无法快速产生价值的难民失去了耐心。一道冷酷的命令伴随着所谓的“动员令”下达——以“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死去的亲人”、“光荣地收复玛利亚之墙”为名,征召大量中老年难民,组成“收复军”,即日出发,夺回被巨人占据的故土。

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用血肉之躯去填饱巨人肚皮的死亡行军。所谓的“军队”,没有经过任何像样的训练,没有配备立体机动装置,甚至没有足够的武器,很多人手里只有草叉、锄头或者削尖的木棍。他们被送上战场,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减少吃饭的人口”。

征召令来得突然而粗暴,根本没有给人反应和思考的时间。很快,便到了这支“军队”出发的日子。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空气中带着沁人的凉意和一种悲壮的死寂。大量被征召的人们沉默地聚集在指定的出发区域,与他们的家人做最后的告别。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压抑的哭泣和无声的绝望。

阿明小心翼翼地帮爷爷系紧那条破旧的护腰,老人的腰背因为常年的劳作和最近的辛苦已经直不起来了。

“爷爷…一定要小心…”阿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老人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個温和的笑容。他摘下自己戴了二十年、帽檐已经磨损泛白的旧帽子,郑重地戴在阿明的头上,帽子有些大,几乎遮住了阿明的眼睛。

“阿明,爷爷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和艾伦、德利特还有三笠他们互相扶持。”老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精心包裹好的东西,塞进阿明手里,“这是上次垦荒时偶然找到的一点野蜂蜜,凝成糖块了。要是咳嗽或者喉咙不舒服,就含一粒,会舒服点。”

阿明紧紧攥着那包还带着爷爷体温的蜂蜜糖,重重点头。

老人仰头看了看高耸的罗塞之墙,笑着说:“等爷爷回来,说不定还能看到蜗牛爬上那么高的城墙呢。到时候,阿明要指给爷爷看啊。”

这明显无法实现的约定,此刻却成了支撑祖孙俩的最后一点念想。

出发的号角凄厉地响起,如同催命符。

老人最后摸了摸阿明的头,毅然转身,汇入了那支沉默而绝望的队伍,朝着城门走去。阿明站在原地,用力扶正了头上过大的帽子,透过帽檐和眼泪的缝隙,他看着爷爷的背影逐渐被人流淹没。阳光恰好穿过云层缝隙,在爷爷深色的旧外套上投下一点光斑,阿明清晰地看到,爷爷的衣服下摆上,不知何时粘上了一颗苍耳——那是昨天他们一起垦荒时留下的痕迹。

那一点光斑,和那颗小小的、固执的苍耳,成为了阿明记忆中关于爷爷最后的、带着温度的影像。

另一边,德利特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杂货铺的索洛尔大叔。他居然也在征召之列。

索洛尔大叔看到了德利特,他脸上没有太多恐惧,反而带着一种看透命运的豁达和乐观。他挤过人群,来到德利特面前。

“德利特!”他用力拍了拍德利特的肩膀,“我就知道能碰到你!大叔我要出趟远门了!”

德利特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深知出城意味着什么。

索洛尔大叔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一丝罕见的郑重:“小子,大叔我没别的事求你。就是我那个女儿…宁芙·索洛尔,她在调查兵团…如果…如果你以后有机会碰到她,或者听到她的消息…帮大叔我…照看着点。那丫头,性格有点内向,但还是跟她爹我一样…就知道往前冲…”

德利特看着索洛尔大叔眼中深藏的担忧和不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答应您,大叔。”

“好!好小子,那我就放心了。”索洛尔大叔又恢复了那乐呵呵的样子,仿佛只是要去进行一次普通的远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城门走去,汇入那支走向死亡的人群,他的背影在德利特眼中,竟莫名有了一种“向着死亡冲锋”的悲壮感。

城门缓缓打开,又沉重地关上。将那些被征召的人和他们的命运,彻底隔绝在了墙外。

德利特沉默地站在原地许久,直到阿明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传来。他走过去,拉起阿明冰冷的手:“走吧,阿明。我们回去。”

白天的垦荒劳作变得更加沉重。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压着巨石,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哀悼和更深的恐惧——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征召会不会轮到剩下的人。

夜晚,难民营被一种失去至亲的巨大痛苦所笼罩。压抑的哭声从各个角落传来,如同夜枭的哀鸣。

阿明抱着爷爷那顶旧帽子,蜷缩在角落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破旧的帽檐。那包野蜂蜜糖,他攥得紧紧的,一粒也舍不得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艾伦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拳头紧握,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我受够了!”艾伦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眼睁睁看着妈妈被吃掉!看着汉尼斯大叔逃跑!看着那些人被送去送死!我们却只能在这里挖土!等着不知道哪一天也被饿死或者被征召!”

他猛地看向德利特、三笠和阿明:“我决定了!明年!等到年龄达标,我就去参加训练兵!我要学会使用立体机动装置!我要获得能真正对抗巨人的力量!我要把那些该死的巨人!一个不剩地!从这个世界上全部驱逐出去!夺回我们的家!让所有人都能真正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被圈养的牲畜一样等死!”

艾伦的怒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压抑的夜幕。

阿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激动的艾伦。往日的怯懦和犹豫,在失去最后一位至亲的痛楚和艾伦话语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地燃烧起来!他猛地擦掉眼泪,抱着爷爷的帽子站了起来,声音虽然还有些发抖,却异常清晰:

“我…我也去!”阿明咬着牙,眼中第一次迸发出如此强烈的、名为仇恨和决心的光芒,“爷爷…还有爸爸妈妈…不能就这样白白…我要知道墙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要用这双眼睛去确认!我也要加入训练兵团!”

三笠没有看艾伦,也没有看阿明,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德利特身上,但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艾伦和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红色的围巾在她颈间微微飘动,下面藏着的,是比钢铁更加坚韧的守护誓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德利特。

德利特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人年轻却写满创伤与决意的脸庞。

“加入训练兵团,系统地学习战斗和生存技能,确实比留在这里毫无希望地等死要强得多。”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然后,活下去,保护自己,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黑暗中沉默巨墙的轮廓,仿佛在回应很久以前的一个承诺:“等到有一天,真的把巨人都消灭干净了,我们就能…”

“…一起去看海。”艾伦接口道,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憧憬和仇恨交织的复杂光芒。

“嗯。”德利特点头,露出了一个极淡却无比坚定的笑容,“一起去看海。”

夜风吹过破败的难民营,带来远处隐隐的哭声和寒意。老旧的油灯散发出微弱而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这四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远方,罗塞之墙如同沉默的巨神,冰冷地矗立着,映衬着人世间的残酷与渺小。

然而,在这片无边的绝望和黑暗之中,四个少年的眼中却燃起了炽热的光芒。那是对复仇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对守护的执着,以及对未知未来的微弱却顽强的希望。

“明年春天,”艾伦伸出手。

“一起加入训练兵团!”阿明将手叠了上去,虽然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三笠沉默地将手覆盖在阿明的手上。

德利特最后将手放在最上面,紧紧握住。

四只手紧紧叠在一起,仿佛一个脆弱的、却又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幼苗,在这片名为绝望的土壤中,艰难而坚定地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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