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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平淡的日常

训练兵团的岁月在汗水和呐喊声中飞逝,每一天都充斥着疲惫与挑战,却也锤炼着每个人的意志。有人为了进入内地享受安宁而咬牙坚持,有人为了有朝一日能冲出墙壁与巨人血战而挥洒热血。

今日的训练科目是徒手格斗。与那些关乎评分的项目不同,这项训练显得有些“无关紧要”,因此训练场上的气氛也松散了许多。不少人在摸鱼划水,或者干脆找个阴凉地偷闲。

德利特通常是后者中的一员。这并非全然因为他懒散,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那经过奈克瑟斯之光改造的身体以及深植于意识深处的格斗传承。与普通训练兵对练,他必须时刻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收敛技巧,以免造成意外或暴露异常。与其如此束手束脚,不如干脆旁观。

他正靠在一处器械架旁,看着场上或认真或敷衍的对抗,眼神有些放空。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看戏?”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德利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无聊啊。”他懒洋洋地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格斗课又不算分,而且…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对手。”他耸了耸肩。

莱纳·布朗在他身边站定,闻言笑了笑:“这倒也是实话。怎么样,要不要再来和我练练?”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德利特终于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莱纳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你确定?不怕又被我摔得要去医务室报道?”

“要去你不也得陪着我?”莱纳毫不示弱地回敬,笑容爽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胜心。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身形健硕的金发少年,德利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夏日的阳光勾勒着莱纳棱角分明的侧脸,汗水沿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训练服的领口。德利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他们初次交手的时候。

好像…就是从那次开始,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那是848年,同样炎热的午后,同样的训练场上。

蝉鸣聒噪,混合着操场上扬起的尘土气息。德利特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他握紧手中的训练匕首,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倒映着莱纳的身影——那时莱纳的金色刘海还被汗水浸湿,随着他略显夸张的挥剑动作上下翻飞,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再来!”莱纳的护腕是旧皮革制的,在反复的挥砍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木剑破空的声音里充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朝气,“这次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德利特屈膝后撤,动作轻盈而精准,甚至能听到自己关节活动时发出的、如同乐器般的细微脆响——这具被光之力不断浸润强化的身体,总在发力时流露出一些非比寻常的特质。

莱纳的木剑第三次狠狠劈砍在沙地上,扬起一片金色的烟尘。而德利特早已利用这个间隙,如同鬼魅般绕到了他的身后。膝盖精准地顶住莱纳的后腰,瞬间发力!

一股温热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生命震颤感,透过粗糙的训练服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从这个角度,德利特能清楚地看到莱纳后颈凸起的脊椎骨节,像某种尚未破茧的蝶,正在皮肤下积蓄着力量。

“认输吗?”德利特的声音带着笑意,手腕翻转,木质的匕首刃已经虚虚地抵在了莱纳的喉结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之下,对方颈动脉突然加剧的搏动,一下一下,急促而有力,像是受惊的小鹿猛烈撞击着牢笼。

周围围观的新兵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让甚至惊讶得松开了手,木刀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莱纳小麦色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手肘不甘心地向后顶了顶德利特的大腿肌:“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松木的清香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忽然变得浓郁。德利特俯低身体,垂落的黑发不经意间扫过莱纳发烫的耳廓,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得意:“秘密。”

他伸出左手,准备拉莱纳起身。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腕!莱纳转身反击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服输的狠劲。但德利特的身体反应远快于思考——奈克瑟斯的战斗本能早已刻入骨髓。

等围观的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德利特已经用双腿巧妙地钳制住了莱纳的腰侧,两人一起摔倒在沙地上。扬起的金褐色沙粒在他们交错急促的呼吸间闪烁飞舞。姿势一时显得有些暧昧,引得柯尼在一旁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蝉鸣声仿佛在这一刻变得震耳欲聋。德利特能看到莱纳近在咫尺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汗珠,那滴汗珠正折射着七彩的阳光,仿佛一颗微小的钻石。

“这次…算平手?”德利特率先松开压制,微微喘着气提议道。衣领之下,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如同萤火般一闪即逝。

莱纳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更多的汗珠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洇湿了训练服的领口,留下深色的水痕。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当夏迪斯教官吹响休息的哨声时,德利特走到场边,仰头灌下凉水,清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

莱纳带着一身青草与阳光混合的气息靠近,递过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他的手背上还带着刚才训练时被沙粒擦出的细微红痕:“下次…那个反手擒拿的技巧,能教我吗?”

训练场边缘的老枯树突然沙沙作响。德利特接过苹果,咬下一口,清甜的汁水混合着被阳光烘烤过的暖意瞬间充盈口腔。他望着莱纳被汗水彻底浸透的后背,训练服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结实肌肉的轮廓。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有金色的流光在对方起伏的肩胛骨之间游走闪烁——就像他在夜空中观察到的微光,无声地缠绕着两颗尚未完全意识到彼此吸引的星辰。

“怎么了?我身上…有味道?”莱纳注意到了德利特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

“啊?啊!不是不是!”德利特猛地回过神,赶紧摇头否认,脸颊有些发烫,“我只是在想…下次格斗课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教你比较方便…”他胡乱找了个借口,目光游移间,忽然注意到莱纳胳膊肘后方有一块颜色不太对劲。

“你胳膊后面沾了什么东西吗?”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查看。

“嘶——”莱纳猝不及防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臂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德利特的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明显的肿胀和异常的温热。他定睛一看,莱纳的胳膊肘后方有一块相当大的淤青,颜色已经变得深紫,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显然是刚才对练时被他摔倒在地造成的。

“等等!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愧疚和自责瞬间攫住了德利特的心脏,他不由分说地拉起莱纳没受伤的那只胳膊,“走!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莱纳被他拽着往前走,脸上却露出一种混杂着无奈和…某种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摸了摸后脑勺,试图让对方安心:“诶呀,你别急嘛…这种小伤,放那儿自己就会好的…”

这话或许是他久违的真心话。在马莱的战士训练营,这点程度的淤青挫伤根本无人问津,甚至连他的母亲布朗夫人,也只会责怪他为什么又落后于别人,为什么不够强大。他只能自己默默爬起来,擦掉血迹和灰尘,继续拖着疼痛的身体向前奔跑,去争夺那个名为“铠之巨人”的、最终会缩短自身寿命的战争武器,以及那个看似光鲜、实则永远无法被真正认同的“荣誉马莱人”身份。

“说什么傻话!受伤了就得好好处理!你又不是什么盾牌,怎么能硬扛着!”德利特头也不回,语气是罕见的强硬和认真,拉着莱纳坚定不移地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盾牌?

“莱纳,铠之巨人,那可是我们马莱最坚固的盾牌啊!”记忆中,母亲狂热而充满期望的面容浮现眼前,那时的莱纳,内心也曾被这种“荣耀”填满,天真地以为成为战士,继承巨人之力,就是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莱纳晃了晃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德利特拉到了医务室门口。德利特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医生不会是也去偷懒了吧…”德利特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将莱纳按坐在诊疗椅上,“你先坐着,我找找纱布和药水,我来帮你处理。”

窗外的蝉鸣似乎变得更加喧嚣刺耳。莱纳看着德利特低头在药柜里翻找的背影,看着他后颈被汗水濡湿、鸦羽般乌亮的碎发。当德利特拿着碘酒和纱布回来,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衬衫袖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手臂皮肤时,莱纳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食堂偶然看到的景象——这个看似清瘦、甚至有些柔弱的东方少年,曾面不改色地徒手掰弯了食堂里一把生锈的铁勺。

“这种小伤真的…”莱纳刚开口,就被德利特的动作打断了。

德利特正用沾了碘酒的棉签小心地给伤口消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或是包扎一只折翼雏鸟的伤口。

“莱纳,”德利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不是…有弟弟或者妹妹需要照顾?”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莱纳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

德利特没有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用浸过清水的干净布条仔细地缠绕住莱纳胳膊上的淤伤,最后打了一个整齐又…有点可爱的蝴蝶结。“这种受了伤习惯自己忍着、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通常是在家里扮演照顾者角色的长子才会有的吧?而且…父母或许也因此,觉得你足够坚强,反而给予的关注没那么多了?”

莱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内心深处某个被严密包裹的角落仿佛被轻轻触碰到了。他垂下眼睫,低声回答道:“…是啊。我确实…习惯了照顾别人。”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内心却涌起一股想要逃避这个话题的冲动。

但德利特似乎没有察觉,或者说,他察觉了却依旧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明明你的人缘很好,大家都很信赖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把辛苦和难受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呢?”

莱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种复杂的情绪哽在喉咙里。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句被灌输无数次的话:“因为我是要成为…”

“士兵的楷模?”黑发少年抬起头,笑着接过了他的话,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清晰地映出莱纳此刻有些狼狈的身影,“上周你帮柯尼扛沙袋,前天休息时间还看见你在帮教官修理马具…”他拿着棉签的手忽然抬起,轻轻地、象征性地点在了莱纳的左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这里,难道装得下整个训练兵团所有人的期望和麻烦吗?不觉得太累了吗?”

莱纳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某种温暖而尖锐的东西瞬间刺穿了。像一条在寒冷黑暗中冬眠的蛇,突然被春日第一声惊雷唤醒。当德利特为他系好绷带最后一个结时,莱纳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德利特正要收回的手腕。

掌心下的脉搏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跳动得飞快而有力,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指尖。

树影透过窗户,在他们骤然交叠的手掌上轻轻摇曳。在那一瞬间,莱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触碰到的不是另一个少年的手腕,而是一轮温暖炽热、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灼伤的太阳。

“莱、莱纳?”德利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直到德利特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莱纳才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脸上也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歉:“啊!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

德利特飞快地偏过头,不敢再看莱纳,声音细小又慌乱:“包、包扎得差不多了…你,你先休息一下…我,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站起身,快步冲出了医务室。

徒留莱纳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刚刚握住德利特手腕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温热和那急促脉搏的触感,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碘酒和德利特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干净的气息。

“…不对,”莱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驱散脑中那些不该有的纷乱思绪,他喃喃自语,试图用熟悉的信念加固动摇的内心,“我说好了的…我要成为像马赛那样优秀的战士…对,我要成为马赛那样的人…”

冲出医务室的德利特一路疾走,直到离那间屋子足够远了,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蹲了下来。

“我真是…服了我自己了…”他扶着额头,发出无声的苦笑,耳根依旧烫得惊人,“果然是喜欢上了吧…他奶奶的,我上辈子是不是就一直在喜欢他啊?”

没错,即便迟钝如德利特,此刻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他对莱纳·布朗,抱有着超越同期战友的好感。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就是个通讯录?又或者是因为第一眼看到莱纳时,就被他那混合着坚毅与脆矛盾气质所吸引?总之,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俗套的嫌疑。

“走一步看一步吧…”德利特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我依稀记得…莱纳在原作里,好像是对克里斯塔抱有好感的来着?不对…好像训练兵团里不少男生都喜欢赫里斯塔…”想到这里,他更加沮丧了,几乎把脸埋进膝盖里,“呜呜呜什么该死的直男劫…为什么我都转世重生了还要再经历一遍啊…”

“…哥哥?”一个带着担忧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吓得德利特差点跳起来。

“又、又是谁啊——阿明?”德利特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是阿明。

阿明也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想起了正事,焦急地说道:“不好了!三笠和阿尼…她们好像要打起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德利特疑惑地眨了眨眼,一边平复心跳一边问道,“对人格斗,有肢体冲突不是很正常?”

“不、不是的!”阿明急得直摆手,“三笠她…好像真的动气了!气氛很不对劲!”

德利特这才重视起来,眉头微蹙:“三笠?动真格的?”他知道三笠平时虽然清冷,但极少真正动怒。

“对!哥哥你快去看看吧!”阿明用力点头。

“…走吧。”德利特认命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心里叹了口气。刚处理完情感纠纷,又要去处理妹妹的实战纠纷,今天可真是“充实”。

两人快步赶回训练场。远远地就看到场地中央围了一小圈人,场中两个身影正在快速交手,拳脚碰撞的声音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听见。

是三笠和阿尼。

三笠的攻势凌厉,带着明显的怒火,每一招都直奔要害,显然不再是普通的切磋。而阿尼则依旧保持着她那标志性的、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格斗风格,但招架和还击的动作也明显更加迅捷和强硬,似乎被三笠的攻势激起了好胜心,想要压过这个身体素质极强的对手。

德利特迅速切入两人之间。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左手格开阿尼一记角度刁钻的侧踢,右臂则架住了三笠含怒挥出的手刀。

“停手!”德利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两人,“教官说过,对练要点到为止。你们这是做什么?”

三笠看到兄长介入,攻势微微一滞,但眼中的怒火未消,她指着阿尼,语气冰冷:“她刚才和艾伦对练,艾伦明明已经认输,她还锁着艾伦的脖子不放!”

德利特看向阿尼。阿尼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腕,冷淡地回应:“他认输得太慢,我收力不及而已。”她的眼神里并没有杀意,更多是一种被打断的不悦和对三笠突然爆发的不满,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尽兴的遗憾。

德利特立刻明白了。大概是阿尼习惯性的凌厉作风无意间刺激到了过度保护艾伦的三笠。他松了口气,看来并非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转向阿尼,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歉意:“原来是这样。抱歉,阿尼,我妹妹她在面对艾伦的问题上容易关心则乱。如果刚才有冒犯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

他看得出来,阿尼虽然动作强势,但确实没有下死手的意图。

阿尼似乎有些意外德利特会道歉,她冰蓝色的眼眸瞥了德利特一眼,又看了看依旧气鼓鼓的三笠,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但她随即又看向德利特,眼中闪过一丝挑战的光芒:“你的身手不错。要不要也来一场?”她似乎想掂量一下这个总能轻松化解冲突的少年的实力。

德利特看了看气氛已经缓和下来的两人,又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的阿尼,笑了笑:“好啊,那就切磋一下。”

接下来的战斗更像是一场高水平的技巧展示。德利特收敛了绝大部分力量,仅以精妙的格斗技巧与阿尼周旋。阿尼的攻击如同疾风骤雨,冷静而高效;德利特的防守与反击则如行云流水,总能以最小的动作化解对方的攻势。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引得周围围观的新兵们阵阵喝彩。

最终,在一记漂亮的互相格挡后,两人默契地同时后撤一步,结束了这场切磋。汗水从额角滑落,但两人的呼吸都还算平稳。

“厉害。”阿尼难得地开口称赞,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眼中流露出对强者的认可。

“你也是。”德利特笑着回应。

这时,夏迪斯教官的声音传来:“闹够了就解散!准备吃晚饭了!”

人群逐渐散去。

阿尼靠在训练场边缘的橡树下,指尖漫不经心地蹭着木剑上的沙粒 —— 刚才和德利特切磋时,剑刃磕到了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她仰头灌了口凉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在发烫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凉意。

“你今天怎么突然对三笠那么较真?” 莱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还攥着擦汗的毛巾,金发上沾着的沙尘在夕阳下泛着淡金的光。贝尔托特跟在后面,抱着胳膊,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却没先开口 —— 他向来习惯先听别人说。

阿尼转过身,把木剑竖在身侧,剑梢轻轻戳着地面:“没什么,就是想试试她的底。”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老早想看看她到底多能打了。”

“可你刚才下手有点重了,” 贝尔托特终于小声开口,眼神瞟了瞟不远处正在收拾器材的新兵,“我还以为你们要真打起来。”

“只是想赢而已。” 阿尼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对练不就是要尽全力吗?不然练来有什么用。” 她话锋一转,看向莱纳,“不过,那个德利特??阿克曼,倒比我想的要藏拙。”

莱纳皱了皱眉,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你是说,他和你切磋的时候没尽全力?”

“嗯。” 阿尼点头,指尖在木剑的握柄上轻轻摩挲,“我能感觉到,他的反应速度和力道,都比表面上要厉害得多。刚才我故意用了假动作,他却能提前预判,还留了手,没让我下不来台。”

贝尔托特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么厉害?那他之前和我们对练的时候……”

“要么是懒得认真,要么是不想太扎眼。” 阿尼的目光落在德利特的方向 —— 少年正和三笠说着什么,侧脸在夕阳下显得很柔和,完全看不出是个能轻松接住她攻击的人,“这种人,要么是真的随性,要么是心里藏着别的事。”

莱纳沉默了片刻,目光也跟着飘过去,看着德利特和三笠相视而笑的样子,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他想起之前和德利特切磋时,对方总能在他出其不意的时候反击,却从不会让他摔得太难堪,甚至还会主动教他技巧。“不管他藏不藏拙,只要不影响我们的事就好。” 莱纳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我们还是先做好自己的训练,别想太多。”

阿尼没反驳,只是重新靠回橡树上,闭上眼睛,任由夕阳的光落在脸上。贝尔托特也没再说话,三人就这么静了一会儿,只有蝉鸣和远处新兵的谈笑声偶尔飘过来,把树荫下的沉默衬得格外平和 —— 没人知道,这三个看似普通的新兵,心里藏着怎样沉重的秘密,也没人知道,他们对德利特的留意,早已悄悄埋下了后续的伏笔。

“走吧,该去吃饭了。” 莱纳率先站直身体,拍了拍贝尔托特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阿尼,“再不去,食堂的黑麦面包就要被抢光了。”

阿尼睁开眼,拿起靠在身侧的木剑,跟了上去。三人的身影渐渐融入走向食堂的新兵队伍里,像三颗普通的石子,混在一堆砂砾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晚饭时间,食堂里一如既往地喧闹。德利特看着餐盘里千篇一律的食物,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好想吃肉啊…”

三笠在一旁安静而迅速地进食,对兄长的日常抱怨充耳不闻。艾伦则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哥!你刚才太厉害了!连阿尼都跟你打得有来有回!下次一定要教我那个反制技巧!”

德利特随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好好吃饭!以后有空再说。”

阿明在一旁小口吃着面包,松了口气:“今天真是吓我一跳…还好哥哥你及时过来了。”

“对了,”德利特想起什么,看向三笠,“以后稍微克制一点,三笠。阿尼她…可能只是训练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未必真有恶意。”他知道真相并非如此简单,但现在只能这样安抚。

三笠闷闷地“嗯”了一声。

艾伦倒是心很大,一边啃面包一边说:“其实也怪我,当时确实没反应过来…不过三笠你也太紧张了,我能搞定…”

“你搞不定。”三笠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我当然能!”

“你不能。”

“我就能!”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日常的“拌嘴”,阿明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吃饭吧…”

德利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悠悠地插了一句:“打是亲骂是爱哦~”

果然,艾伦的脸瞬间爆红,像只被煮熟的虾子:“哥!不准胡说八道!”

德利特心情大好,三两口解决掉晚餐,趁着艾伦还在跳脚,赶紧溜出了食堂。

夕阳将训练兵团的屋顶和远处的树木染成了温暖的蜜色,炊烟袅袅,给喧嚣后的驻地增添了几分宁静。德利特刚走出食堂喧闹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就发现墙边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墙等着。

是莱纳。

他侧身靠着斑驳的墙壁,小麦色的手臂上还沾着些下午操作立体机动装置时留下的黑色油污。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了早上德利特亲手为他包扎的绷带边缘,洁白的纱布上隐约透出一点淡黄色的药渍。

“莱纳?”德利特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他放缓脚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你怎么在这儿?伤口…还好吗?”

他很自然地在莱纳身边的石头台阶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刚从食堂出来,德利特身上还带着里面热闹的气息和食物的温热,甚至睫毛上似乎都凝结了从室内带出来的细小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微光。远处,艾伦和三笠的争论声隐约传来,混合着渐弱的蝉鸣,飘到这边时已经变得模糊,像是遥远的背景音。

莱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身后拿出半块用干净软布仔细包着的黑麦面包,递到德利特面前。面包烤得焦脆的表皮裂开细密的纹路,散发出质朴诱人的麦香。“炊事班的阿姨偷偷多给的,”他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金色的眼睛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算是…早上包扎的谢礼。”

德利特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他接过那半块似乎还残留着莱纳体温的面包,指尖在传递过程中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对方的手掌,带来一阵微妙的、如同静电般的触感。他低下头,掩饰性地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颗红得发亮、圆润饱满的野樱桃,散发着清新而诱人的甜酸气息。

“这是…水果?”莱纳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无论是在马莱的战士候补生营区,还是来到帕拉迪岛后,如此新鲜水灵的水果对他而言都是相当稀罕难得的东西。

“下午去后山例行巡查时,偶然发现的一小棵野樱桃树。”德利特低声解释,用手指轻轻捏起一颗樱桃,纤细的深绿色果梗在他指尖灵活地绕着小圈,“想着…伤员可能需要补充点不一样的营养,不是吗?”他抬起头,对着莱纳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夕阳的暖光,清澈又明亮。

莱纳再次愣住了。眼前这个少年总能做出一些完全出乎他意料、却又精准地戳中他内心最柔软处的事情。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开玩笑般地问道:“万一这野果子没熟透,吃了肚子疼怎么办?”

德利特歪头想了想,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破罐子破摔般地说:“…那…我就陪你去医务室再躺一会儿呗!”说完,他自己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拿起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咬破。

饱满的果汁瞬间迸溅出来,几滴深红色的汁液意外地溅到了莱纳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莱纳像是被那微凉的触感惊到,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在德利特带着歉意和笑意的目光注视下,他只是顿了顿,然后状若无事地、动作略显僵硬地在裤腿上蹭了蹭手背。

“你刚才…”莱纳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目光转向远处正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仿佛在欣赏景色,又像是在组织语言,“…挡在阿尼和三笠中间的时候,让我想起以前训练时见过的一种护甲。”

德利特咀嚼樱桃的动作慢了下来,好奇地看向他。

“不是那种笨重的全身甲,”莱纳继续描述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比划,“是更…更贴身的一种内衬软甲,看起来并不起眼,平时摸起来甚至有些柔软。但一旦受到冲击,它就会瞬间变得极其坚韧,能把最危险的力量分散、化解掉。”他顿了顿,目光转回来,落在德利特脸上,碧色的眼眸里情绪难辨,“…外表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护住最重要的地方。”

这个比喻带着莱纳独有的、源于战士经历的痕迹,也莫名地…更触动人心。

它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普通战友的界限,带上了一种细微的、欣赏与探究并存的意味。

德利特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又开始升高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借着低头吃樱桃来掩饰心跳。一颗樱桃核从他指尖滚落,掉在两人之间的沙地上。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如同温柔的薄纱,轻轻披洒在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肩头。空气里弥漫着黑麦面包的焦香、野樱桃的清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静静流淌的微妙氛围。

莱纳的耳根在朦胧的光线下,透着不易察觉的淡红。他沉默了片刻,又轻声补充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也都是自己随便处理一下就算了。没人会觉得这需要…特别关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现在不一样了。”德利特忽然抬起头,看向他,语气认真,眼神清澈而坚定,“在这里,受伤了就要好好处理。你不是…你不是钢铁做的。”他把“盾牌”这个词咽了回去,换了一个更温和的说法。

莱纳闻言,猛地转头看向德利特。夕阳的余晖恰好落进德利特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融化的蜂蜜,温暖而纯粹。他看见那瞳孔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

那一刻,莱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遍全身。他张了张嘴,却一时失语。

当其他吃完晚饭的训练兵们开始三三两两从食堂里走出来,喧闹声逐渐靠近时,德利特和莱纳面前的沙地上,已经零星点缀了十几颗深色的樱桃核,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小片散落的星辰。

莱纳站起身,动作间,他皮质腰带的金属扣不经意地在德利特的膝盖上轻轻压过,留下一个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印记。这个平日里总是身姿挺拔、如同时刻准备迎接战斗的战士,此刻在温柔暮色的包裹下,周身凌厉的气息似乎也柔和了下来,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

“你今天说的那些话,”莱纳背对着最后一点霞光,拍了拍手上沾染的面包碎屑,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认真,“关于…不要总把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的那些。我听进去了。”

他转过身,看向仍坐在台阶上的德利特,碧色的眼眸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深邃明亮:“我会试着…记得这一点。不过这可能需要有个人…偶尔提醒我一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松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所以…关于教我格斗技巧的约定,什么时候开始兑现?”

心上人带着笑意和期待的询问,德利特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抗拒。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加速跳动,撞击着胸腔。

“就今晚怎么样?”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话听起来似乎太过急切和期待,连忙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脸颊泛红地找补道,“因、因为晚上休息时间比较长…白天训练科目排得满,很难抽出完整的时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好。”

莱纳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对着德利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如同阳光破开云层般爽朗的笑容,但那笑容深处,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点别样的温度。

“那就拜托你了,德利特老师。”

德利特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心底像是有暖流划过。他伸出手,再一次稳稳地、郑重地回握住莱纳宽大而温暖的手掌。对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粗糙的触感却让他感到奇异的安心。

“嗯。请多指教,莱纳小朋友。”

两人的手短暂地交握,似乎比正常的时间长了那么零点几秒,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松开。目光交汇处,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愫在暮色中静静流淌,无声无息,却心照不宣。

“想什么呢?”莱纳的声音将德利特从温暖的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明显走神了的德利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下午累着了?”

“没有,”德利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旖旎的思绪暂时甩开,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而已。”

“想那么多过去的事干嘛?”莱纳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出邀请,“不如再来练练?活动开筋骨,什么烦恼都忘了。”

“来啊!”德利特爽快地应战,摆出熟悉的起手式,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谁怕谁?”

希望这样并肩而立、汗水交织的日子,能够持续得再久一些。德利特在心中默默地祈愿着。

阳光将他们交手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融进这漫长而温柔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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