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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他不再是他

芙洛蕾拉的存在,如同刺破厚重阴云的一缕阳光,顽强地照耀着庄岚冰封的世界。他们的友谊在晦暗的高中岁月里悄然生长,像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脆弱,却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庄岚依旧沉默寡言,但在芙洛蕾拉面前,那厚重的冰层会微微融化,偶尔甚至会流露出极其罕见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细微的表情。

信任,是在无数次分享课堂笔记、在Livehouse的雨衣下共享心跳、在讨论难题时眼神碰撞中,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庄岚封闭的心扉,终于对芙洛蕾拉裂开了一道缝隙。

在一个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的傍晚,两人坐在学校天台的避风处,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庄岚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极其艰难地、模糊地透露了一点点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没有说细节,没有提母亲的死,没有提那永无止境的折磨,只是笼统地、带着刻骨恨意地提到了那个名字——曾宇。

他告诉芙洛蕾拉,他所有的痛苦,都源于那个男人。

芙洛蕾拉静静地听着,没有惊呼,没有追问,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愤怒。她用力握住庄岚冰冷的手,声音坚定:“庄岚,那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曾宇,他是个恶魔。”

她能感受到庄岚平静语调下隐藏的惊涛骇浪,能想象到他曾经历过的黑暗。这份沉重的秘密分享,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仿佛成了共享着某个可怕真相的同盟。

一天,芙洛蕾拉带着一丝兴奋和神秘找到庄岚,压低了声音说:“庄岚!我可能找到了一个办法!我哥,雷诺斯,他最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就是在曾家旗下的一个公司!虽然只是基层,但也许……也许我们能找到什么机会,或者至少能知道更多那个混蛋的事情!”

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破解困局的钥匙。

然而,庄岚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的热情。

他几乎是立刻猛地抬起头,眼中不是惊喜,而是骤然的警惕和一丝……恐惧。

他猛地甩开了芙洛蕾拉的手,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沙哑难听:

“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让芙洛蕾拉愣住了。

庄岚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有曾宇的眼睛窥视。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着,芙洛蕾拉,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更不要让你哥去做任何事!曾宇……他不是你能想象的……那是个高智商的疯子!任何牵扯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看着芙洛蕾拉,眼中除了担忧,更深处,还翻涌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及时察觉的、在长期虐待下形成的病态多疑——

万一……万一芙洛蕾拉在骗我呢?

万一这是曾宇设下的另一个圈套,用来测试我的忠诚,或者引诱我露出破绽?

涉及到曾宇的一切,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必须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他不能冒险,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更不敢去赌那微乎其微的“信任”。

“离曾宇远一点,离我远一点……才是安全的。”

他最终,用近乎哀求的、沙哑的声音说道,然后转身匆匆离开,留下芙洛蕾拉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不解、委屈,还有更深的心疼。

她不明白庄岚为何如此恐惧,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恐惧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

庄岚的拒绝,是出于保护。

但这层保护,也如同一道新的屏障,隔开了他们。他没有接受这看似可能的救赎机会,选择了独自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在黑暗的泥沼中继续下沉。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眼睛,汇报给了曾宇。

庄岚与芙洛蕾拉日益深厚的友谊,如同眼中钉肉中刺,让曾宇感到极度不悦和……失控。在他扭曲的认知里,在庄岚彻底屈服、改姓“曾”之前,他就必须一直悲惨、可怜、孤立无援,直到精神彻底崩溃,成为他完美的作品。任何试图温暖庄岚、给予他希望的人,都是在破坏他的“教育”计划。

同时,吴天昊的嫉妒也日益发酵。他看着原本阴郁孤僻的庄岚,身边竟然有了芙洛蕾拉这样阳光优秀、真心相待的朋友,而自己身边围绕的却只是些趋炎附势的跟班,内心的不平衡和扭曲如同毒液般蔓延。

在他看来,两个“穷人”凭什么拥有他所渴望的真挚?这简直是对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虚荣世界的讽刺!

嫉妒与掌控欲,两种黑暗的情绪交织,催生了一个极其恶毒的计划。

高中毕业旅行,海滨城市。

这本该是青春散场前最绚烂的狂欢,却成了埋葬美好的坟场。

曾宇暗中动用力量,提前在旅行地点做好了安排。他巧妙地撺掇了早已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吴天昊。吴天昊只想给“不知好歹”的芙洛蕾拉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离庄岚远点。于是,在旅行的一个夜晚,他假意有关于庄岚的重要事情要告诉芙洛蕾拉,将她骗到了海边悬崖上一座废弃的、用来存放杂物的小木屋里。

一进门,吴天昊和几个跟班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们将奋力挣扎的芙洛蕾拉强行塞进了一个沉重、老旧的木制储物柜里,然后用粗铁丝从外面死死地缠住了柜门。

“臭丫头!在里面好好待一晚上反省吧!看你还敢不敢靠近那个姓庄的怪物!”吴天昊恶狠狠地踹了柜子一脚,带着得意的狞笑,锁上木屋的门,扬长而去。在他看来,这只是个恶劣的过分的恶作剧,关一晚上,足够让她吓破胆,以后肯定不敢再管闲事。

但他不知道,他刚刚离开,另一批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木屋。他们是曾宇派来的人。他们动作熟练地解开了缠绕柜门的铁丝,然后,合力将这个沉重的木柜,一点点地调整了方向——原本靠墙放置的柜门,此刻被正对着敞开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门口,门外几步之遥,就是陡峭的、下方布满尖锐礁石的海边悬崖。

曾宇的计算精准而冷酷。

他料定以芙洛蕾拉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在黑暗和恐惧的驱使下,她一定会拼命挣扎、撞击柜门。而那个老旧的木柜,本身就不甚牢固。只要她挣扎出来,因为惯性,她会直接冲出门口,坠下悬崖。

这将是一场完美的“意外”。

另一边,庄岚发现芙洛蕾拉一整晚都没有回住处,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一种隐隐的不安萦绕在他心头。但他回想起之前芙洛蕾拉提到她哥哥在曾家公司工作的事,又想起自己严厉的警告……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是不是……因为雷诺斯的工作,被曾宇威胁了?所以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牵扯,干脆躲着我?

这个猜测,带着一丝被“背叛”的细微刺痛和心寒,让他烦躁不已。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担忧和猜测,这让他感觉自己依旧软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远离他,对芙洛蕾拉才是安全的。

他甚至没有像发疯一样去寻找,只是沉默地待在房间里,用冰冷的理智压抑着内心深处那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

而就在他被心寒和猜忌占据心神的时候,在那个黑暗、狭窄、充满霉味的木柜里,芙洛蕾拉正经历着极致的恐惧。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击、拍打着柜门,手指因为用力而抠出了血。冰冷的绝望和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在极度的恐慌中,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她苍白流泪的脸。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编辑了一条求救信息。信号断断续续,她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更不知道谁会来救她。

信息的接收人,是庄岚。

内容很简单,甚至因为匆忙和恐惧而有些语无伦次:

【庄岚!救救我!我在海边悬崖那个旧木屋……被锁在柜子里!好黑……我好怕……】

庄岚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那条带着绝望气息的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或许他看到了,但在那瞬间,被“她可能因为曾宇的威胁而疏远我”的猜忌所影响,他可能以为这是什么恶作剧,或者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试探……又或者,那长期被虐待形成的、对任何与曾宇相关事务的过度谨慎,让他犹豫了。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

就是这因为长期痛苦折磨而变得无比敏感、多疑,甚至有些扭曲的心态。

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由心寒和猜忌构筑的“遗憾”。

咔嚓——

伴随着老旧木头断裂的刺耳声响,是重物坠落的沉闷回音,以及最终被永恒海浪声吞没的、微不可闻的哭泣……

一切归于沉寂。

当第二天,警察找到芙洛蕾拉冰冷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时,当庄岚终于意识到那条求救信息是真的,而他因为那可悲的猜忌和“理智”错过了唯一能救她的机会时……

支撑他世界的最后一根支柱,轰然倒塌。

那缕好不容易照进他生命的、名为芙洛蕾拉的阳光,被曾宇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掐灭。

而他自己,也因为这“很小的遗憾和猜忌”,亲手关上了那扇可能拯救她,也可能拯救自己的门。

毕业旅行的喧嚣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却已弥漫开一股无法驱散的、属于死亡和绝望的冰冷气息。当警察找到芙洛蕾拉破碎的遗体,当“意外坠崖”的初步结论被公布时,庄岚站在嘈杂、混乱、充满惊恐和议论的人群边缘,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灵魂。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呼、哭泣或议论,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被警戒线封锁的、陡峭的悬崖和下方狰狞的礁石。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却无法照亮他眼中那片迅速蔓延、最终吞噬一切的黑暗。

不是意外。

绝不可能是意外。

吴天昊?那个被宠坏、只会仗势欺人的废物,他或许有胆量搞恶作剧,有胆量欺凌弱小,但他绝对没有胆量,更没有脑子策划出如此“精准”、如此“完美”的谋杀。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从他心底最深的恨意中钻出,带着刻骨的寒意——曾宇。

只有他。

只有那个视人命如草芥、掌控欲变态到极致的恶魔,才会用这种方式,如此冷酷、如此高效地除掉任何试图靠近他、温暖他的“不稳定因素”。这不仅仅是对芙洛蕾拉的杀害,更是对他庄岚最残忍的警告和示威。

一股混合着滔天怒火、无边悔恨和彻底绝望的狂暴情绪,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了幼崽的孤狼,双眼赤红,不顾一切地冲回了他们下榻的酒店,径直撞开了曾宇房间的门。

曾宇正悠闲地坐在临海的阳台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红酒,欣赏着窗外的海景,神态平静得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是你!”庄岚的声音不再是平日刻意压抑的沙哑低沉,而是变成了一种如同砂纸摩擦生铁般的、充满了暴戾和痛苦的嘶吼,“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芙洛蕾拉!!”

曾宇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浑身颤抖、面目狰狞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被指控的恼怒,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愉悦的、欣赏猎物濒死挣扎般的表情。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殷红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如同鲜血。

“庄岚,注意你的措辞。”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慵懒,“警方已经有了结论,是意外。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我只是想让你更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庄岚面前。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如同两个深渊,牢牢锁住庄岚充满了血丝和恨意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从今往后,谁靠近你,试图温暖你,我就把谁干掉。”

这句话,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庄岚所有的愤怒,只留下彻骨的冰冷。

但曾宇的恶魔低语还未结束。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包括那个叫雷诺斯的……我会让他们兄妹俩,连个像样的安葬之地都没有,彻底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雷诺斯!他甚至查到了雷诺斯!还要对他下手!

芙洛蕾拉的死已经让庄岚痛不欲生,如今连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要因为自己而遭受灭顶之灾?

巨大的负罪感和无能为力的绝望,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看着庄岚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痛苦,曾宇知道,他精准地命中了目标。他脸上露出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病态满足的微笑,抛出了最后的“诱饵”或者说……枷锁:

“除非……”

他刻意顿了顿,欣赏着庄岚眼中最后的挣扎。

“你接受‘曾’这个姓氏,彻底成为我曾宇的儿子,融入曾家。那样的话,我不仅可以停止这一切,我还可以把曾经欺负过你的那些人,比如那个吴天昊……一个个,整得生不如死。”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庄岚破碎的灵魂。

“或者……你自己亲自动手,也可以。”

自己动手……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通往黑暗地狱的大门。

芙洛蕾拉阳光灿烂的笑脸,她维护自己时坚定的眼神,她在雨中拉着自己奔跑时掌心的温度,她在Livehouse里随着音乐雀跃的身影……

所有美好的画面,在这一刻,被曾宇冷酷的话语和芙洛蕾拉冰冷的尸体彻底击碎、湮灭。

是因为自己。

全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他不存在,如果他没有和芙洛蕾拉成为朋友,她就不会死。

现在,连雷诺斯也可能要因他而死。

他还能失去什么?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内心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芙洛蕾拉的死,伴随着这最后一丝温暖的彻底熄灭,伴随着这沉重的、无法摆脱的负罪感,彻底死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复仇业火的灰烬。

他看着曾宇,看了很久很久。眼中的赤红和狂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没有任何生气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灰暗。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都被冻结、压缩,最终凝固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沙哑而空洞的声音,说道:

“……好。”

“我改姓。”

“从今天起,我叫……曾岚。”

他屈服了。不是向痛苦屈服,而是向更深沉的、名为“复仇”的黑暗屈服。

他主动踏入了曾宇为他准备的姓氏牢笼,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获取复仇的资源和身份,为了亲手埋葬那些毁掉他一切的人,包括……最终,他自己。

听到这句话,曾宇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极度满足的笑容。他终于,彻底摧毁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的意志,将他变成了自己想要的形状。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完美的、冰冷的、高效的曾家继承人即将诞生。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亲手塑造的,不是一个顺从的工具,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复仇者。他打开的,不是通往荣耀的大门,而是通往自我毁灭的深渊。

成为“曾岚”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策划了对吴天昊的报复。

他没有借用曾宇的力量,他要亲手完成这场血祭,用仇人的血,祭奠芙洛蕾拉逝去的灵魂,也祭奠那个曾经名为庄岚的、怀揣音乐梦想的自己。

他利用曾家的资源和自己的头脑,精心设计了一个局。

他摸清了吴天昊的行踪习惯,知道他最近因为芙洛蕾拉的“意外”而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有些害怕。

庄岚,不,现在该称他为曾岚了。他利用这一点,模仿芙洛蕾拉的口吻,发了一条模糊的、带有威胁和引诱意味的信息,将吴天昊引到了一个远离市区、早已废弃多年的化工厂。

雨夜。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锈迹斑斑的厂房和设备,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吴天昊独自一人开车来到约定地点,心中充满了不安和一丝被挑衅的恼怒。

他以为是芙落蕾拉还有什么朋友知道了真相来找他麻烦,或者想勒索他。

当他看到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是穿着一身黑色雨衣、面容冰冷如同雕塑的曾岚时,他脸上的恼怒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庄……庄岚?!是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吴天昊吓得连连后退,语无伦次地威胁着,雨水打湿了他昂贵的衣服,让他显得格外狼狈。

曾岚没有说话。雨水顺着他雨衣的帽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雨夜中闪烁着如同野兽般嗜血而冰冷的光芒,牢牢锁定在吴天昊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无视吴天昊杀猪般的求饶和哭喊,从背后抽出了一把沉重的、闪着寒光的消防斧。

那是他提前让人藏在这里的。

看到斧头的瞬间,吴天昊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瘫软在泥泞的地上,鼻涕眼泪混着雨水糊了满脸,拼命地磕头求饶:“对不起!曾岚!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我不该锁芙落蕾拉的!是我不对!你放过我!我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曾岚依旧沉默。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芙落蕾拉在黑暗柜子里绝望挣扎的画面,她发给自己的那条求救信息,她躺在礁石上冰冷破碎的身体……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最终汇聚成一股毁灭一切的冰冷杀意。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斧头,雨水顺着斧刃滑落。

咔嚓——!

噗嗤——!

沉重的劈砍声,头骨碎裂的闷响,混合着雨声和吴天昊戛然而止的、极其短暂的惨叫,在空旷废弃的工厂里回荡,构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乐。

莱纳在一旁看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记忆中的曾岚,如同一个冰冷精准的刽子手,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斧头劈砍着早已失去生息的尸体,特别是头部,直到变得血肉模糊,彻底不成人形。雨水混合着血水四处飞溅,将他黑色的雨衣染得更加暗沉。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即使隔着冰冷的雨水,也依旧刺鼻。

当一切结束时,曾岚扔下沾满鲜血、脑浆和碎骨的斧头,站在血泊和雨水中,微微喘息着。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散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死寂。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团模糊的血肉,这个曾经肆意欺凌他、间接导致芙落蕾拉落入陷阱的帮凶,此刻已经彻底消失。

过了许久,两行滚烫的液体,才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他眼角无声地滑落。

他哭了。

为芙落蕾拉哭,

也为那个曾经名为庄岚、心怀音乐梦想的自己哭。

这泪水,是祭奠,也是告别。告别最后一丝人性,告别所有软弱的可能。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流淌,如同沉默的火山,内部是灼热的岩浆与灰烬,表面却只有冰冷的死亡。

随后,他冷静地处理了现场,抹去了一切属于自己的痕迹。

然后,他启动了下一步计划——嫁祸。

那部给吴天昊发信息的手机是曾宇前妻之子,曾惜曾经使用过一个月就被这个挥金如土的大少爷丢掉的“垃圾”,可此刻却成了最好的工具。

他通过一系列精密的操作,利用曾惜以往对芙落蕾拉也表示过不满,以及曾惜与吴天昊之间曾有过的一些小摩擦作为引子,伪造了充分的证据链,将所有罪证,完美地导向了曾惜。

曾惜,这个从庄岚母子进入曾家起就对他们极尽嘲讽、在庄妍死后更是变本加厉的欺辱所谓的“兄弟”,成了曾岚复仇计划中第一个被牺牲的、来自曾家内部的棋子。

曾宇一直很讨厌这个试管婴儿得来的、性格懦弱又刻薄的孩子,但他之前顾忌庄岚不肯改姓,而自己又有弱精症很难再有子嗣,所以才留着曾惜,甚至默许他欺负庄岚,认为多一个人折磨庄岚,庄岚迟早会屈服。

如今,庄岚“如愿”改姓,曾惜也就失去了作为磨刀石的价值。

曾岚的嫁祸计划进行得天衣无缝,证据“确凿”,动机“充分”,曾惜百口莫辩,最终身陷囹圄,前途尽毁,甚至可能在狱中就会“被消失”。

这一切,曾岚做得干净利落,冷静得可怕。他不仅亲手报复了直接欺凌者吴天昊,铲除了长期羞辱自己的曾惜,更是给了曾宇一个沉重的打击——断送了他一个名义上的子嗣,彻底断绝了曾宇在退位后,还能通过子嗣继续幕后掌控曾家的幻想。

没有可靠的后代,在注重血脉和传承的曾家,曾宇的权力根基已然被动摇。

家族内部的野心家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迟早会被推下神坛,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曾岚对曾宇权力根基的一次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做完这一切,站在曾家豪宅那巨大的、冰冷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却与他毫无关系的城市,曾岚感觉到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和疲惫。

支撑他活下去的复仇目标,似乎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吴天昊死了,曾惜完了,曾宇的根基被动摇……然后呢?

他失去了所有爱的人,也失去了爱的能力。

他双手沾满了鲜血,内心只剩下冰冷的仇恨和算计。他看着玻璃倒影中那个眼神阴鸷、面容冷漠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变得越来越像他最深恶痛绝的那个人——曾宇。

同样的冷酷,同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同样的……视人命如草芥。

他除掉了曾宇的“棋子”,自己却似乎成了另一个曾宇的“雏形”。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在阳光下唱歌的庄岚,早已死在了母亲离去的那天,死在了嗓子被毁的那夜,最终,被埋葬在了芙落蕾拉冰冷的墓碑之下。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名为“曾岚”的、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沉重罪孽的空壳。

他早已……生无可恋。

时间,如同锈蚀的齿轮,在曾岚麻木的感知中,艰难地拖拽到了2025年。

五月十六号。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

曾家宅邸顶层,那间属于曾岚的卧室,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囚笼。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色调主宰了一切,冰冷、空旷,缺乏任何属于“人”的生活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虚假的星河,霓虹灯光如同流动的金属溶液,无法温暖室内分毫。

曾岚独自坐在巨大的屏幕前,屏幕上正播放着《歌手2025》第一期的比赛。他并非出于热爱,或许只是一种惯性,一种对早已逝去的、与音乐相关的某种东西的、无意识的凭吊。

又或者,是曾宇某种扭曲的“培养”的一部分——让他时刻面对自己失去的东西,以维持那份“恰到好处”的痛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听着那些或高亢或深情的演唱。那些声音,那些旋律,曾经是他灵魂的翅膀,如今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早已结痂的、名为“音乐”的伤口上,不致命,却绵延着细密的、熟悉的钝痛。

直到一个身影登场。

单依纯。

她站在那里,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前奏如同月光下的溪流,静静流淌开来。然后,她开口,唱出了那首——《珠玉》。

空灵而带着一丝婉转的旋律,明明应该是一首充满希望的歌曲,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了曾岚的心脏。

歌词,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剖开他层层包裹的、冰冷坚硬的外壳,直抵那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深处。

“滚烫的伤口会冷成月牙”

他那被毁掉的嗓子,那再也无法歌唱的梦想,那曾经如同烈火灼烧般的痛苦,如今是否已冷却成了天边一弯冰冷的、嘲讽的月牙?

“灯火会牵引梦游的木马”

“涂鸦 是一张白纸的繁华”

他这充满算计、背叛与血腥的人生,这所谓的“曾家大少爷”的繁华,何尝不是对最初那张名为“庄岚”的纯白画布,最肆意、最丑陋的涂鸦?

“她试着 张张嘴巴”

芙落蕾拉在舞台上纵情歌唱的样子,她拉着他在雨中奔跑时欢快的声音,还有……她在那个黑暗柜子里,最后绝望的、无声的呐喊……“她”是谁?是芙落蕾拉?是母亲庄妍?还是……那个曾经也试图“张张嘴巴”、发出自己声音的、年少的自己?

“雪白的天色忽尔就炎夏”

“飞鸟想飞走甚至不喧哗”

“眼睛要流泪蜡烛要融化”

“何必要 不疑有他”

命运的转折何其突然?曾经的纯白时光骤然坠入酷热的炼狱。

他想逃离,却连嘶吼的力气都已失去。泪水早已流干,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只剩下冰冷的蜡泪。何必再去追问、怀疑?一切早已注定。

“谁去明天遇见我啊”

“别让今天叫住我了”

明天?他还有明天吗?那个双手沾满鲜血、内心冰冷如铁、变得越来越像曾宇的他,配拥有明天吗?

他已经被今天这无尽的痛苦、罪孽和绝望,彻底“叫住”了,困在了永恒的当下,动弹不得。

“每想到一些

天地都容纳不下的说法

心里就烧起烟霞”

那些家破人亡的惨剧,那些被剥夺的挚爱,那些施加在他身上和由他亲手施加的残忍……这些天地都难以容纳的冤屈与罪恶,在他心中灼烧,升腾起的不是绚烂的烟霞,而是毁灭一切的、黑色的业火。

“没去过

心上人流浪的白发天涯

哪里懂镜月水花”

他没能守护住母亲,没能救回芙落蕾拉,他甚至不知道她们的灵魂去往了怎样的“天涯”。他所执着的一切,复仇、权力、让曾宇付出代价……如今看来,是否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场虚空?

“没看过感情

千万次面目全非的真假

珠玉早沉浮在泥沙”

他看过太多感情的虚假与背叛,曾宇的冷酷,曾惜的刻薄,吴天昊的恶意,甚至……他自己那因为恐惧和猜忌而未能回应芙落蕾拉求救的、扭曲的“感情”。

他这颗曾经或许也算纯净、怀揣梦想的“珠玉”,早已在复仇的腥风血雨、在曾家这潭污浊的泥沼中沉浮,被厚厚的泥沙包裹、磨损,失去了所有最初的光泽与温度。

“喜怒哀乐原来

多招摇蹊跷都无伤大雅”

是啊,无论他曾经多么痛苦,多么愤怒,多么悲伤,无论他后来的复仇多么“招摇”,手段多么“蹊跷”,对于这个冰冷的世界,对于曾宇那样的人来说,都“无伤大雅”。

他所有的挣扎,最终都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真正泛起。

“她是她”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袅袅。

这最后一句,如同最终的审判,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持。

她,是他们,也是他。

那个在乡下阳光下唱歌的庄岚,是“他”。

那个在母亲怀里听琴的庄岚,是“他”。

那个心怀梦想、眼神清澈的庄岚,是“他”。

而现在的他呢?

这个双手沾满鲜血、内心只剩下冰冷仇恨和算计的曾岚,是谁?

年少的自己……看到现在的我……到底会有多失望呢?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一片荒芜的脑海中炸响。

他想起了庄妍遗书上那句“不要放弃音乐”。

他不仅放弃了,他还玷污了音乐所代表的美好与纯净。

他用音乐曾经赋予他的、对美好的感知力,去策划阴谋,去实施杀戮。

他想起了芙落蕾拉说的“给灵魂插上翅膀”。

他的灵魂,非但没有飞翔,反而坠入了比现实更深、更黑暗的地狱。

他发现自己所作所为,早已和音乐想要传递的希望、温暖与力量背道而驰。

他走的每一条路,洒下的每一滴血,都在离那个最初的“庄岚”越来越远。

而最让他恐惧的是,他在自己身上,清晰地看到了曾宇的影子。

那种冷酷,那种算计,那种视他人为棋子、为草芥的漠然……

他正在变成他最深恶痛绝的那个恶魔。

他曾以为复仇是解脱,是正义。

但现在他明白了,复仇是一面镜子,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你在向恶魔挥刀时,恶魔的阴影也悄然浸染了你的灵魂。

他终究是没敌得过那千淘万洗。

命运的残酷淘洗,曾宇的疯狂折磨,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复仇路上的血腥……这一切的一切,如同狂暴的浪潮,一遍遍冲刷着他这块原本或许有潜质成为“珠玉”的石头。

他没能坚持住。

他没能在泥沙中保持纯净。

他被打磨了,但磨去的不是棱角,而是所有美好的部分,最终剩下的,只是一颗冰冷、坚硬、布满裂痕、与周围泥沙无异的……顽石。

他,终究不是那块“珠玉”了。

一直以来的支撑——无论是痛苦、仇恨,还是复仇的执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巨大的、无声的崩溃,从他内心深处爆发。他没有嘶吼,没有哭泣,只是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视线模糊,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彻底的瓦解。所有的防线,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麻木,都在《珠玉》的歌词面前,土崩瓦解,露出了下面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真实灵魂。

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那被毁掉的嗓子,连崩溃的哭嚎都无法完整地发出,只能化为一种如同濒死小兽般的、令人心碎的咯咯声。

够了。

真的……够了。

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自己。无法再忍受这个变得越来越像曾宇的自己。无法再忍受这个让年少的自己无比失望的自己。

死亡,成了唯一清晰的、充满诱惑的出路。

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步步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他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汗湿的黑发。

他走到阳台边缘,低头俯瞰着脚下那片灯火辉煌、却与他毫无关系的城市。车辆如同移动的光点,人群如同微小的蝼蚁。这个世界如此繁华,却没有任何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最后的、彻底的解脱。让这具早已被污染、承载了太多痛苦的躯壳,在这虚假的繁华中,摔得粉碎吧。

他向前迈出了脚步。

身体瞬间失重,开始急速下坠。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城市的灯光在视野中化作扭曲的彩色线条。

过往的一切——母亲的微笑,外公的斥责,外婆的点心,乡下老家的钢琴声,曾宇冰冷的脸,地下室刺骨的疼痛,喉咙被灼烧的剧痛,芙落蕾拉阳光般的笑容,雨中奔跑的瞬间,Livehouse里的喧嚣,吴天昊临死前恐惧的眼神,曾惜被带走时怨毒的目光……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最终定格在母亲庄妍那温柔而悲伤的遗容,和芙落蕾拉在舞台上纵情歌唱的、鲜活的身影上。

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芙落蕾拉。

对不起……年少的,庄岚。

在意识即将被下坠的冲击彻底吞噬的前一瞬,在距离冰冷坚硬的地面仅剩咫尺之遥、连下方街道上行人的惊呼都仿佛近在耳边的刹那——

一种无比温暖、无比浩瀚、无比强大的光芒,毫无预兆地,将他彻底包裹。

那不是城市霓虹的光,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宇宙本源、充满了生命力和难以言喻的威严的光。

这光芒如此柔和,却又如此不可抗拒,瞬间驱散了他周身冰冷的死亡气息,抚平了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与恐惧。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温暖的光之海洋,所有的痛苦、悔恨、绝望,都在这一刻被这纯粹的光所包容、所净化。

没有预想中骨骼碎裂、血肉横飞的恐怖声响。

没有撞击地面的沉闷回音。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无尽的、温暖的、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源头的……光。

在这片光的拥抱中,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在他原本应该坠落的街道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夜风依旧,车流依旧,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跃,只是某个路人眼花缭乱的错觉。

庄岚,或者说,承载着庄岚灵魂的载体,被那突如其来的、超越理解的光芒,从这个绝望的世界,悄无声息地接走了。

庄岚的一生其实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阴雨。

不见日光,不得解脱。

唯一的出路是让自己也汇入那万千雨滴中——

唯有一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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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他不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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