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启风雨起
第二章旧忆
回到宫中时，天已经黑透了。宫人们早已点亮了宫灯，昏黄的灯光顺着回廊蔓延，将皇宫照得温暖而静谧。沈知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还有未褪尽的红，脸颊却因为喜悦而泛着淡淡的粉色，发间的白玉簪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映得她眉眼间的疲惫都柔和了几分。
侍女晚晴正小心翼翼地为她解下腰间的七星剑，手指触到剑鞘上的东珠时，忍不住轻声感叹：“陛下今日在城前，真是让奴婢捏了把汗。还好陆将军及时赶到，不然……”
“他总会赶到的。”沈知微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旁人不懂的笃定。指尖轻轻拂过梳妆台上的胭脂盒，那是她及笄那年，陆景渊用自己攒了半年的月例钱买的。盒子是紫檀木做的，上面雕着缠枝莲纹，与她发间的白玉簪正是一对，如今漆面虽有些磨损，边角却被摩挲得光滑，显然是常被拿出来细看。
晚晴见她指尖流连在胭脂盒上，便笑着打趣：“陛下与陆将军从小一起长大，他自然最懂陛下的心思。奴婢还记得，那年陛下在御花园的假山上摔下来，还是陆将军奋不顾身地接住您，自己却摔得胳膊脱臼，躺了半个月呢。”
这话像一把温润的钥匙，轻轻打开了沈知微记忆的闸门。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恍惚间竟看到了十岁那年的夏天——天启城的蝉鸣格外聒噪，太傅讲的《礼记》枯燥得让人心烦，她趁着太傅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偷偷溜出了书房，直奔御花园的假山。那假山是先帝特意让人修的，上面爬满了青藤，最顶端能看到半个皇宫的景色，是她小时候最爱的“秘密基地”。
那天她踩着青藤往上爬，手里还攥着一只刚捉的蝉，正得意地晃着腿，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朝着地面摔去。风在耳边呼啸，她吓得闭紧眼睛，以为自己要摔得鼻青脸肿，却突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公主！小心！”
是十二岁的陆景渊。他刚入宫不久，还是个穿着粗布侍卫服的小护卫，因为身手利落，被先帝特意派来跟着她。他抱着她重重摔在草地上，自己的胳膊被假山石磕得脱臼，却还忍着痛，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公主，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哪里？”
那时她吓得眼泪直流，却还是强撑着摇摇头，伸手去碰他垂在身侧的胳膊，刚碰到就见他疼得皱紧眉头。她瞬间慌了，拉着他的袖子哽咽：“景渊哥哥，你是不是疼？我带你去找太医，我跟太医说，是我自己要爬假山，不关你的事。”
他却笑着摇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带着粗布磨出的薄茧，蹭得她脸颊微微发痒：“公主别怕，我没事。要是被太傅知道您偷偷跑出来，又要罚您抄书了，我先送您回书房吧。”
后来她才知道，陆景渊为了不让她受罚，硬是瞒着所有人，找了个退役的老侍卫帮忙接骨，连药都没好好敷。结果那胳膊留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直到后来他习武有成，才慢慢好转。有次她见他雨天揉着胳膊，红着眼眶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公主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难过，我不想让公主难过。”
“陛下？”晚晴见她盯着铜镜出神，眼眶微微泛红，轻声唤了一声。
沈知微回过神，抬手拭了拭眼角，嘴角却勾起温柔的笑意：“那时候他总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还有一次，我把先帝最爱的青花瓷瓶打碎了——就是御书房里那只绘着‘百鸟朝凤’的，先帝平时都不让人碰。我吓得躲在假山后面不敢出来，还是他找到我，说‘公主别怕，我去跟陛下认错’。”
她记得那天陆景渊跪在御书房外，整整三个时辰，任凭暴雨浇透了衣服，也没说一句辩解的话。先帝气消后问他：“你可知错？”他却只说：“臣护主不利，让公主受惊，臣知错。”后来先帝把这事告诉她，她跑到侍卫房找他，见他冻得嘴唇发紫，还在给她烤她爱吃的红薯，瞬间就哭了出来。
“陆将军对陛下，从来都是全心全意的。”晚晴一边为她卸下发间的白玉簪，一边说，“您还记得吗？十五岁那年您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陆将军守在您的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亲自为您煎药，连衣服都没换过。后来您好了，他却累得病倒了，病了整整一个月，瘦得都脱了形。”
这件事，沈知微更是刻骨铭心。她记得自己烧得迷迷糊糊时，总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耳边还能听到陆景渊轻声的安慰：“公主，别怕，太医说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您好了，我就带您去城外的桃花林，看您最喜欢的桃花。”
那时的桃花林还是一片野生的林子，春天一到就开满了粉色的桃花，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落下。陆景渊知道她喜欢，就偷偷在林子里搭了个小竹屋，还在周围种了她爱吃的草莓。有次她问他：“景渊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当时正在给她编桃花冠，闻言顿了顿，把编好的花冠戴在她头上，轻声说：“因为您是公主，也是……我想守护的人。”
“陛下，陆将军来了。”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打断了沈知微的回忆。
她连忙起身，走到殿门口时，正看到陆景渊站在廊下。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袍，头发用玉冠束起，只是眉宇间还有淡淡的倦意，眼下的青黑藏都藏不住。看到她，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免礼吧。”沈知微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他的手腕时，感觉到他的体温有些低，便皱起眉头，“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刚从战场上回来，身子还没缓过来，仔细着凉。”
陆景渊笑了笑，眼底满是温柔：“臣不冷。臣来是想告诉陛下，北朔军已经撤出天启境内，臣派去截断粮草的士兵也已经回来了，没有人员伤亡。另外，西境那边传来消息，蛮族虽然退军，但还在边境徘徊，臣已经让人加强了边境的防御，您不必担心。”
“辛苦你了。”沈知微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一阵心疼，“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又打了一场仗，肯定累坏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饭菜，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你就在这里陪我一起吃吧。”
陆景渊没有拒绝，跟着她走进殿内。晚晴很快便端上了饭菜，糖醋鱼、红烧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甚至还有一小碟腌黄瓜——那是陆景渊小时候最爱吃的，他母亲去世前常给他做，入宫后就很少吃到了。看着这些熟悉的菜，陆景渊的眼眶微微发热，想起小时候，他经常偷偷溜进御膳房，为沈知微偷拿她最喜欢的糖醋鱼，每次都会被御膳房的总管发现，却还是乐此不疲。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偷拿御膳房的糖醋鱼给我吃吗？”沈知微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碗里，笑着说，“有一次你被总管抓住，还说是你自己想吃，结果被总管罚着刷了一个月的碗，手都刷破了。”
陆景渊也笑了，夹起鱼肉放进嘴里，熟悉的酸甜味在舌尖散开，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光：“那时候臣就想着，等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让公主每天都能吃到最喜欢的糖醋鱼，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后来臣开始习武，陛下总担心我受伤，每次我练完武，您都会偷偷给我塞一颗糖，说‘景渊哥哥，吃糖就不疼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几颗水果糖，糖纸都有些泛黄了。“这是您十六岁那年给我的，说这是西域进贡的糖，特别甜。臣一直没舍得吃，带在身边，就像您在身边一样。”
沈知微看着那几颗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留着。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先帝的身体已经不好，朝堂上暗流涌动，有人开始觊觎皇位，也有人对她这个长公主虎视眈眈。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艰难，只有陆景渊一直陪在她身边，为她解忧，替她挡下那些不怀好意的试探。
“景渊，”沈知微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年先帝病重，我害怕得睡不着，是你守在我的殿外，每晚给我讲你家乡的故事，让我慢慢睡着。你还记得吗？”
“臣记得。”陆景渊看着她，眼神格外认真，“臣记得您说，等先帝好了，您就想跟臣一起回臣的家乡，看看臣说的那片麦田，看看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臣一直记着，等着有一天，能带着陛下一起去。”
两人相视一笑，殿内的气氛温馨而融洽。吃完饭，晚晴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知微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轻声说：“景渊，你还记得我及笄那天吗？你送了我这支白玉簪，说‘愿公主一生平安，如白玉般无瑕’。”
陆景渊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白玉簪上，声音温柔：“臣记得。那天陛下穿着粉色的及笄礼服，戴着这支簪子，美得像画里的人。臣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陛下，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可后来，先帝驾崩了，我登基为帝，你却被派去了西境。”沈知微的声音低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每次收到你的奏折，我都会反复看好几遍，看到你说西境平安，我才放心。”
陆景渊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她心里格外安定：“臣在西境的每一天，也都在想陛下。臣看着西境的月亮，就想着陛下也在看同一轮月亮，心里就不觉得孤单了。臣努力习武，努力练兵，就是想早点有能力回来，回到陛下身边，护着陛下。”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坚定：“陛下，臣知道您是女帝，肩上扛着天启的江山和百姓。但臣也想告诉您，您不用一直那么坚强，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以后有臣在，臣会替您挡下所有的风雨，会陪着您一起守护天启，守护您头上的皇冠。”
沈知微转头看着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明亮。她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她问他：“景渊哥哥，你喜欢我吗？”他当时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她转身要走，他才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颤抖：“公主，等我。等我有能力保护您，有资格站在您身边，我一定会回来娶您。”
现在，他已经有能力保护她，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
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里格外温暖：“景渊，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
陆景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叫我陛下，叫我知微就好。”沈知微打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景渊，以后我们一起，守护好天启，守护好这里的百姓，好不好？”
“好。”陆景渊握紧她的手，眼神里满是郑重，“知微，臣会永远陪着你，不离不弃。”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仿佛为他们的约定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沈知微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陆景渊，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因为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要一起守护天启江山的伴侣。
而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这份不离不弃的承诺，将会成为他们最坚实的铠甲，支撑着他们走过所有的艰难险阻，守护着天启城的每一寸土地，守护着她头上那顶永不倾落的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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