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颂有时候很迟钝,这时候却很敏锐。他知道温筠要说什么事,打断道:“温叔叔,我很尊敬您,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一些事和话。”
沈颂现在很依恋梁醒,他的天还有一角没完全倒塌,就是因为还有梁醒陪在他身边,如果把这根最后的天柱推倒,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温筠叹气道:“好的,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沈颂摇摇头,说道:“不,温叔叔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只是我现在……”沈颂说不下去了,无力地叹气。
温筠道:“好,好孩子。”
温筠又陪了会儿沈颂,看他精神实在不济,不想打扰他休息,就先离开了。
他和梁觉回到梁家住宅,秋姨听说温筠和梁觉要回来,激动不已,早让人把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打扫整理了一遍,两人先休息一晚倒时差,第二天还要去见梁振衡。
第二天温筠和梁觉去见梁振衡,老爷子见到梁觉依旧板着脸,只说:“回来了?”听温筠说他们这次不走了,脸色才柔和起来,说:“回来好,回来好。”
梁振衡说起沈颂,连连叹气:“多好的孩子啊。”又说道:“不过迟早有这么一天的,老旧更替,辞旧迎新,我呐,说不定明天你们就把我送走了。”
梁觉道:“父亲。”
“不爱听?就是事实,得亏你们回来了。”
温筠道:“您身子骨比我们还硬朗呢,我回来了, 跟您学学怎么养生。”
梁振衡难得笑了:“那学问可就多了。”
午饭前,梁胤和梁涧一起来了,梁醒因为要看着沈颂缺席了这一次大团圆。
两个高大英俊的儿子分别给了温筠一个拥抱,温筠看着梁胤,笑道:“你看你,连衣领都没弄好就出门了,就这样在公司晃悠,员工不笑话你吗?”说着伸手把衣领给他理好。
梁胤脸上有点不自然,梁涧把话岔开,和温筠说笑去了。
饭后,温筠把他们叫到一起,叮嘱道:“小颂身体和精神都不好,你们暂时不要去打扰他,有什么事能忙上忙的,也尽力帮帮,都是一家人。”
梁涧点头,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希望小颂能渡过难关。”
温筠道:“希望吧,你们不知道他瘦了多少,身体又……唉。”温筠又想到沈颂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是omega,孕育了三个孩子,他知道有多难受多辛苦。
梁涧心思细腻敏感,从温筠的欲言又止里品出了点什么,但没多问。之后,温筠和梁觉把梁胤单独留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后他脸色阴沉。
虽然白宜宁不喜欢繁文缛节,但沈颂还是打算为他们们举办一场吊唁仪式。他不知道家里的人情往来,毕竟他们家没什么亲戚,对爸爸们工作上的人际关系更是一无所知。多年以来,他们家就像个独立的小王国,他像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过着自由单纯的生活。
好在有很多人帮忙,他真就做起了甩手掌柜。高助理帮他确认工作上哪些人需要邀请,并联系场地宴席和仪式,按照沈颂的意思一切从简。温筠和白沈二人有很多同学,虽然大部分都有没联系了,但少数人和老师还和他们有交际,他还是知道的。
吊唁会需要遗照,沈颂在家里翻找,在很多照片中挑出一张他们年轻时在海边的一张合照。那是白宜宁和沈瞬分离几年又重逢后,决定重新在一起,在海边拍的真正的定情照,两人穿着最随意的彩色衬衣和沙滩裤,在海风中手牵手,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分离过,直至死亡也没能把他们分开。
追悼会定在一个不大的艺术酒店,沈颂包场了。这天天气还不错,草坪上摆满了白宜宁喜欢的鲜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办婚礼。吊唁厅也放满了鲜花,白宜宁沈瞬的骨灰盒被鲜花环绕着,静静地看着前来送别他们的人。白宜宁的一生充满了浪漫与激情,沈瞬深爱他追逐着他的步伐,沈颂相信,他们在天之灵,看到自己对人间最后的告别仪式是这样花团锦簇、自由热烈,一定很开心。
只是满目的鲜艳明朗也不能驱散沈颂心中的一片雾霭,那里曾几何时还鲜花盛开,如今死气沉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现光彩。
姜听和许毅文穿着黑衣,带来的挽联和花束由工作人员带走,摆到合适的地方去。沈颂穿着一件白衬衣,胸口别着一朵深紫色玫瑰,那是白宜宁最喜欢的花。
他脸色很白,神色平静如水,在大厅门口得体地向前来悼念的客人表达感谢,看上去沉稳成熟了很多。
姜听和许毅文走上前去,沈颂看到他们,眼神终于有了一点亮色,但语气还是很平淡:“谢谢你们抽时间来。”
许毅文开玩笑道:“前不久还说你胖了,你看你,小脸瘦的都快赶上姜听了,你俩组合出道去**豆吧,肯定很火。组合名我都想好了,就叫hearsong,怎么样?”
沈颂被他逗得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说:“我可吃不了那个苦,你自己去吧。”
许毅文笑道:“我有心无脸。”
姜听插话道:“别听他胡诌,你好好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沈颂心里一暖,说:“吃啊,今天的宴席,大厨是梁醒的二哥推荐的,据说手艺特别好,我待会儿要大吃特吃。我今天可忙了,可能顾不上你们,你们别忘了多吃点,挺贵的。”
许毅文道:“跟我们客气啥,我们也不跟你客气。”
姜听听他说起梁醒的二哥,问道:“梁醒的二哥,是梁涧?他也来吗?”
“嗯,这会儿还没来,等晚点人少了会来。你想找他要签名吗?我可以帮你们要。”
姜听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用,随便问问。”
许毅文想起什么,说:“差点忘了,班上的好多同学、师兄师姐托我们带了东西来,哦还有导员,他们怕人太多,来了把你忙坏了,就派我俩做代表。”
沈颂点点头,感动道:“先替我谢谢他们,之后我会亲自感谢的。”
许毅文又道:“还有一个人……就是苏博群,也托我带了,可能是良心发现,你看得顺眼不,要是不顺眼的话……”
沈颂一愣,曾经苏博群莫名其妙和他撕破脸,后来除了上课会出现在一个教室,再无交集,没想到会重新在这种场合出现,还带着善意。那时他因为苏博群对他的误解,多么伤心难过,少年不识愁滋味,总以为那就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苏博群的身世,不免物伤其类,外表强装的坚强平静起了波澜,又变得失落悲凉起来。
姜听和许毅文看他的神色,也想到了苏博群的身世,心里觉得难受。
许毅文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先进去吧,你还有的忙呢。”
沈颂又打起精神,说:“嗯。也替我谢谢苏哥,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沈颂木然地站在那里,对不停来到的客人表示感谢,他感到身体和灵魂已经剥离,好像在说话的这个人不是他自己。
梁醒走到他身边,帮他揉揉腰,问道:“累吗?要不要坐会儿。”
沈颂看到梁醒才有种灵魂归窍的感觉,心里感到踏实很多。他腰确实很酸,脖颈也僵直得难受,身上有一层冷汗,整个人都不是很舒服。
沈颂摇摇头:“还好。”
梁醒知道他并不好,但没说什么,陪了他一会儿,就去后面帮温筠了。
等宾客都差不多到齐,沈颂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在台上讲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是午餐,午餐也是宾客自便,没有什么挨桌致谢的环节。
沈颂去休息室喝了点水,恶心得不行,在洗手间干呕了好一会儿。他现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老是想吐不仅仅情绪的原因,还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他吐得昏天黑地,一点都不想回去人多的地方,觉得吵闹,在休息室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担忧他的梁醒来找他。
下午,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姜听去找沈颂道别,没想到遇见了梁醒的大哥和二哥,两人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说话。姜听本想走开,但不知为何没有,站在那里他刚好能看清梁涧的侧脸。
梁涧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衣,挽着及肩的长发,侧脸清冷,他身量又只比高大的梁胤小一点,整个人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感。
梁胤道:“我说去接你,你不肯,为什么让孔霁送你?”
梁醒的大哥说话嗓音低沉威严。姜听听到孔霁的名字,心里打了个突,回想似乎没有看到他。
梁涧淡淡道:“有什么问题?他是我同学,还是阿醒的朋友,我们两家也有往来,坐个顺风车而已。”
梁胤道:“那他怎么不进来坐坐?”
“你管人家进来不进来?”
姜听感觉这两兄弟好像在因为孔霁吵架。
梁胤道:“离他远点。”
梁涧皱眉,生气道:“你管不着。”
他转身就要走,梁胤碍于场合,没拉住他,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两人看到姜听,梁涧想到人家可能撞到他们在争吵,有点尴尬,礼貌地笑着点了个头走了。梁胤看到姜听,深沉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心里有点诧异,但面无表情地向他点点头,追上梁涧去了。
他有点诧异的是,这个年轻人和二十出头的梁涧气质神韵上有点像。
姜听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又去找沈颂。
这段小插曲沈颂当然不知道,许毅文和姜听差不多是最后走的,这时他脸色不太好,已经有点撑不住了,把两人送走后,梁醒就把他送回家休息。
沈颂一到家,就两眼一黑地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才醒。他随便吃了点秋姨做的东西,把家里的窗帘都拉上,灯也不开,就躺到床上去,昏暗的环境才让他有那么一点安全感。
晚上,帮着善后完的梁醒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秋姨沈颂怎么样。
秋姨满脸愁容,说:“早上和下午吃点了,就再也没吃了,一直在房间躺着。我送了水进去,喝得也不多。”
梁醒换了衣服,洗漱完,到房间去。他想开灯,被沈颂出声阻止:“不要开灯。”
梁醒才知道他没睡。其实沈颂大多数时间是清醒的,他只是想躺着,只有躺着的姿势才能和他绵软涣散的精神相匹配,让他觉得不那么难受。
“好。”梁醒慢慢地走到床边,问:“想吃点东西吗?”
沈颂没说话。
梁醒上了床,摸索到他的身体,是背对着自己的。梁醒抱住他,沈颂也没什么反应。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梁醒把他抱得更紧,低声道:“宝贝,你跟我说说话,好吗?”声音中带着浓烈的恳切和担忧。但他把话头抛出去,沈颂却没有接他的。
过了好一会儿,沈颂才捡起掉落的话头,木着身体,眼前是一片黑暗,说道:“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难过,跟我说说,好吗?”他害怕沈颂这样一直把什么东西都一个人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住。
沈颂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有什么意义呢。”
梁醒道:“我在这里。”
沈颂悲哀地想,可是谁会一直在这里呢?有些人就连好好道别都做不到。
他感到心脏一阵阵战栗,想哭却哭不出来。好在梁醒紧紧抱着他,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让自己不至于像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冰冷无助。
沈颂说道:“我知道,谢谢你,谢谢你们一家人。”
相比较很多人,他至少可以感到幸运,因为有很多人不计回报地帮助他,但是谁不想集万千幸运于一身呢。
梁醒道:“也是你的家人。”
沈颂心里又响起了那个疑问:“家,他还有家吗?”
他没接这句话,翻过身抱住梁醒的腰,主动亲他的唇。梁醒抱住他的背脊,温柔地回吻。
长吻方毕,沈颂喘着气,低声说了什么。他感到自己躯体里除了悲痛一片空荡荡,亟需什么东西来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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