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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〇八

“地图?谁用得着地图啊,干我们这一行的脑子里不就是嘛。”摩的师傅操着大烟嗓说,还朝旁边吐了口痰。这答案不出所料,元木也就不再问了。十字路口等客的摩的师傅大多裹着军大衣,拽下棉帽的两边遮住耳朵。有的嘴里还叼着根烟,好像烧着的烟灰能暖和身子似的。

在他们堆里凑了一会儿,元木实在受不起烟味,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轻骑挪了位置,推到后面。哪想刚动完,就见自己方才在的地方过去个客人。他打了个哆嗦,自我安慰该来的总会来,不是自己的永远不是。但错过机会难免心有不甘,他懊恼地把头盔扣到脑袋上,隔着塑料板打量。

来人穿的衣服颜色发灰,好像是个男人。远看上去比较消瘦,穿着冬天的厚衣服也仍然是个薄片。他的帽子把半边脸都遮住了,不能教元木看见那么多,应该在和那处的摩的师傅问价。又要走一个,已经是今早第三位了。而且本来可以被自己抢到。他想着,叹了口气,哈气飞快地在挡风板上蒙了层白雾。果然谋生计不是易事,尤其在北方的冷天里。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二零五小学,瞧见好几位老师朝大门里走。小学时冬天早上一进教室,老师就让他们早读。一般都读诗。奈何元木现在没能背上一首应景的,只是想如果现在给他笔,他决不执着于冬天的雪和钓鱼的老翁,要写就写拉不到客的摩的师傅。

回过头时扫了一眼,发现摩托车一辆没少,反而刚才的客人放弃了前面的大部队,似乎冲自己过来。元木没空写诗了,立马坐起身子,虽然方才也只是塌了腰。他还不敢表现得太热情,故意正了正挂在车把上的乘客头盔,装着无所谓地看别处。

“你也是摩的师傅吗?”来人问。元木忙说是,想友好地笑一下,又反应过来戴着头盔外面看不见。离近瞧和刚才不一样,元木又细看两眼,发现这好像是位姑娘又或者大姐。声音偏低,乍一下没听出来。说起来这是元木碰到的第四个人,或者说是正经的第一个。今天是来的第二天,但昨天一共三位全是认识的熟人,元木没好意思收费。为了躲远点今天才跑来了二零五。

那人扯下口罩喘气,眉毛上挂着白霜,看上去最多三十岁。她一边拨开袖子看表,一边问:“和睦路去不去?”

“和睦路哪?”元木不确定她说的是小学还是路,便问道。

“往前走,过了二零一桥往右拐,我到时候告诉你在哪停。”她说话语速很快,不过是标准的普通话,在元木听的许多平翘舌不分的本地人口音里脱颖而出。“那是和睦南二路。”元木大致报了个价,确认她要坐。

对方说:“你看着就比他们靠谱,走就行了。”元木就把头盔递过去,还嘱咐说男款的,可能会有点大。“不错了,那些摩的师傅让我光脑袋坐车呢。”她笑着说。

从大部队旁路过时元木还有点心虚,不过转念一想是客人自己选的,只能算他运气好。不知人家是要做什么去,他一路小心看路况又担心耽误时间,快到二零一桥时远远看见没有交警,赶忙一拧把手拐进右边。

又在这条路骑了半分钟,不见后座有动静,元木就大声问道:“你要到哪停啊!看着点别骑过了!”乘客可能想往前凑,但两人的头盔撞了咣当一声。她也喊:“你骑就行了!到十字路口左手边有个跳蚤超市停!”摩托和风一起撕扯嗓子叫喊,元木勉强听清了跳蚤超市。亏得自己熟悉这边,不然真不知道上哪给她找。这条道一直走出去几里地都只有那么一家跳蚤超市,就在和睦路小学附近,没一会儿便看到了超市的牌子。

“你摩托骑得真好,路上的坑洼和石头全避过去了,是我坐过最好的摩的师傅。”她把头盔还给元木,手上一拨,原来之前是把头发压在了衣服里。

元木第一次被这么夸,差点一激动就给人家降价,不过对方还是照数给了。临走前元木追问道:“您是当老师的?”

对方打量他一眼,笑了,说:“你这小孩聪明,我特意没敢到门口,还是被猜出来了。”她说着又看表:“不多说了,再不走我要迟到了。”元木忙说自己就是和睦路小学毕业的,如果怕迟到也不差最后带她一段。

送完第一位乘客,元木又换了个十字路口等。他知道现在是要上班的点儿,虽然不道德,但坦白讲他期盼能再碰到一两个快迟到的。

“您好,请问一下这儿有什么山吗?”问话的人从后面过来,元木没看见人,先听见了内容。不过他初步判断没兴趣,要找山总不会是上班的。于是他答道:“没有山,沈城一马平川。”

“那有什么水?要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那种。”话说到这儿,一个走到前面一个转过身,两人互相瞧见了脸。元木看了两眼,拎起面前围巾的两端拧个麻花,笑道:“继续往下背,下一句是什么来着?”道路就这么些条,转来转去还在这儿,碰到的人是石浮洋。“上车,你是我今天第二位客人。”元木说。

“收费多少?”石浮洋笑着问。他揉了揉冻红的鼻尖,觉得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虽然猛地一问他也不记得卷起千堆雪的下一句是什么了。透过挡风板瞧见元木在后面眨眼,也不说收多少钱,只是望了一眼自己的口袋。“不要钱,有糖吗?”哈气又把透明板糊得朦胧起来,元木伸进去一根手指划拉两下,把白雾抹开了。

“今天早上走得急,”石浮洋先抛了前半句,又忽然从衣兜里一抓,“正好有一颗。路费要多少个?缺的回去补。”元木就掀起挡风板把糖扔进嘴里,含糊地说给多少颗路费就算多少。

发动摩托前,元木问他要去哪。“还是找水吧。”石浮洋吸了口气,说着戴上头盔。身上的棉袄在后座被挤得膨起来,像发起来的面团。而他瘦得像电线杆,如果上锅蒸出来就是一道小食,面包里裹了根香肠那样。

路上的风从耳边呼啸过,骑得越快便吹得越凶。走过的路都不窄,但还没到私家车盛行的年代,冬日的清早不光天气冷,街道也冷清。元木没告诉他到底去哪,只打包票说绕路也不收费。乘着摩托飞速掠过,石浮洋又觉得周围景物似乎眼熟,一会儿怀疑这处他认识,一会儿又怀疑是另一条街道。其实他都没见过,只是模样相差不大。

看过了路边,他又把目光转回来。正充当免费摩的师傅的元木只留给他一个后背,身上的棉服被风鼓起来。平时瞧他其实不起眼,最多离得近了有些凶,但接触过就知道人很好。远看是学校里一抓一大把的高中生,大概率蹬着自行车从大街小巷跑过。但骑摩托时元木又不一样了,至少能从一众学生中脱出,就像他讲的故事里家长会上唯独他干得出跳窗的事。

想了这些,石浮洋有点好奇他家怎么会买辆摩托。不过各种声音混在一块,现在问也听不见。手无处安放,感觉坐着还算稳当,没必要一直抓着座位。左右看了看,最后他悄悄在元木后背上写字。没敢太用力,只轻轻地写:元木。一元钱的元,树木的木。又写:你好。想了想还画了个最简单的笑脸。

等写到“摩托”的摩时,元木忽然减速朝后靠了一下,正撞在他戳着棉服的手指上。这回衣服再厚也能感受到了,元木背过来一只手抓了下,大声问怎么了。怕他单手扶把不稳,石浮洋连忙把那只胳膊推回去。想凑近喊一句没事,结果头盔梆的一声撞到一起。

其实快到地方了,元木已经望见了前面的桥头。他侧过头说:“你怎么也撞我?早上载的小学老师就冲我后脑勺来了一下。”

石浮洋还真一把将头盔脱下来,这回歪着身子冲前喊:“头盔太大了!”又问:“快到了吗?”

“马上了,但戴着还能抗风。”又骑过一段,最后拐了个弯到另一条路上,就停在了桥头。能看出桥下就是河道,不过长在河岸边的树张开枝桠,把可以看见河的那处空隙挡上了。这桥叫珠林桥,宽宽平平,身后是二零四医院。它正架在运河上,沿着水一直走,下一个能过车的是带元雅滑冰车的二零一桥。

元木坐在摩托上没下来,让他自己到边上。没几步路,石浮洋走了一半就停住了,忽然回头看他。正要说话,被元木抢先笑道:“水的确有,但是好歹是东北,二月份还没化开呢。”

“傻了,忘了这事。”石浮洋笑着把手套按在脸上,不过还是走到近前,瞟一眼上冻的河水。“说起来,考中大学的时候我以为沈城和青泥洼是同一个地方,有山有海。”

元木摘掉头盔拨了拨头发,开玩笑道:“可惜教你失望了。”

“不失望,哪里都好。我听室友说青泥洼的路有好多坡,还是平地好骑摩托。”石浮洋说。元木顺着他的目光也往远看,瞧见那边逐渐盖起来的一些楼房,还有的架着吊车正在建造。不知以后会盖到多高,说不定伸手就能碰到云。于是他问:“你猜这儿第二高的是什么?”

石浮洋回头瞥他一眼,反问总不会是太阳吧。“正经的呢,第二高的是彩电塔,三百米。”元木说道。

“那不对,一层楼算三米,”石浮洋说着朝周围居民楼看,“哪还有比它高的了?”

“第一高的是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元木笑着给他指,“看那儿。”

摩托停在桥西,往东边看就是沈海热电厂的大烟囱和凉水塔。八几年建的,平地拔起,只要人在东区,分不清方向时看见烟囱便了然了。石浮洋听闻转过身,把胳膊倚在栏杆上望。三个家伙,最高的细烟囱下半截是米色,上面漆着红白相间的条纹。矮胖的凉水塔脑袋顶上喷着白烟,半边被照上朝阳,白亮亮的,又透着黄。“像故事里的灯塔。”石浮洋说。

“看那边烟囱吞吐着生活,抬头叫喊发现只剩风——”元木轻声唱着,“漂泊的人啊,你路过时歇歇脚……”

于是石浮洋的目光又转到他这儿,笑着问他什么歌。

“收音机里学来的,我也不知道。”元木说。河岸上有早起晨练的人们,晃着身子或是步伐稳健,远看上去都被棉袄包裹得臃肿,成了许多面团。元木又瞧了几眼,说:“水也没看成,挺遗憾的,我——”说这话时石浮洋的头发正被风吹得往后飘,额头和眉毛露出来,整张脸比平时看得更清晰。元木愣了愣,话顿住,顾着多瞧了两眼。觉得他似乎像哪个歌星,又觉得谁也不像,只是长得好看。当然被发现了在偷看,这回不能再说看着手劲儿大了,元木慌忙找词:“怎么忽然想找山找水?”

“心情不太好,我父母要离婚。”他说着还笑了下。元木忘了注意长相了,蹙眉瞧他。大概石浮洋对人笑的习惯太多年了,好像遇到事一扬嘴角就能教别人放下心。元木不总摆笑脸,但他尝过诸事都当无所谓的滋味,心里忽然钻着疼了一下。

石浮洋又看他一眼,说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又不是你离婚,问你干什么?”元木说,“再说就算真是你,也要听你自己讲。”

石浮洋朝空中哈了口气,感慨道:“大城市的孩子——不对。”自己截住话又改口:“你和有的人真不一样。”

“他们怎么?”

“小时候叫我羊羔,问我亲爹到底是谁,说我父亲长得就像用地里的土直接捏出来的,生不出洋人的卷头发。”说话时的热气飘进空气里,石浮洋像是不远处的烟囱。刚好他脖子上围着红围巾,人瘦瘦高高,远看和烟囱像一家。元木想道。卷头发很独特,也好看。他继续想。不过回应石浮洋说生物课讲卷发是隐性基因。“上车吧,我带你去别处,干站在这儿没意思。”

走到摩托近前,石浮洋忽然说:“我能问你问题吗?”

“问呗。”

“摩托多钱买的?”

一听这话元木就笑了,心道他委婉得巧妙,没直言问他家怎么有闲钱买摩托。“你不干派出所要改行一起骑摩托了?”他说了句玩笑话。又解释道:“没花钱买,别人送的。摩托是我妈同事丈夫的。两三年前吧,因为工伤绞进去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单位赔了钱,但人也残废了。后来换了岗位去看大门,摩托送给我家了。我妈不肯要,最后还硬给了些钱。我妈不骑这玩意,说发动机不如自己蹬着走的自行车。确实费劲,我学的时候光拐弯就摔倒好几次。”

“你骑着挺帅。”石浮洋说着坐到后座,瞧着棉袄滑溜溜的材质又在上面画了个笑脸。感觉像幼儿园老师在小孩的作业本上画小红花。他想着想着就笑出声,结果还被元木听进耳朵里。“你这乘客不老实,在我背后折腾什么呢。”元木侧头问道。

他倒是没回答,手上加劲又画了一遍,问元木要带自己去哪。

“你滑过旱冰吗?”

石浮洋答道:“没有,我其中一个室友是本地人,倒是听过他讲滑旱冰摔很惨的事。”他左右看了看,又问:“旱冰不是在旱地滑吗,这附近是河——”话的尾音还在空中飘,元木就拧把手冲出去了。一边喊着:“坐好了!”

他俩从珠林桥上骑过,右拐进了一条大路。这边石浮洋也没来过,拐弯时瞧见一个挂着龙头的“天江老龙口”,大概是卖酒的。元木冲着刚才看到的烟囱方向骑,好像正迎上了风,吹得阻力很大。元木俯身,苦了坐他后面的石浮洋,被风吹得头盔都撞到鼻子上,还要手忙脚乱地按住围巾。路上好几排车道,摩托算机动车也不好和自行车抢路,就骑在较靠边的地方。旁边过了几辆出租,一个个炫耀他们开得是四轮汽车似的,踩着油门从他俩身边飞过。元木没敢骑太快,更是被车喷尾气。等他稍快了些,后面又撵上来一辆大货车,车斗上拉满沙土,开得沙尘飞扬。他连忙往右侧避让,就快冲上马路牙子飞进草坪里了。

石浮洋一开始坐得笔直,到后来就不行了,紧闭眼睛,揪着元木的棉袄和他贴在一起。一直到元木刹车带着他一块坐直身子,石浮洋才活过来似的吐了口气。“我们居然没被车撞飞……”他发觉嘴唇都粘连上了,舔了一下润湿。

“开车上路总得长眼睛吧,”元木回头说,“其实也没那么吓人,那些司机至少都考过驾驶证。”

“高危职业,坐公交比开车好。”石浮洋想起飞驰而过的汽车,觉得还是坐在公交的大方块车厢里比较安全,就算真撞了也有富余空间。正要下车时他又被元木按下了,示意他别着急。他这才注意到停车的地方是片广场,口子上立了一些矩形的铁杆,中间留的距离足够人通过。不过推着自行车不和脚蹬绊在一块也可以,而元木的轻骑如同过上好日子吃胖了的自行车,勉强也能挤过去。“它要是再宽点就不行了。”元木扶着车把保持直线,车身和栏杆最近的地方几乎贴上。

“这儿滑旱冰?要怎么滑?”石浮洋问。广场铺着灰白色的转,有些砖裂开了,但大部分还算平整。偶尔地上会有一些油腻腻的黑渍,大概晚上也有推车卖炸串一类的。元木指指不远处的松树群,树下的花坛上坐着个人,黑灰色的大棉袄把人的身型膨起来,像一只熊瞎子。那人正把三轮车车斗里的东西一包包拎出来,拆开口摆到脚边。元木解释道:“租鞋的刚来,在摆摊呢。我先带你转转。”于是说着就近锁了摩托,拔下钥匙装进口袋。

他带着石浮洋朝前走,穿过广场到另一端立着铁杆的入口。这回铁杆后面是座桥,也架在运河上。“我们从那边过来的。”沈海热电厂的烟囱仍在东侧,元木指了指西边。“这边空更窄,摩托过不去。”他说着拍拍铁杆。这边是前后交叠的两排,推自行车过的人都要有点技术,也从来不见胖人从这儿走,容易卡住。

元木说:“从罗锅桥过去是个公园,沿着路直走能到我二姨家。”

“罗锅桥?它叫这个名字?”

元木被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拼出来个名字。“好像是——祥云桥?这名字真文艺,我感觉从小到大没叫过三次。大家通俗点都叫它罗锅——”他醒悟过来,啊了一声,“是方言,驼背的意思。”又给他指桥墩子处弯出来的坡,介绍道:“下面那儿不知道睡不睡流浪汉,但是约会圣地,小情侣还写名字呢。”

石浮洋其实正注意着不远处两个男人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看花了,总觉得瞧见他们拽了下手。眼睛还望着,便随口接道:“写什么名字?”元木愣了一下,心想这有什么不知道,于是举例说:“写‘我喜欢石浮洋’。”

远处的那两人走得再正常不过,但这边石浮洋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转头看时才反应过来。为了找补,他忙开玩笑道:“你哪天下去看看,说不定有人写过你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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