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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南下(5)

“我们先认识一下吧,我叫叶叶,姓叶名叶,不是爷爷哈,我不随便占人便宜,你可以叫我老叶,也可以叫我小叶。你呢,小朋友,你叫什么?”

“郑庭酒。”

“好,我今年三十七岁了,你呢?”

“十二。”

“哟,初一呢?”

“……初一在家。”

“啊?”

老叶懵了一秒,郑庭酒也懵了一秒。

“我是初一,我弟弟也叫初一。”

两个人同时笑了。

“现在我们也算认识了,来这里有什么烦心事想告诉老叶吗?”

“没有烦心事。”郑庭酒笑意渐淡,轻轻摇摇头,“就是可能有什么病吧。”

沈昭想知道是他有病还是凌初一有病……而现在他坐在了这里。

看来是谁有病不用多说了。

还好不是凌初一,这小孩身体够差了,再多点什么病也太折腾人了。

“嗐,这是什么屁话。我是咨询师又不是医生,看不了病,最多挂个招牌骗一骗那些人傻钱多的……咳不是说你啊。”

这句话没能把郑庭酒逗笑,他实在没什么跟人交流的**,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问:“我不太想说话,能做作业吗?”

“可以,做吧,我不打扰你。”

其实没有什么作业,九点钟才下晚自习,该做的都做完了,郑庭酒很有先见之明地把琴谱带来了,拿了支铅笔慢慢研究着。

老叶说到做到,没打扰他,两个人各干各的,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不得不说,这让郑庭酒松了口气,离开的时候人都轻松了不少,客客气气地说了声“小叶再见”。

“老叶”变“小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她认真说:“郑庭酒,下周见。”

郑庭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困得想死,到家了才发现家里还挺“热闹”,朱昼正打电话给医生,凌初一裹着被子窝在先生怀里,脸都疼白了。

他走到跟前的时候凌初一迷迷糊糊睁了眼,看了他大半天才“哇”了一声:“哇塞哥你也太晚了,这不得困死了。你们老师这么狠心?”

“我来吧先生,您以后别跟着熬到这么晚。”郑庭酒伸手把人接过来,老先生也确实累了,浑浊的视线在凌初一和郑庭酒身上过了个来回,“哼”了一声:“你明天让沈来见我。”

“算了吧。”郑庭酒不怎么在意地敷衍了一句,眼神示意家里的一个阿姨过来把先生扶走,然后问凌初一“怎么了”。

凌初一清醒过来了,不理他,疼得在郑庭酒怀里哼哼,但是什么都不说。

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有模有样跟郑庭酒“冷战”,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就冷战了一个星期,至今不能接受他哥真就把他丢学校里就走了,他在学校里谁也不认识,下课想上厕所都不敢动,在同桌的冷脸、同学们的好奇和老师们的关爱中,总算是提心吊胆地待够了五天。

明天是星期一,又要去学校,凌初一睡前突然想起来这事,急得胃疼,疼着睡过去又疼醒后,白着张脸从房间出来了。

郑庭酒问他:“什么时候才理我?”

“我明天能不去学校了吗?”

“不能。”

凌初一伤心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吴医生风尘仆仆地赶来,诊断结果是腹部受了凉,饮食也不规律——郑庭酒不在家,怎么糊弄着吃饭的只有凌初一自己知道。

被糊弄的朱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管不住凌初一,凌初一从来也不怎么听她的,那天被郑庭酒那么夹杂着委屈和不解地看了一眼后,朱昼告诉自己算了。

算了,自己折腾吧小兔崽子们。

吃了药,暖了会儿肚子,凌初一窝在郑庭酒怀里也安了心,慢慢就睡着了。

郑庭酒本来还想着要告诉凌初一好好吃饭,要找个办法监督他好好吃饭,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被眼泪、争吵和混乱占领的十月总算在疲惫中迎来尾声,日子终于以另一幅面貌被重新适应,接纳。

以及妥协。

凌初一生日当天,俩小孩都请了一天的假,两人啥也没干在家里睡了一天,跟八百年没睡过觉似的。

累,主要是心累,两个人的感受大同小异,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共鸣。

凌初一到底是还小,不往心里装太多事,一个多月的课上下来后慢慢就没那么抵触了,不用每天在学校门口表演欲哭无泪的“易水送别”,不用郑庭酒每天跟着送,也就不用每天听他哥念叨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和同学起冲突不要藏小秘密有事情找老师找哥哥……

反复的叮嘱中来回的次数多了,凌初一连家到学校的路都记住了。

另一方面,班上同学的名字也记了个七七八八,有的还没说过话,有的却话多得很,守着他问东问西。他年纪小人却礼貌乖巧,每科老师都忍不住对他上心,关心和爱护凌初一总是看得出来的。

除了到现在为止都没搭理过他的同桌,别的东西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况且现在学的东西他学过一遍了,上的课做的题也没那么困难了……比他在家里轻松,也有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见不到他哥是真的,郑庭酒不让他每天晚上等他回来,被教训了好几次凌初一也有了脾气,他还不乐意等了呢。

所以这小屁孩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滔滔不绝地要把一天的话都跟他哥说完,从老师说到同学,从学校说到作业,他的世界被扩大之后新奇的事物一波一波撞进来,和原来软绵绵的耍赖和撒娇不同,小孩特有的调皮顽劣和勃勃生气重新占领了这个人。

所以人的改变真的很快。

这变化家里谁都看得到,心照不宣地没敢在明面上提。

与此同时,一个多月的时间,郑庭酒和叶叶也慢慢能说上话了,也不是别的原因,就是郑庭酒没忍住,自己好奇这小叶怎么当真不说话。

每周日晚上下晚自习后他都得来叶叶这里待一个小时,这中间谁也不打扰谁,第四次来的时候郑庭酒终于别别扭扭地先开了口,问小叶怎么不问他什么。

小叶笑着,不见半分意外,神情中反而有几分苦恼,又隐约有几分惬意:“其实你第一次见面就说对了,我确实是个医生,那我就是给病人看病的,不过我这几次观察下来,发现你很健康,所以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不过我收了沈昭,就是你家长的钱,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吧,所以你再配合我一段时间好了。”

郑庭酒听完,沉思了几秒,像是在鉴别这话的可信度,然后才温和地说:“沈昭不是我家长。”

小叶“嗯”了一声:“那他怎么做主把你送来我这里?”

“也不是他做的主。”

沈昭就差没把“游手好闲”写脸上了,既然好闲,那么就不会喜欢担事,既然闲,那就什么都想凑个热闹。

不过谁做的主郑庭酒也不知道,事情不受他控制地发展,背后全都是人,他爸妈凌初一爸妈先生朱昼甚至是范霖范城央……

懒得想了,懒得琢磨。

郑庭酒接着开口,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我没发现你在观察我。”

“你做事情的时候很认真。”叶叶盖上钢笔笔帽,朝他微微一笑,“我之前还想方设法想吸引你注意力来着。”她略一沉吟,“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郑庭酒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沈昭给我说了你的情况,只有一句话,说你搞了一出21世纪的揠苗助长,我寻思你得多缺心眼啊……哎别这么看我,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沈昭这什么眼神……”

郑庭酒收回视线,有点想笑。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小叶带着点口音的吐槽好笑,还是因为听见“揠苗助长”好笑,总之……突然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叶叶跟个热情的饭店老板似的,吆喝了一句:“我们这可是正经场所啊,保护顾客**的。”

郑庭酒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不自然地抓了抓下巴,觉得还挺难得的,他现在的声音好像正常多了,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他说我弟弟呢。”郑庭酒说。

“哦,‘初一’。”

“凌初一。”

“好,凌初一。”

郑庭酒点头:“他今年八岁,五年级,胆子又小又喜欢哭,我本来是打算让他和我一起上学的,这样我也能多看着他一点。不过还是差了一点,而且他那天入学考的时候应该还是紧张了。”

郑庭酒的神色很平静,整个人都是平静的,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叶叶重新摸上钢笔,稍稍坐直了一点。

不过下一秒郑庭酒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有点揠苗助长,不过他很聪明。”郑庭酒说,“现在他一个人在学校也还行,果然长大了一点确实不一样。五年级的内容其实学过一遍了,他应该是没能掌握。但是他不久前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二——”

“所以我没有做错什么。”

小叶挑眉:“你弟弟挺厉害啊,我能见见吗?”

郑庭酒想都没想:“不能。”

拒绝得太干脆,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郑庭酒又补充道:“他很好,不需要看医生。而且凌初一也不喜欢外人上门,所以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可以。”

“好啊。”小叶包容地笑着,“刚才说了一句违心的话,是什么?”

郑庭酒疑惑地皱了一下眉:“什么?”

“凌初一适应的速度是不是超出了你的预期?”

郑庭酒不吭声了。

小叶耐心地等着。

半晌。

“是。”郑庭酒说。

“能和我说说你的感受吗?”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小叶心里有了数,温和地换了个话题:“我看你今晚一直在看钟……有什么急事吗?”

她说完,郑庭酒几乎是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然后才开口:“凌初一这几天感冒了,我担心他晚上睡着了又发烧……所以我今晚能先走吗?”

“家里没有人照顾他吗?”

“有。不过凌初一睡在我的房间,家里其他人不会进我的房间,所以有时候凌初一出事了他们都不知道。”

“你不让其他人进你的房间?”

“……其实我没有说过。”郑庭酒有些无奈,他从来没这么要求过,毕竟家里除了凌初一也没人会随意动他的东西,但他能回忆起来的每个时刻,家里每个人都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自由”,一直如此。

“那就去说。”小叶看着他的眼睛,“想什么要说出来,今晚回去告诉他们,如果遇上小朋友生病这种特殊情况,他们要起到看护的责任而不是保持社交的礼貌。而且,你们是平等的,郑庭酒,能听懂吗?”

“……那我干什么?”

“你可以关心他。”

“我是他……”

“答应我今晚就放你提前回去。”

郑庭酒答应了。

范霖在外面等他,看他提前了这么久出来还愣了好半天,眼看人都走了,她慌慌张张跟上去,结果郑庭酒突然站住了。

在家里,除了凌初一,唯一能玩到一起去的就是大大咧咧的范霖姐,但两个人这两个月来一直别别扭扭的,到现在连话都不怎么讲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告诉昭叔?”

范霖一怔,看起来都要哭了:“对不起啊庭酒,我也没有办法。”

郑庭酒抬头看着她,看了大概十多秒后,收回视线,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没关系”。

其实不是。

不是平等的。

他于精心安排的“家人”,真正的“家人”于他们。

他们就像被投放到一个个观赏池里的小人偶,被安排了固定的角色,投放者低头俯视他们,起手落手都是一场不可抗拒的风暴。

说到做到,郑庭酒回去后还是把叶叶的话传达了,朱昼诚恳地答应了。

不过凌初一今晚没发烧。

一夜好梦。

那天之后,郑庭酒开始不由自主地想问问小叶关于某些事的看法,有时候上课没听懂的也问小叶,这位长辈看起来实在太温和太从容,又太严肃太理智,直来直去,夸奖和批评……

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人。

十二月下旬,南方的冬实在冷得要人命,凌初一每天出一趟门也困难得要命,病得颠三倒四。郑庭酒也就开始琢磨干脆最后这一个月在家算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这想法刚说出来的时候就被小叶骂了,小叶问他“让你在家里待一个月你乐意吗”。

他不说话,小叶就“啧啧啧”地边嗑瓜子边点评:“没学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凌初一的问题上两个人就从来没聊下去过,郑庭酒又一次发挥了“犟的跟头牛似的”的优良品质,问什么都不说,小叶索性就不问了,每周和他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行了别想了,你回去问问凌初一愿不愿意再说,问完了给我打个电话。”

郑庭酒匪夷所思地看了小叶一眼,回去问了,答案当然是凌初一答应了。

凌初一再怎么皮本性也还是在那里,听郑庭酒的话还是听郑庭酒的话,喜欢黏着郑庭酒也还是喜欢。

“行。”电话那头的小叶语气轻松,“那你打个电话向他的班主任请假。”

郑庭酒犹豫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犹豫,不过小叶当然没错过他这一瞬间的犹豫,当机立断说:“请那什么……范霖再去问,别说是你说的。”

前因后果一概不知的范霖趁第二天郑庭酒还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去问了。

凌初一正在书桌前做作业,听见范霖保证了两遍“我不告诉你哥”后才犹犹豫豫说他不想在家,前桌前几天刚答应教他折千纸鹤。

有了前车之鉴的范霖这次学聪明了,什么都没跟郑庭酒说,只是看着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郑庭酒于是就明白了。

当天晚上,直到凌晨两点郑庭酒都没能睡着。

凌初一在他旁边打小呼噜,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无知无觉——郑庭酒不伤心,也不生气。

他只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第二天他给小叶打了电话,小叶依旧语气轻松:“要不我们做个实验?”

周五晚上,小叶依约登门“家访”,凌初一跟着郑庭酒下楼,下楼梯下到一半就不走了,郑庭酒拽都拽不动,让他回房间也不回。

小叶主动上前和郑庭酒打招呼,什么作业啊上课啊有的没的说了一堆,凌初一一直躲在郑庭酒背后戒心满满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发了脾气,怒气冲冲地说“你来我家干什么”。

小叶像是才看见他似的,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你弟弟吗”。

郑庭酒心道毫无表演痕迹,一个没抓住,凌初一就转头跑了。

“他干什么去了?”

“估计是去找先生了,要把你赶出去。”

小叶笑了:“之前还赶过谁?”

“沈昭叔,他爸,他爸的助理,还有我爸的助理,还有我妈。”

小叶诧异地“啊”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

然后先生捂着凌初一的嘴走过来:“你俩出去找个咖啡厅聊,我出钱。”

郑庭酒笑了一下,拒绝道:“外面太冷了。”

先生松了手。

小孩放声尖叫。

凌初一自己上手来推人,边推边喊“出去”。

“小初一。”郑庭酒看着他,“松手,过来。这是老师。”

“不用。”小叶朝郑庭酒微微一笑,“我自己走。”

这场家访总共持续了不到十五分钟,凌初一气鼓鼓地听他哥说“我没教过你对老师要礼貌吗”,听到一半把眼泪鼻涕往郑庭酒衣服上一擦,跑了。

跑了就算了,郑庭酒叹了口气,想着小叶那句“我自己走”,只觉得茫然得恍惚。

第二天下午,郑庭酒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叶叶再次登门造访。

她到的时候正是晚餐时间,凌初一看着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坐到他的对面,自来熟地开始吃饭,懵得半天反应不过来,求助地看向主位的先生。

先生会意:“最近的咖啡厅……”

“我是来找你哥的,他是我的学生。”

她说的中文,老先生听不懂,凌初一四下看看,只好开口:“我哥有事出去了。”

“那好吧,我能吃完饭再走吗?”

“这是我家。”

“只吃一顿饭而已,我看你爷爷好像也没什么意见。”

凌初一看着她,好像是突然觉得这么盯着人看不太礼貌,于是突兀地错开视线,犹犹豫豫点了头,说“行吧”。

他们三个人一桌,沉默地吃了二十分钟的饭。

叶叶吃完饭就要走,刚跟凌初一说完“谢谢”,就听到对方问“你找我哥干什么”。

“你哥是我的学生,家访了解了解情况。”

“什么情况?”

“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不过昨天没问完就走了,今天运气也不好。”

“那你和我说吧,我告诉他。”凌初一带着她走出餐厅,好奇又戒备地看了她好几眼,把那些随口胡诌的问题一个个写下来了。

按照和郑庭酒的约定,叶叶没说什么其他的,等凌初一记完了就起身离开,还得到了一句客客气气的“叶老师再见”。

表情,语气,动作,叶叶几乎要以为是郑庭酒在和她说话了。

她还是没忍住说:“昨天不是还赶我走呢?”

凌初一腼腆地朝她笑笑:“对不起啊老师。”

当天晚上,郑庭酒就得到了一张由朱昼手抄的问题纸条,朱昼坐在两小孩中间,全身上下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温和地说“这是叶老师让我转告你的一些问题”。

谁家老师家访是这么访的,压根不知道整个过程都很诡异的凌初一煞有介事地研究了一下那张纸条,还评价了几句,跟着郑庭酒“出门”的范霖平静地想“完了”。

完了。

真刺激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

哇塞,好想给朋友打个电话直播一下。

郑庭酒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隔了好半天才轻声说“谢谢朱阿姨”。

工具人朱昼苦笑一声:“不用谢。”

星期天晚上的晚自习,郑庭酒直接请了假。

他坐在小叶的对面,接过小叶递给他的热水,手指碰上杯壁的那一刻,沉稳而又神秘的长辈朝他微笑:“现在想和我说说你的感受吗?”

郑庭酒没什么感受。

他没有和凌初一争执的习惯,两个人连争吵都很少,一个撒娇一个包容,质问凌初一对郑庭酒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

所以他只好质问他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认识的小初一是真正的小初一吗?

为什么?

郑庭酒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感受叫作‘失控’,我上一次问你同样的这个问题,答案也是‘失控’。”

合适的词语填补了表达的空白。

郑庭酒心下了然。

原来是这样。

失控。

凌初一慢慢失去他的控制后,郑庭酒感到了难以言明的焦虑,这种焦虑在他发现凌初一的“妥协”后,甚至发展成了一种自我厌恶。

“凌初一以前很喜欢画画,画得挺不错的,不对,画得……非常好。”郑庭酒说,“我不太喜欢他画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钢琴上没什么天赋,画画却……哦,这就是原因,是吗?”

“不过我从来没和他说过我不支持他画画,也没说过我希望他和我一起上学,更没说过我很讨厌外人到家里去,更没说过他必须听我的……”最后几个字断成一片嘶哑的气音,郑庭酒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又吐出,“不过他还是知道了我不喜欢他画画啊。”

尤其是在那个作为失控正式的开端的夜晚之后,他再没见过凌初一在家里画画了。

真是糟糕啊。

郑庭酒想。

小叶向来温和从容的笑容总算淡了下去,直至消失:“这么聪明吃什么长的呢?”

郑庭酒笑了一下。

吃凌初一长的吧。

他茫然地看着叶叶:“那小初一这小孩该多委屈啊。”

“他委不委屈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你呢,郑庭酒,你这个小孩,你委屈吗?”

郑庭酒说不出话。

他只是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有人问过他一样的问题,他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小叶温和一笑,打断他的思绪:“怎么会想让凌初一学钢琴呢?”

这个答得上来了:“因为我一直学吧,我会,就希望他也会。”

“你为什么要学钢琴,因为喜欢吗?”

郑庭酒轻轻点头。

顿了顿,又不确定地看向小叶。

小叶平静地注视着他,温和的目光,包容,沉静。

“我的第一架钢琴是我妈妈送的四岁生日礼物,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学了,一直到现在,习惯了。”郑庭酒双手交握,左手大拇指在右手食指上来回地摩挲,声音低哑,“我那个时候从我爸妈那里搬到现在的家,跟着我一起来的只有我的琴,所以钢琴对我来说很重要,已经不只是喜欢的程度了吧,像是我的另一个生命。”

叶叶在心底叹气。

搞艺术的人真是要命。

敏感又长情。

“那么郑庭酒,凌初一和你的钢琴,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这问题可真是匪夷所思。

可是在那一瞬间,郑庭酒回答不上来,他脑中反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很怪异的想法,那就是他的钢琴和凌初一有什么共同点——

钢琴是他四岁那年的生日礼物,凌初一是五岁那年的生日礼物。

这是他从“家”里得到的最后两样“东西”,和现在的家里的一切相比,好像只有这两样“东西”属于他。

白纸黑字交易而来的“家人”,凌初一的父亲千里迢迢请回来的“先生”,只有钢琴和凌初一……

完全且完整地属于他。

只属于他。

“是我的。”郑庭酒说,“他们给了我的。”

叶叶推了一下眼镜,遮去一瞬间快要溢出来的愤懑。

在一个相对封闭又完全自主的环境带大一个孩子是什么体验呢?

就相当于一张白纸,一个玩具泰迪,倾注怎样的思想与情感,便呈现怎样的面貌与特点,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强制,仅凭日复一日累积的感觉和本能,他就能按照郑庭酒的心意行事,委屈当然不见得……在他尚未意识到“不委屈”是什么样子之前。

外界介入,自成一体的玻璃缸被打破。

一切都在飞速破碎,并重新按照合适的方式拼凑。

“郑庭酒,凌初一是一个有思想有选择有情感的,完整的人,他完全独立,需要被尊重。”

“你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免去了他在童年纠结于家庭缺失的悲伤。你陪着他长大,他懵懂的为人处世的方式和言行举止都是跟你学的,所以他应该最像你,事实同样如此,你昨天也看到了。”小叶说,“作为哥哥,你太在意他的感受,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感受,被忽略的这一部分总要得到弥补,所以这一部分就外化成了凌初一,他听话乖巧,又蛮横不讲道理,在你面前他成为了你从来不会显露出来的那一面,又被你自己给予关心、照顾和教导,凌初一成为了郑庭酒的意志集合体,他就是你。”

良久。

郑庭酒喃喃出声:“……我做错了吗?”

“没有。”小叶很慢很慢朝他露出一个笑,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你只是还没有长大。”

郑庭酒的手指拧在一起,疼。

“小孩子对于认定了的自己的玩具,总是具有超出大人想象的执着和独占欲,这很正常。不过随着孩子慢慢长大,童年的玩具总会被慢慢收藏。”小叶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呢,就是把凌初一和你的钢琴区分开。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也是。”

郑庭酒摇了摇头。

“别灰心,今晚回去先思考第一个问题——你有多想继续学你的钢琴?”

郑庭酒又沉默地坐了几分钟,然后起身离开。

那句条件反射一样的“小叶再见”还没说出口,小叶先叫了他的名字。

“你对我上门这事有戒备,所以凌初一对我也有戒备,这只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小叶提醒他,“凌初一没有迟疑地对你撒谎,指使其他人跟着他暗度陈仓,这一点得重新教。该骂的必须骂,该有的惩戒必须有,都跟你这样似的连发火都不会,不如送来我教。”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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