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然的视线在地上的小铁盒子逗留片刻,又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你叫叶松?”
这孩子身高和他差不多,模样虽算不得姿容俊美,却也称得上是眉清目秀,只是脸色看着有点憔悴,身体也略消瘦,像是长期睡眠不足。
叶松在他的注视下呜咽了一声。
怎么办?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会不会被用来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有小鬼来找他?他会不会死?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想跑,但听到地上自己的手机响声,又不得不停住脚。
罕有人迹的山间时常有风,未及他在留下来同沈寂然对峙和不要手机拔腿就跑中做出选择,风就轻易地迷了他的眼睛,视线模糊间,他似乎看到长风吹拂起沈寂然的衣摆,如同亲吻过一个洁白的灵魂。
叶松眨了下眼,飘落的树叶擦着沈寂然的衣摆落在地上,他看见了叶尖上有一滴晶莹的露水,他抬起头再次对上沈寂然浅色的瞳孔,这一瞬间,他心中名为害怕的情绪好像淡去了许多。
他想,若有仙人落凡间,大抵就是这副模样吧。
“喂?叶松?叶松?你还在听吗?叶松!”手机仍然在地上疯狂地震动着,旁边的草叶也跟着颤抖。
“它还在响。”沈寂然收回手,垂眼看着草地上的东西说。
叶松回过神来,却没有动,多年看恐怖小说的经验告诉他不能把后背暴露在对方面前,也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于是他挺直了腰板道:“我、我知道。”
很好,腰板很直,气场很足,看起来应该是不太好惹的样子。
沈寂然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他瞥了眼叶松扬起的脑袋和刻意挺出来的肚子,不声不响地在心里给此人贴了个傻子的标签,然后弯腰捡起手机。然而沈寂然没用过手机,也不知道什么屏幕和按键,拇指好巧不巧地按在了挂断键上,于是手机“滴”一声挂断了。
空气重新归于寂静。
沈寂然新奇道:“它不响了。”
叶松:“……”
沈寂然轻轻捏着这个表面会变换样式的小物件,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对面那个叫叶松的孩子看起来有点想哭,好像还有点想跑,视线在不断往他手上飘,又慌慌张张地收回,显然是因为舍不得他手里的东西才没有拔腿就跑。
沈寂然无心拿旁人的东西,见状便将手机递还过去,他抬了下眼,阳光在浅色的眼睛里晕出好看的影,他问道:“你怕我?”
“没、没有。”叶松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从他手里接过手机。
然而几乎是同时,手机屏因为亮得时间过久,自动熄灭了,沈寂然在屏幕上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立刻收回了递出去的手,重新将手机放到眼前——
屏幕上照出的影子虽然不甚清晰,但也能看见大体的五官轮廓。
沈寂然仔细端详着。
这应该就是他的模样吧?嗯,长得还不错,和那画中人一模一样。
沈寂然:“……”
和画上的人一模一样?那人不是叫做叶无咎吗?
沈寂然和屏幕上的自己面面相觑。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占了人家的棺材,现在看来,他占的好像不只是棺材,还有这身躯壳?
他记着自己叫沈寂然,而且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所以他现在的的确确是一个活人。
那么他是……借尸还魂了?
玉佩折射出的光在他衣服上的褶皱间跃动。
另一边,叶松看着沈寂然认真照镜子,刚刚举起来要接手机的手停在空中,他有心想要回手机,又不敢催促,一张脸皱成了一个苦瓜。
虽然这人的模样的确很好,可是,他诈尸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照镜子吗?他不会是被自己美醒的吧?叶松一边害怕,一边胡思乱想着。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好像对他没什么恶意……
沈寂然神色自若地将手机还给叶松,视线从他还在发抖的小腿肚子上一扫而过,随口道:“抖什么?刚刚不是还让我保佑你吗?”
叶松欲哭无泪。
我是想让您在地下保佑我,可没想让您爬出来啊!!
然而作为被教育和学习摧残多年的青少年,叶松对第一志愿校的渴望很快超过了对非自然现象的恐惧,做了几番心里斗争后,他小心翼翼地发问:“您真能保佑吗?”
沈寂然心不在焉地四下打量着,叶松问完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回答道:“不能。”
叶松:“……”
沈寂然的视线落在附近一个墓碑刻着的生卒年上,停顿片刻,又望向叶无咎的墓碑,他知道,无论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谁,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叶家人面前,他必须是叶无咎。
他问叶松道:“我死了多少年了?”
叶松也瞄了一眼叶无咎墓碑上的生卒年,磕巴道:“一千二、一千二百多年。”
“一千多年了啊……”沈寂然说。
他浅色的瞳孔里盈着一点浅光,却不曾有什么情绪,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长长的睫毛上下一扫,那一点冷漠又立即消失不见了。
这个叫叶无咎的死得可真够久的,那么他自己呢?大概只会更久吧,不然他也不会被放到叶无咎的棺材里。
长风呼啸着穿过无数陵墓,撩动了他素白的衣摆和披散下来的发丝,朝阳明媚得有些刺目,他低垂下眼睫。
这里是墓地,除了他们两个活人外荒无人烟,但却并非毫无生机,杂草丛中有几朵小小的白花闪烁其间,碧蓝的天空上也有鸟雀拍着翅膀飞过。
沈寂然站在此处,忽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年能够安睡在这里或许也并非不好。
玉佩在他的衣褶间闪着微光。
“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未了的心愿吗?”叶松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没有,”沈寂然的目光重新落回叶松身上,“这附近可有什么客栈吗?”
他的确是需要一个人和他讲讲现在的事,最好是能让自己暂时安顿下,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个叫叶松的孩子并不待见他,这孩子之所以没有立刻扭头跑掉,大概是怕一走了之后被他报复,从而被脏东西缠上吧。
沈寂然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至少此刻他不愿意做逼迫旁人的事,与其把旁人战战兢兢地扣在自己身边,不如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事再想其他办法。
死人都能活过来,活人还能没有办法活下去吗?
“客栈?您是说宾馆吧,住宾馆需要本人身份证,您现在是黑户,不太方便……”叶松犹豫着回答。
他考虑过把沈寂然带回家,但是莫名其妙带陌生人回家实在有点奇怪,更何况这人还一身古装长发及腰,家里人要是多看他两眼说不定还会发现他和坟里立着的画像一模一样。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带回去,他可不想把麻烦带回家。
但是诈尸的这位是他家祖宗,于情于理,他都有责任,不能把人丢这不管……
“要不我先给我朋友打个电话问问,他门路多,说不定有办法。”叶松道,“我最近要回亲戚家,带您回去可能不太方便。”
沈寂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询问道:“你朋友?”
叶松:“对,就是刚刚和我打电话的那个。”
沈寂然的视线落在叶松握着的手机上。
刚刚?打……电话?那东西应该和他以前用过的传音符之类物品差不多吧?
沈寂然没有再说话,他不愿意刨根问底,那样显得太蠢了,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说多错多,反正多看看也能猜出大概。
毕竟傻子最容易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叠个千纸鹤,再寄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你勤劳生活美,你健康春常在——”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嘹亮的通话铃声在从手机里传出,惊起一群鸟雀。
叶松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日。
沈寂然皱起眉头,按了下耳朵。
人死后躺进棺材里,就再听不到尘世的喧嚣,只能偶尔听见鸟雀虫鸣,风声雨声,还有雪落到大地上的声响。
任何一个人安静久了都会不适应吵闹,更遑论在地下待了千年。眼下陡然冒出来如此嘹亮的声音,沈寂然不适地后退半步,腰间的玉佩也随着他的步幅晃动了一下。
沈维接起电话:“叶松?你刚刚——”
叶松打断他道:“你先听我说……”
沈维第一次接到叶松的电话后,就火速打车往这边赶,现在已经快到了,他再次收到叶松的消息,一箩筐的问题尚未问出口,叶松就又是话赶话地和他交代了一大堆,他刚恍恍惚惚地应了,通话便被再次挂断。
沈维神色凝重地放下手机,对前面的司机道:“师傅,麻烦再开快点。”
沈维家、叶松家还有其他两家是世交,说是因为祖上的职业和什么神神鬼鬼有关,他们这几家的人叫做归魂人。
不过世交不世交的也是老一辈的事了,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和另外两家很少有联系了。只有沈维和叶松因为既是高中同班同学还是游戏搭子,所以仍然关系亲近,他们不像是死党更像是同龄的家人,尤其是每每涉及些非自然现象或者灵异事件时,总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而沈维平生最喜欢冒险,爱看各种冒险类小说和动漫,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可以将这个爱好付诸行动。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梦想有一天可以通过另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
等到叶松把祠堂外栅栏的门拉开,他立刻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起来,和亲眼见着沈寂然诈尸的叶松不同,沈维只听了叶松的描述,相比害怕,他更多的是好奇。
“你等等,”叶松一把拉住冒冒失失的朋友,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一会一定要注意言辞,别毛手毛脚什么都好奇什么都问,小心别冲撞了里面那位。”
沈维嗯嗯地点头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眼神倒是一直在向院子里面瞄。
院中草长莺飞,野草在地面上织出绿色的网,他远远瞧过去,看不清沈寂然的容貌,只能大概看见一个背影,阳光照在那人的白衣上,丝线绣出的暗纹上流淌着金色的光晕。
秋水为神玉为骨,似是谪仙人。
“诶呦——嘶,你干什么?”沈维脚一痛,他低下头,就见叶松的脚正结结实实地踩在他的脚上。
叶松:“和你说正事呢,别走神。”
沈维勉强收了心,他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你确定他是你祖宗吗?会不会是谁冒充的?故意吓你?”
叶松摇头:“谁能为了吓人,跑别人棺材里去?而且他和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那个画像我每次过年祭祖的时候都能看见,画像没问题,所以他肯定就是我家的祖先。”
“行,你确认就行。”沈维对叶松的话并未全信,不过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他也知道叶松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总之,眼见为实。
沈维拍了拍叶松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太情绪紧绷,然后率先走进园子来到沈寂然面前,他向沈寂然微微点了下头道:“您好,我姓沈,单名一个维字,是叶松的朋友。”
沈寂然眼神一动:“你姓沈?”
秋水为神玉为骨。——杜甫《徐卿二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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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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