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吗?”他在心里问。
无人回应。
沈寂然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窗子发起呆来。
这儿的窗子没有现当代人用的透亮,但朦朦胧胧的,能看见被月光投照下来的花枝的影。
他昨天离开邵天林家时,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叶无咎在方寸中的种种行为,并不十分合理,但叶无咎进到了他的身体里,听得见他的想法,他就不好再细想了。
眼下他终于等到叶无咎睡着了,也算能仔细捋一捋这些事。
之前他们刚进入到温行的记忆中时,叶无咎应该就已经能出来了,但他没有反应,在第一个作为通道的房间里时,叶无咎也是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在书房发现那个抽屉下面的机关,他才闪烁着提示,然后才和他有了对话,而且那时候他问叶无咎要不要出来,他还说什么“依你”。
沈寂然皱眉,为什么说依他?难道他不同意叶无咎就不出来了吗?
为什么?
叶无咎如果没有看到抽屉下的异样,甚至可能根本不会让玉佩发光,玉佩不发光的话里面的微小异样他不一定会看到,那么叶无咎直到离开方寸都不会说话、不会出来、不会和他有任何交流。
叶无咎是故意不和他说话的,或者说如果不是必要的话,叶无咎不想和他说话。
人会不想和什么样的人说话呢?
是……讨厌的人吗?
沈寂然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
叶无咎这种存在状态,想说话太困难了,如果说他在能说话的情况下依然选择闭口不言,那只能说明对方是他讨厌的人吧。
可是从叶无咎展露出的那一点记忆来看,他们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难道说叶无咎其实是讨厌他的,只是特意找了一段相处和睦的记忆给他看?因为躯壳在他这,所以需要暂时维持一下表面关系?
这样看的话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叶无咎当时说“依你”其实是为了试探他,如果他看起来有什么其他想法,叶无咎就会想办法应对,如果他是真的完全不记得,叶无咎才会顺理成章地出来帮忙。
……不过得多深的讨厌,在地里埋了千百年,还能这么上心?他俩之前不会是什么仇敌吧?所以他死后才要占着人家躯壳不放。
沈寂然越想,思维越天马行空,如果叶无咎这时候醒过来,大概能直接被气晕过去。
外面吹过一阵风,投照在窗纸上的花枝来回摇动着,沈寂然被那花枝吸引去了视线。
怪不得他和叶无咎说可以进到他躯壳里养灵的时候,叶无咎的回答那么奇怪,说什么如果他不介意的话,那时候叶无咎心里大概在笑他蠢吧?
现在好了,他把叶无咎叫进来,算是自己把把柄递到人家手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沈寂然盯着那花枝的影想,叶无咎既然想和他维持表面关系,那就依他,反正之后说话想事情多留意些就是了,其他的……再观察观察吧。
再细究也无用,沈寂然潦草地想好了接下来和叶无咎的相处模式,把心里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与不适塞到了更深处,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房子的问题,也可能是因为身体里多了一个人,这一晚沈寂然做了个清醒梦,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和叶无咎应该是属于某种背地里较劲的敌对关系。
因为他看到了梦里的自己趁着叶无咎睡觉,偷偷去拽人家的头发。
梦里,还是在叶无咎记忆里见到的那间书房。
沈寂然面前是一张熟悉的红木桌,通过余光可以判断出他正垫着手臂枕在桌上,一只手的手指在无所事事地一圈一圈绕着眼前人垂下的发丝,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没醒呢?”
沈寂然仔细打量起面前背对他趴在桌上的人,从背影看,这个不幸把头发落在他手里的人应该是叶无咎。
沈寂然余光扫过屋内,桌边的地上铺着许多香料,正在晾香料的少年就坐在门边上,是他在叶无咎记忆里见过的谢子玄。
那现在他附身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之前的自己吧?他现在是在自己遗忘了的某段记忆里?
不过他摆弄叶无咎头发做什么?在找茬惹事吗?
谢子玄听到沈寂然的念叨向叶无咎瞥了一眼,然后冷漠地戳破说:“他醒了。”
沈寂然——这段记忆里的沈寂然闻言坐直了身子,轻拉起叶无咎的高马尾道:“叶无咎,你再装睡我就要给你编小辫了。”
叶无咎坐起身,没管还在摆弄自己发尾的那只手,清明的视线从沈寂然身上扫过,道:“我刚醒。”
谢子玄听见他的话偷偷翻了个白眼。
沈寂然捻着叶无咎的头发,打量着他亳无破绽的表情,心想,这叶无咎还挺能忍啊,这都不生气,脾气这么好的吗?
“今天南宫父母不在,说是去外面看铺子了,南宫又躲家里喝酒吗?”沈寂然感觉自己的手拄着脸支在了桌上。
正午的阳光顺着敞开的大门照进屋来,铺洒在书桌上摊开的书卷上。
“可不是吗,”谢子玄对他眨了眨眼道,“我可管不了他。”
沈寂然想自己应该是从谢子玄的微表情中明白了什么,因为接下来他就抽走叶无咎刚拿到面前的书说:“我们去看看?”
“不去。”叶无咎道。
他被人抢了书看起来却也不生气,手里的书没有了,他又从旁边挑了一本其他的来看。
沈寂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自作主张,并拢着在书桌上做走路状,一步一步迈到叶无咎眼前:“南宫家院子里的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叶无咎:“我这里后院也有花,想看不用跑那么远。”
“那不一样。”
叶无咎:“哪里不一样?”
沈寂然心一动,就听到自己温声回答:“你这里我日日都来,每天都能看到,南宫那我又不常去。”
日日都来?日日都来烦叶无咎吗?他这是什么癖好?
“后院种的花是你挑的,才种上没几天。”叶无咎扫了他一眼道,“怎么,现在看腻了?”
沈寂然一哂,他还在叶无咎院子里种花?说来,之前他在叶无咎记忆里看到的那一院子姹紫嫣红不会都是他种的吧?
虽然他觉得这些花非常好看,但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这种审美的,叶无咎这都不生气吗?
他那不听使唤的手又扯起了叶无咎的袖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寂然被困在自己一千二百多年前的躯壳里,被自己的动作和衣料柔软的触感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如坐针毡地想:为什么还要扯袖子?万一把人惹毛了,叶无咎会不会一巴掌把他打出去?
谢子玄低头晒香料,装作看不到两人的拉拉扯扯。
“叶无咎,”沈寂然听见自己还在磨牙,“陪我去。”
完了,这回真要被叶无咎打出去了,如果梦里的他和别人打架,他本人也会感觉到疼吗?应该不能吧……
然而他等了半天非但没等到叶无咎的“打出去”,叶无咎居然还真合上了书:“下不为例。”
或许因为在自己的躯壳里,也能知道一点那时候自己在想的事情,沈寂然望着桌上阳光里的旧书册,记起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旁人只道南宫彻嗜酒如命,只有他们知道他并非是喜欢饮酒。因为叶家、南宫家、谢家、沈家世代都是归魂人,所有身负血脉的人都有阴阳眼,喝醉酒时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有阴阳眼的人多是不碰酒的,尤其是在一千多年前,那时候元气无法在七日后自行散去,全部都得靠归魂人,世上有太多还没来得及走的孤魂野鬼,要是喝醉了酒,那就真是白日撞鬼了。
而且看鬼看得多了,就狠不下心。人生前常有憾事,有人想再和亲人说句话,有人想等一等再走,想看儿女长大,有人惦记着孙女,说孩子的父母不是个东西,丢下她跑了,现在她一走,那么小个孩子,该怎么办哩?
谁不可怜?哪一个没有苦衷?
众生皆苦,一生又太短。
归魂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听了如何能无动于衷?
所以归魂人大部分在非必要的时候都是滴酒不沾的,只有南宫彻是个例外,他走了另一个极端,他似乎觉得只要见得足够多,就总有能对生离死别无动于衷的一天。
……怎么可能呢?
“都是痴人啊。”沈寂然轻叹,声音与千年前的自己重合,如同久远的年岁里触摸不到的云烟。
叶无咎收拾好桌面,率先走出门:“他若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
沈寂然还在思索,两条腿就兀自动了起来,他身不由己地紧跟到叶无咎身后往外走,谢子玄扔下手里的香料,也急忙追出去。
旧时的阳光落在沈寂然身上,烘得人周身暖洋洋的,沈寂然的意识忽然像陷入了什么事物中,慢慢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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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砸的脚还没有痊愈,但是昨晚和舍友出去吃饭后暴走了五公里回来,我会让我的脚知道谁才是身体的主人[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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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清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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