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蓄了一夜的担忧,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
陆氏破口大骂:“自古以来,人口失踪,哪有不报官府的?还涉及凶杀案,这么大的事,不上报青天大老爷,就自己让人去找,那是能解决的吗?”
“找找找,我看能找到猴年马月!你给我起开,你是你家大小姐留下来照顾小小公子的,做好你的本分!今天这个官我必须要报,我看谁敢拦?你家大小姐回来,也拦不住我!”
小桃脸涨得通红,舒儿茫然地睁大圆眼,有一丝惧意凝聚。
陆柔暗瞪小桃。
小桃低下头,卑声劝慰:“婢子不敢阻拦老夫人,只是老夫人这一夜未睡,婢子恐老夫人身体坚持不住,不如,老夫人留在家里用早膳,我和小姐拿着大小姐的对牌去报官,把姑爷失踪的事情也一并报了。”
陆氏却坚持:“不必劳驾你,我亲自去。”
小桃再三劝慰:“大小姐临走前,命婢子照顾好老夫人和小小公子,老夫人这个时候出去,婢子不好对大小姐交代。婢子保证,一定把姑爷的事跟县太爷说清楚,小姐可以跟婢子一同前去,婢子不敢有半句隐瞒。”
陆柔也开始动摇。
陆氏冷哼,凝视着小桃,道:“你不要当我老了不中用,你跟你家大小姐一个样,说话规规矩矩,做事却一套一套的。柔儿就算跟你去了,也听不出半点门道,不必多说,我必须亲自去。”
小桃见她将大小姐都挟带上,心中也动了真怒,不再忍,只道大小姐的对牌不能离开她的手,必得和老夫人一同前往。
陆氏也不作梗,将孙子交给女儿,就和小桃随楚大娘出了门。
土帽儿死的地方距离程家不远,过了池塘,继续往上走,村子里到处是田地,到了上游,远远瞧着,就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里长背着手踱步。
见到陆氏,里长很是客气,上前说话的时候,用身体挡住了陆氏的视线。
道:“老夫人,尸体已经浮肿,还是不要看了,眼下是报官,还是自查?老夫人可有个主意?”
陆氏抹着眼,道:“报官,必是要报官,有劳里长了。”
既然如此,里长立刻派人去县衙报官,县衙距离杏花村不远,里长让长孙驾着骡车,去往城里。
知府县衙。
后堂屋内,得知程家人报官,清水县知县姚白钢急得团团转,来回踱步。
典史从外面匆匆赶回来,姚白钢亲自迎上去,问:“怎么样?”
典史点头:“打听清楚了,程家的姑爷已经失踪一天两夜,程大小姐派人到处去找,昨夜又亲自出了府城,眼下并不知晓去了哪里。”
姚白钢凝思,半响后,瘫坐在座位上,喃喃道:“我就说,我不应该来这里,姐夫这是要害死我,不,不行,我得赶紧走,来人,备马......”
“大人!”典史叫醒仓惶的姚白钢,道:“此事咱们万万不能再告诉王夫人了。”
姚白钢的姐夫,正是徽州知府王寿。清水县,富庶之地,知府夫人知晓丈夫要照应程家女郎,特意吹了枕边风,将自家弟弟安排到这个地方来。
一来,这个地方上头有姐夫照应,不怕有上司查办,二来,清水县人丁简单,没有那么多的豪强与官府作对,极好管理,三来,程家富庶,作为父母官,自是可以年年从程家人手里捞上一笔。
程家出手豪阔,姚白钢没抵得住诱惑,听了姐姐的话,到这个地方来守着,徽州知府也觉得,有小舅子在下面,他更加放心,于是放手让他去。
不料,数月前,有一人声称是宫里来的贵人,走了县丞的路子,给姚白钢递一封口信,没两日,十四寨的二当家在回城的路上拦下姚白钢,当面告程家的姑爷欠钱不还,要他去抓捕。
姚白钢哪里敢!
宫里那位和程家的渊源,天下人皆知,谁敢顶风作案!
但人家宫里直接拿了程家贿赂的证据要挟,他也不敢拒绝,只好去寻姐姐商议。
他姐姐心知此事重大,却叫他千万不要告诉他姐夫,以免他姐夫将他调走,从此以后,失去了程家这个小金库。
于是,姚白钢再三思索后,招来典史,寻个借口将县丞打入地牢,严刑逼供后,将一应党羽全部收监,而后,再率领三百名体型健硕的衙役,在紫霞山附近转悠了两圈,以作威慑。
此后,相安无事,姚白钢以为事情就此平息,不料,在这个节骨眼,程家竟然还是出事了,而且,出事的还是那个程家欠钱不还的姑爷。
姚白钢还没有糊涂到,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听闻典史厉喊,姚白钢茫然又疑惑,直直地看过来。典史解释道:“事不过三,这次他们来动真格,大人就算要问王夫人,也得先拿出个主意来。”
“什么意思?”
“这宫里的越过王大人,可不就是知晓,知府大人那道关过不去么?知府大人身后有布政使司,宫里不敢动布政使司,但是敢动大人您啊,这三番五次的来找大人,只怕是谋定而后动的‘动’了。”
仿佛为了验证典史的话不假,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从窗外传来。
耳边传来动静时,姚白钢机警闪躲,再趴到窗边时,只见窗外一道人影消失在墙头。
箭矢夹着纸团,钉在木柱上,尾羽震颤。
典史用力拔出箭矢,递交给姚白钢,姚白钢打开纸团一看,里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小小见面礼,请大人笑纳。”
典史此时把自己当作大人亲信,伸头偷瞧了一眼,满脸疑惑:“大人,这......见面礼?”
在哪?
姚白钢脸色刹那间精彩纷呈,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红。
“竟然敢威胁本官。”姚白钢倏地捏碎纸团,往地上重重一摔。
切齿道:“本官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在本官面前这么嚣张。”
典史:“......”
姚家原本是徽州一豪强,姚白钢是家中幼子,自幼娇生惯养,横行霸道,但姚家老爷深谙家族绵延的核心之道,待姚白钢长大后,就给他聘请名师,逼他进京科举。
同时,教养女儿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好以后帮衬幼弟。
姚白钢聪慧,学几年书,轻而易举考了举人,可到了会试,就是如何也迈不过这道坎,以至于后来,阁老倒台,王寿当了知府,就做主,将姚白钢调到下辖县里当个小小的主簿,再后来,年年晋升,担任了清水县的父母官。
但姚白钢本质上,还是县城里打架斗殴的恶霸,有点浑,也有点胆气。
谁敢招惹就跟谁干,大不了,鱼死网破!
“‘动’了吗?好好好,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本官倒是要好好瞧瞧,谁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说罢,姚白钢就冲了出去。
行动作风,当了几年的书生也改不了。
典史暗恨,不知是谁射出来的箭,竟撞到刀刃上来了。
眼见知县已经夺门而出,顾不上多想,拽上仵作和几名捕快,就急急追了上去。
到了杏花村,姚白钢气焰盛浓,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直至芦苇岸,众人见到知县大人,纷纷跪拜。
姚白钢率先询问程家人在何处,眼见程家大小姐不在,心中不虞,不是找人吗?
他现在就有线索,人居然不在。
陆氏见到姚白钢,仿佛遇到了主心骨,上前道:“大人,老身要报案,有人不仅抓了我的儿子,还杀死了我家小厮,手段极其残忍,还请大人替老身做主。”
听话音,是程大小姐的婆母。
姚白钢立刻义正言辞:“老夫人放心,此事本官已经知晓,令郎的下落,本官也有一些眉目,且不用担心,本官现在就去查看尸体,再带人去找回令郎。”
“好,好,多谢大人。”
陆氏感激涕零,心口终于落下重石,跟随姚白钢来到芦苇丛边,那里尸体平躺,村民们盖上了白布,姚白钢挥手,仵作立刻上前,去掀白布。
小桃小心提醒陆氏,陆氏面色不佳,倒也没坚持要看尸首。
白布一掀,一具首身分离的尸体呈现在众人眼前,见之者,纷纷倒吸一口气。
死者身上显然遭受的不止一刀,皮肉未断,骨血却已分离,就像一个杀猪的生手,下了几次刀子也没弄死,反倒叫猪蹦跶哀嚎,死相十分惨烈。
便是经验丰富的仵作,第一眼也感到了不适。
姚白钢被眼前尸体骇了一跳。
典史忍着干呕,尽职尽责,上前和仵作一同查看。就在众人视线都锁定在仵作等人身上时,一人悄悄挪动了脚步。
尸首乱刀砍死的冲击力犹在眼前,一句阴森森的话被雨后凉风裹挟着送到姚白钢的耳边。
“大人,这个见面礼,如何?”
见面礼?如何?
原来这才是见面礼!
原以为打架斗殴、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就已经是嚣张跋扈、罪大恶极的姚白钢,猛地看向身首异处的尸体。
忽然浑身一个哆嗦,先前鱼死网破的勇气倏地散去。
原来有些人,是真的在玩命。
就连程家唯一的女婿,也折在这里头,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姚白钢顿时冷汗涔涔,连头也不敢回。
他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他今日唯一带出来的捕快,也是衙门里的捕头。
犹如在头顶盖降下一道惊雷,这些人手眼通天,竟然又买通了他的下属!
典史直起身,正欲禀说死者情况,手腕倏地一紧,姚白钢将他拖至旁边去。众人见状,只当大人有公务忽然要与典史吩咐,纷纷避开耳目。
姚白钢压着嗓子问:“你今个儿什么意思?”
他并不曾忘记,心腹先前的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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