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寨位于紫霞山,紫霞山曾是徽绕一带的名山。
大约百年前,有一位王爷在此静修,在山顶种满了紫薇,山顶常年云雾缭绕,青山翠绿,每逢盛夏雨后,紫薇花开,霞光映衬,犹如漫天紫霞,紫霞山因此而得名。
恰逢昨夜暴雨,今日晨光乍现,十数人快马加鞭,远远窥见紫霞山颠紫气缭绕,不由得被眼前盛景震慑住。
庸伯感叹:“如此风水宝地,却叫一群山贼占据,当真是暴殄天物。”
胡铜深有同感,赞许地点头。
程婉依瞧着胡铜眼里的深沉,笑得意味不明。
胡铜忽然道:“贤侄女,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会会这群山贼。”
程婉依眉头一皱,“不可,此事本就是我的事,岂有劳动胡伯伯后,而我退缩一旁的道理?”
胡铜:“丫头不要任性,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动起刀来,我怕护不住你周全。”
庸伯亦心有顾虑,道:“不若小姐留在山下,老奴和将军进山。”
程婉依却坚持:“不行,我也进山,若真的有事,就将我留在山中做人质,胡伯伯您放心突围,不必忌惮他们。”
她说话,掷地有声,有种不顾一切的狠劲。
胡铜心知她的脾气,也不再多说,谅这南直隶一带,还无人敢明目张胆的为难程大小姐。
十几人继续前行,一炷香后,到了山脚下,骤雨初歇,山中空气透着湿润,道路泥泞。
寻常人进山,都要避着走,胡铜却直奔官道口,深入些许后,停在一处地上雨水也淌不去血迹的敞道上,开始叫山门。
山上风声鹤唳,竹林深处,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周度出现在一块丈高的巨石上,单手叉腰,千斤重的钢刀,被他轻松地架在肩上,看不出丝毫费力。
他居高临下,见到程婉依,扬了扬眉,如鹰隼般的眉眼罕见地露出一丝温和。
道:“程大小姐,这么快,就送银子来了?”
程婉依身姿挺立,虽仰头,却不输气势,清冷回:“我早说过,我需得先确认,不知我夫君失踪,可是大当家所为?”
周度暗自皱眉,叹道:“我是个山贼,要的是钱,绑了陆公子,于我根本无益。”
“如何无益?”庸伯沉声道:“大当家利钱通吃,焉知不会周而复始?否则,请您解释一下,为何您才找上我程家,我家郎主就不见了!”
周度这才知晓,原来他们已经扒了自己的底细。
也不气恼,苦笑一声,道:“当真不是在下挟持的陆公子,程大小姐的本事,我等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听说过。”
“当年,陵州贺氏与表妹私相授受,程大小姐一道状纸上达天听,直逼圣上裁决,割断贺程两家婚约。这义无反顾的勇气,令贺二公子至今念念不忘,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冒犯程大小姐。”
“至于陆公子,当初借债,也并非我找上陆公子,而是陆公子求上门来,这开门做生意,程大小姐应当懂得,自当来者不拒,从古至今,也没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胡铜哼笑:“口说无凭,大当家,你拿出证据出来,我就信了你。”
周度眼眸微眯。
“放你娘的屁,”刀疤男破口大骂,“没做就是没做!没做下的事还要如何自证?胡将军,不要以为你当个将军,杀过几个人,老子就怕了你,有种跟老子打一架!”
“住口。”
不及胡铜开口,周度就喝止了刀疤男。
胡铜:“不能自证也可以,那就让本将军进去搜一遍,要是搜不到人,就证明你们是清白的。”
“想得美!”顾不上与兄弟瞪眼,刀疤男再次忍不住还嘴,“你要是敢让我去你们营里转一圈,我钱桂就让你来我们寨里搜,你敢不敢?”
周度闻言,收了眼神,目光看向胡铜。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即便知晓不可能,但也禁不住诱惑。
胡铜回以讥讽一笑,“既然如此,那说明人就是你们抓的,待我上报过后,来给你们一锅端了,休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们!”
刀疤男怒不可遏!
天底下,竟然有这种胡搅蛮缠的将帅!简直是天下人的悲哀!
周度也不失望,目光转移,投向程婉依。
程婉依立在树荫下,清风而立,依旧一袭青衣,身形柔弱,却拥有凌霜傲雪之姿。
于女子而言,这样的风姿和胆魄,确实难得。令人心生敬意。
“程大小姐,我承认,的确有人要借令夫之手,加害于你,但我十四寨并不想与你结仇,还请另辟蹊径,去他处寻陆公子,也好早日防患未然。”
程婉依:“看来,大当家是知晓我夫君为谁所害?”
周度沉默。
显然,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答案,但于程婉依而言,已经足够。
程婉依垂眸,复又展眉,须臾,道:“我随大当家进寨中查看,不知大当家,可能退让一步?”
“大小姐。”庸伯出言制止,“万不可以身涉险。”
胡铜也皱起眉头。
程婉依道:“寨中必当设有机密,我去最为合适,胡伯伯,麻烦您在外面守候。”
周度沉吟道:“好,两个时辰,若是程大小姐找不到人,不得继续停留,三日期限一到,按诺还债。”
“好。”
*
饶州府地牢。
清晨的曙光透过窄小的窗口,在干草堆上投下一小片光亮。
鼠蝇静谧,细尘飞舞,四周安宁透着和谐。
“哐......哐......当当当.......”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骤然打破沉寂。
陆铭猛地惊醒。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僵硬着睡了半宿,此时,浑身无力,疲乏得厉害。
大梦初醒的他,忘记身处何处,待记忆回拢,他环顾四周,寻找扰梦来源。
这一环顾,不禁眉头一紧。
斜对角的一处牢房,与其他牢房不同,隔着木栏杆,室内整洁,空荡无一物。
牢犯脚步流畅,在不大不小的牢房里滑走了半圈,忽然顿住,一抓手袖,抬起眉眼,黑瞳烁烁。
下一瞬,再反转半圈。
两个半圈,仿若两人隔空对视。
姿势走态,一张一弛,曲调婉转,抑扬顿挫,竟然是在......唱戏!
作为徽州土著,陆铭知道,近些年,昆曲盛行,昆曲流传到徽州一带,令诸多商贾官家喜爱,宾客宴饮、喜逢佳节,都要请戏班子进府一唱。
程婉依并不喜欢戏文,但陆氏喜欢,去年陆氏生辰,程婉依邀请戏班子为陆氏庆寿,唱过一曲《五女拜寿》,咿咿呀呀,别具一格的曲调令陆铭有些记忆。
但是,有谁在鼠蝇猖獗的地牢,没有锣鼓高台,但凭一人,分饰两角的唱?
真是活见鬼了!
陆铭神色阴郁,郁结地瞪着牢犯小生。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神色,因为他发现,其他病房的狱友们,竟然习以为常。
有的转个身,背着继续睡,有的坐起身来,认真观戏。
同室的牢犯,不知何时坐起身,眼睛盯着“戏台”,手指弹跳,有节奏地跟着拍。
真真是,整个牢犯都透着诡异。有一瞬间,陆铭头皮炸开,浑身发麻。
此时,小生唱说:“呀...呀呀呀!不知贤妹提前到来,为兄竟然晚了~”
花旦口气冷淡:“兄长不必客气,小妹约你前来,实乃有事相问,请兄长据实以告。”
小生:“小妹有问,兄长自是知无不言,不知小妹所问为何?”
花旦开始吟唱。
陆铭有些头疼。
忽然,身边有人过来——他的位置视野绝佳,牢友坐到他身边来了。
“这个戏,他已经唱了一个月,今天唱完,明日就要放出去了。”牢友说道。
今天是最后一遍。
陆铭松了口气,淡声道:“多谢。”
牢友:“没听过戏?”
陆铭:“听过。”
狱卒这时过来送饭,陆铭发现,那个唱念作打的小生,狱卒连个眼神都没送一个。
透着怪异。
小生唱道:“......你我姻缘天注定,金童玉女谪凡界,才子佳人配天成,这鸳盟,月老赤绳早系定......”
但他实在饿了,在牢友再来询问吃不吃时,他端起了稀粥,喝了一口。
到底是得认命,哪怕是夹带了石子,不如家里的米粥精细,也必须喝。
草草用完早膳,牢友坐在他身边,继续听戏。
这时,花旦已经说明花园相会的缘由,两人开始争吵起来。
牢中度日如年,陆铭不再谁,不知不觉,也听了一耳戏文。
原来,花旦是小生的未婚妻,前不久,小生家中来了一位表妹,两人流出了一点迤逦传闻。
故而才有了这曲花园相会,花旦前来质问。
一曲终了,小生换场,花旦再上,此时,竟再现口技绝技。
锣鼓喧天,上了金銮殿。
花旦竟告上了御状。
狱友赭衣窄袖,竟仿佛甩出了长袖善舞的清姿曼妙,带着铿锵怒火绕臂翻转,手腕花怒意沉沉。
“是不是挺有意思的?”牢友再发问,好像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有闲聊之意。
陆铭不答,须臾,阖上双目,想要补觉。
牢友见状,也不再打扰,认真听戏。
然则,陆铭脑袋发疼,却根本睡不着。
前日夜里,和程婉依斗了几句嘴后,他离开家里,原本是想在乡野冷静片刻,待依依消了气再回去,不曾想,遇到三个自称十四寨的人,催他还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这笔债,他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认下,也不能认!一堆奸诈小人,仗着人多势大,耍着蝇营狗苟的伎俩,将他耍得团团转。
也不能告诉依依,她要是知晓,定要大怒,他不想惹她生气。
只是没料到,官府会抓他,仔细想想,抓了也好,就让他凭空消失吧,但又一想,还不知母亲会着急成何样,不知她们能不能信了心中所言。
乌七八糟,胡思乱想了一通,也捋不清头绪。
“知道这个唱的是什么吗?”
牢友又问,刚来这里都没那么好睡,尤其是,这位看起来还是个文弱书生,陡逢遭遇,恐怕还没有适应。
不如起来,和他唠嗑。
观察了一夜,他看出这人有点东西,适应能力挺强。
初来乍到,谁不是又哭又闹,喊冤地喊冤,求饶地求饶,而这位就昨天闹了这么一出,竟安安静静地歇了下来。
既不喊冤也不求饶,显然又是得罪了官府被抓紧来,这让牢友顿时生出几分心心相惜来,忍不住上前攀交情。
陆铭睁眼,眉宇间满是不耐。
牢友脾性很好,直接过滤,道:“唱的是京都的程家大小姐和新科状元郎贺蕰。”
陆铭呼吸一滞,看向牢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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