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德莱希的视线在多恩的脸上逡巡。
在多恩状似不经意的话中，隐德莱希先问：“是什么话？”
多恩道：“我还没想好。”
隐德莱希低声说：“我也没想好，”声音很低，要不是多恩和她足够近，他是听不清的。
多恩却笑了：“那你先想。”
隐德莱希歪头，“你不也没有想好吗？”
多恩点点头，“我短期内想不好，你先想想愿不愿意答应‘以后对多恩说一句话’。”
隐德莱希：“……那，我想先将这个拓印下来。”
多恩动作一顿，但还是把两个账本交给了隐德莱希，看着一个魔力，在她的手中流溢出来，
本该很快的复印，隐德莱希却做得很慢。
一个口头诺言，似乎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隐德莱希看见了他手边的伤口，即使已经用魔力疗愈很多次，但她知道，魔力疗愈越多，机体会产生抗性，效果会越来越差，并且隐德莱希再怎么不懂也明白艺术家画画的手是很重要的。
可是多恩帮自己的这段时间，手就已经多次受伤，在这么下去，她很难保证不会对多恩造成影响。
隐德莱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空无一物。
同样是魔力疗愈，她的魔力在多恩身上效果减弱了，菲力波的却不一样，并且由于菲力波还是牧师，他比她更清楚控制魔力剂量，可是菲力波离去前，她看到了他的表情。
那表情，和小鲁杰罗陈述罪责时的一样。
或者说，给她的感觉一样，他们的瞳孔空洞，面色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被人抽去了血肉，隐德莱希摇了摇头，“我想好了，”很快，“谢谢，但是，这应该不是我涉足的领域。”
有一种东西叫政治嗅觉，也许隐德莱希真的是不想越俎代庖，多恩可不会这么想。
多恩笑容僵在脸上。
他静了好一会，手不自主地收紧，“什么，你不是在调查吗，这才刚开始就想放弃了？”
多恩的话语还是很轻松，隐德莱希以为他只是单纯对自己的询问，于是她摇头，“不是。”
“那你有什么别的办法？”
隐德莱希说：“我想去找菲力波。”
“你去找他？！”
多恩的声音突然加大，甚至他都已经站起身来，隐德莱希默了一会，“我要回去把这些事情告诉教皇，但是我一个人回不去，要店长或者菲力波……”
隐德莱希微微鞠躬：“我已经做完了答应你的事情，你也帮了我忙，这几天，谢谢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去？”
隐德莱希一愣，顺着多恩的视线才注意到他在看门口，想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说在菲力波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跟着他走”。
隐德莱希说：“因为我想和你……”多呆一会。
隐德莱希话还没说完，多恩道：“够了，我不想听。”
多恩背过身子，完全不看她。
其实多恩也不明白他是在干什么，人家不需要自己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这不会影响他的时间，他明天就要给美帝奇家族绘制肖像画，隐德莱希不需要他了，他就有充足的休息的时间，也就有了，更多的，精进技术的空间，他可以豪无挂碍地和大师们谈论技艺，也不用担心帮隐德莱希查案会影响他在两大家族，在艺术圈里面的名声。
多恩告诉自己，自从将隐德莱希肖像画献给美帝奇家族后，就有一些好事者觉得他是依靠着“圣女”的名声，走后门，隐德莱希离开自己了，这不是更好的事情吗，他可以尽情展露自己的能力，完全不用担心流言蜚语。
多恩安慰好了自己，心绪定了很久，但门轻轻开合的声音让他整个身躯一震。
他几乎是立刻回头，走了？
多恩深深吸气，面对空空如也的酒馆，他又猛地回头，呵，圣女刚出来不久，就她的理解能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现在还是深夜，外面那么黑，别说野猫了，有时候还会有狼群呢，这些，他深有经验。
于是，多恩便坐了下来，一点一点在心里数着秒，他数了一会发现他的间隔时间太长，便不数了；他又转而敲桌子，敲了两下又觉得这声音太吵了，便也停了下来；然后，他又开始拿出速写本，打算用画画来消磨时间，可是当他看到临近的一页上的画像时，又赌气一样迅速将话本合上……
最后的最后，他居然又重新拿出速写本，并且在回忆着隐德莱希的容貌的同时，迅速翻动着手中的画笔。
漫长的时间在笔尖簌簌划过，化作纸张上黏着的颗粒，多恩都不知道，当门声再度响起，当某人靠近他，多恩仍旧沉迷在自己的艺术里了。
“多！”
刚一出口，吉普人立刻抬头。
“恩——”
与此同时，博耶塔也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哈，哈，你今天来的好早哦。”
吟游诗人打着大大的哈切，因为博耶塔是早班，多恩是晚班，但是博耶塔可有怨气了，睡眠不足严重影响创作动力，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写任何一首诗了。于是没干多久他就开始羡慕多恩的工作时间，因为多恩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博耶塔不会承认他的创作水平比多恩低，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多恩充足的休息时间。
博耶塔本来想调侃一下他的，如果多恩的作息和他差不多，那他可要好好和他讨教休息秘籍，不料刚和他打招呼，多恩几乎是立刻看向他，确定是他的时候，脸色显然变得差了，博耶塔还发现他眼底的乌青，眼角泛红，并且呼吸急促。
我！！！！！这要什么休息秘籍啊！！！这孩子最近是咋了啊！！！！不会是通宵工作吧！！！骡子都没这么拼命啊！！！
多恩明显是比他更需要休息啊！！！不会是店长把他调到晚班了吧，天啊！！！
博耶塔心里翻江倒海，想着怎么劝多恩不要那么拼命，不要刚进美帝奇艺术园里面，一切才刚刚开始，就过劳猝死了啊。
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吉普人就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
……
离开酒馆，隐德莱希循着菲力波留下的魔力气息沿着一条小道走。
隐德莱希觉得菲力波不会空口无凭，如果菲力波怀疑多恩……
隐德莱希想着菲力波说过的话，魔力对吉普人毫无作用，这个她知道，但菲力波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难道那条手链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她记得，梅拉达手上好像也有一条相似的……
并且菲力波也提到了梅拉达……
还有金匠？
而且，奥比奇家族下封存着米兰炼金器具，菲力波也来查案，他要查的，又是什么？
抱着猜疑，隐德莱希渐渐走出了佛罗伦萨的市区，来到了郊外。
其实隐德莱希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走出了佛罗伦萨管辖地，但当周围冒出了悠悠的绿光，狼嚎声音不断靠近，她解决了一大半，才看见森林中提着灯的菲力波。
他静静看着自己，仿佛这些獒斗都是他给自己的试炼。
“进来吧。”
————
一点疲惫对于多恩来讲根本微不足道，他跑出去，只是因为博耶塔都来上班了，那他再不跑，就会错过与美帝奇家族约定的时间。
他好不容易来到艺术园，却见到了一群围拥在一起的人。
见着上面的红袍，多恩慢下了步伐，顺带问向身旁和他一样因为出入口被堵住在外观望的同僚。
“欸，你问他们吗？是教皇来找家主，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奥比齐家族也被找上门了……”
多恩：“是什么时候来的？”
同僚默了一会，又四处观望，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侧身在多恩的耳边低语：“不知道，但是柯西莫昨夜就嘱咐我们将异端画作都收起来，要是被教皇查到了那可悲催了，我都把东西放在家里了，你的呢？”
见多恩没有说话，同僚道：“你昨天刚来，应该没有什么作品带过来吧……”
多恩：“教皇收缴了哪些画？”
同僚道：“说来也是奇怪，我在这里放风那么久了，只看到他们取走了一幅肖像画，但——”
同僚话都没说完，多恩的脸迅速冷了下来，他扯开嘴笑：“既然都拿走了画，还站在这里拦着干什么。”
同僚眨了眨眼，吞了口唾沫，其实说实话，他刚刚有点被这位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吉普人吓到了，什么人啊这是，难道被拿走的画是他的？可就算是他的，科萨也没有敕令要把画师抓住烧了啊，没准教皇还会很喜欢他的作品呢，这个吉普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运气这么好，一幅画就让家主相中，家主还不止，伟大的教皇都只拿走了他的作品。
同僚有一句没有透露的话，就是其实大家也都锚定了这个机会。就拿他自己举例子，得到消息后，他只把自己不满意的作品、有异端主题的作品藏在家里，其他的宗教画都被他早早地占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希望能让圣职人员一眼相中。
可没想到，他都这么用心了，神职人员居然只要被放在最角落的、画幅尺寸最小的、甚至连故事剧情都没有的肖像画？？
现在见到这幅画的主人，同僚也琢磨不透，为什么呢？
两个人有些话不投机，互相都不理解对方在想什么，就在同僚憋不住想要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时候，门口围着的那一群人突然开始有所动作了，穿着红袍的神职人员向他们走来、经过，朝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多恩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目送他们离去，而是在确定门口能同行后，便迈步走入，只是还没有走几步呢，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后肩。
多恩回头一看，目光微冷。
叫他的是美帝奇家主柯西莫的儿子，皮耶罗。
如果要想他现在出现在这里，那么将他的画作拱手送人的很可能是他。
盯着多恩仇敌似的目光，皮耶罗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但这是保障你安全的最好方式。”
多恩不愉，“只要不是着急拿着去讨好教皇。”
应该是料到多恩说话会这么直接，皮耶罗也点头，“是啊，不过隐德莱希似乎不在你的身边？”
多恩：“……”
皮耶罗道：“教皇很重视隐德莱希，如果她受了伤，不仅是你的命悬一线，我们也会被牵连。”
多恩嗤笑，“如你所愿，她不在我这里。”
话落，他就要离去，身后有人缓缓说道：“多恩，你的姐姐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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