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整座森林的悲伤,菲力波在来到佛罗伦萨后便一直在感受。这种悲伤,他初以为,是一只被抛弃的鸟儿的啼鸣。直到有一天,当他割开自己的手腕,那只本来佩戴手链的左手手腕,感受着鲜血成股流下,在最下方坠成珠露。就像清晨的春羽树叶垂下凝聚在身上的露水。
菲力波如梦初醒,此时他才回过神。
看向眼前的几具尸体,菲力波走过去,把器官塞回去,拿起针线连接系膜,再缝合开口。他又挖好几个洞,把尸体放好,填埋。
做完一切后,菲力波才注意到附近突然爆发魔力场。
“隐德莱希......”菲力波抬起手肘,拨开面前的灌木,发现伫立的金发少女。
隐德莱希看过去,眼睛睁大,森林里面,她刚刚解决的狼群还趴在草地上,隔着被拨开的灌木丛,她和菲力波相视而立。
栖鸟惊散,隐德莱希看到菲力波周围的环境。草丛。树枝。头顶的月亮。包围他的杉树。
菲力波也看着她,恍惚间,他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记忆。
菲力波一动不动,直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里。”
“那你要把我赶走吗?”
菲力波答非所问:“我是米兰人。”
“那你的手链,还有奥比奇家族地下室的藏金窟,为什么你也在那里?你在调查什么?”
菲力波这才抬起头,道:“跟我走吧。”
......
“我来到佛罗伦萨已经三年了,”菲力波在前面走。
得知米兰和佛罗伦萨开战之后,他就从学院休学,乘着帆船,在米兰和佛罗伦萨的战线上,调查了几个月,发觉那些战死的士兵,尤其是米兰的士兵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于是为了查明,这三年时间,第一年他解剖那些战死的士兵。
“放心,我这个人有些职业操守,我先对敌人开刀,再对自己人开刀。”
隐德莱希很不认同这种行为,“毁坏人的躯壳,是为天神所不容。”
菲力波不甚在意,他淡淡道:“又如何?”
隐德莱希道:“你拥有魔力,会被反噬,”说到这里,隐德莱希抬头看向前面引路的人,“难道你的身体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好的?”
菲力波:“……”
隐德莱希发现不对:“可是为什么教皇并没有排斥?”
按照常理,教皇作为教会的主人,在菲力波踏入教会的那一刻,他就能察觉到菲力波身上的不对劲,但是教皇非但没有惩戒于他,反而还给菲力波升职了。从牧师一跃而至枢机。
菲力波似乎也没有想到这里,他转过身,看了一会隐德莱希,叹了口气,“重点不在这里,”菲利波继续道,“那些躯壳在外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的心肝脾肺肾,都有不同程度的衰老痕迹,这也是人体承受时空罅隙混乱的病变表现。”
菲力波:“所以,哪怕他们的身体上并没有创伤,但内部早已千疮百孔。这是时空罅隙对人类躯体影响的一个全新的发现,这是学院都未能记录到的!如果加以利用,人类将不再对时空罅隙有所顾虑。”
听到这里,隐德莱希能明显感知到菲力波声音中的兴奋,同多恩在美帝奇艺术园中讲解那些艺术品时的语气相似。
隐德莱希停住了步,她将手放在心口,注视眼前男人的脸,她好像也知道了为什么她会害怕他了。
因为他伤害了人的躯壳,她在他身上感应到的气息,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峰回路转,菲力波语气低了下去,“然后,我花了又一年的时间,将一切记录都整理成书,并且找到了处方,刚将其带回去,就听说米兰战败了。父亲说,内部出现了叛徒,”菲力波有些自嘲。
再严谨的研究毫无用展之处,甚至连研究的方向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隐德莱希觉得这个话题有些陷入了冰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尝试换一个:“你说的时空罅隙,那是什么?”
菲力波转过头,继续往森林的深处走:“这里我下了结界,不会有人会进来。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可以一一为你讲。”
经历了多恩,隐德莱希有些不敢说话了,或者说,她本来就很不敢说了,只是现在更是有一些犹豫。
这是拒绝告诉她的意思吗?
……
跟着菲力波进入植被较为稀疏的木林,越过围墙篱笆,隐德莱希来到了一个小木屋,木屋的西南方向还有许多帐篷,帐篷里面的木桌的表面有着被用布包裹的巨大包裹,一排一排。
思前想后,她说:“那条手链。”
菲力波说:“嗯,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也不算是解决,只是没有必要了,”菲力波打开门后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
菲力波的声音很好听,他娓娓道来,开始说米兰的故事。在这座充斥着悲伤的森林里,和人分担一些记忆。
好像是能与之交谈的人。他在这里,没有什么相熟的人,一座不存于现实世界的教堂,还有那些无法带出来的人,都是让人战栗,分不出一点信任的存在。哪怕他也是这样。但对于隐德莱希,这个名字,像是一种特别。尽管知道她能看到他的一切——透过这双眼睛——但他依旧想将故事讲出来,不为了让她知道更多,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他想说。
关于他的出生,是米兰人民万众瞩目的事情,因为按照米兰的风俗:长子继承爵位,次子继承炼金术。而他的母亲,又恰好是米兰历史上最有天赋的炼金术士,也是最强大的,她所炼制的黄金,一次次帮助米兰度过时空罅隙的扩张。由于这一份缘故,米兰人都希望次子菲力波能继承其母的衣钵,继续使米兰延续下去。
稍大一些,次子不浮众望,在炼金术上的天赋一展无遗,所有人都为此庆幸欢呼。但在选择是否精进炼金术时,他却意外地选择了医术。
“数典忘祖,”菲力波说,“所有人都逼迫他选择炼金术,包括他的父亲。但他的母亲却很支持他,甚至用炼金术士最宝贵的精血,以及她毕生的经验,彻夜炼制‘镜’的仿制品。就为了送她的儿子去学院,去荟萃至高知识的学院学习医术。”
“精血耗尽,她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菲力波轻声说。火光照在他眼眸里,那里面仿佛站着一个人。
“我见过那个母亲,她很漂亮。”
菲力波一怔,低头看见隐德莱希在盯着他的手链看,少女的眼眸亮着光。
他苦笑道:“真的?”
“嗯,”隐德莱希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我认出你是米兰公爵的儿子,就是通过它。
“那是一个很伟大的母亲,在我见到的片段里,她眉目张扬,神情却很温柔。”隐德莱希顿了顿,似乎是想不到什么好听的形容词了。
“噗,”菲力波笑,“主教目不识丁,尽管我听说他很重视你的教育,可惜教堂里面少有博闻强识者,唯一的副主教似乎还失踪了。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几年应该只初步识字吧。”
在菲力波的调侃下,隐德莱希的脸难得红了,点头道:“如果我读了很多书就好了,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疑问和纠结了。”
菲力波依旧在笑,说:“这可不一定,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说的话吗?”
“记得。你说,我的问题在于知道得太少,而想得太多。”
菲力波说:“嗯,知道得太少和想得太多都会制造苦恼,哪怕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不能免俗。”见隐德莱希陷入沉思,菲力波转口道,“不过知道了许多,也许会少很多无所谓的纠结。”
菲力波仰视星空:“你跟着我来,应该也不只是要问我这些吧。”
隐德莱希静了一会,点头,“鲁杰罗的死可能不简单,”隐德莱希抱膝,“但我猜测着涉及两个大家族的争斗,教皇大人向来不让我触碰这些。
“可是,我想知道更多,为什么他们争斗会让与之毫无相干的鲁杰罗死,手段还是小鲁杰罗亲手弑父......我和朋友停留在账本推断上,这些猜测都不构成切实依据。”
“所以你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法进行了伪装。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隐藏自己,”菲力波眼光一转,说,
“你听说过盗镜人吗?”
“盗镜人……”隐德莱希第一次听说。
“那是一群争夺守镜人失败的人,抑或是一群无法进入学院的人,或者兼而有之,他们抱团取暖,花费一些金钱,获取临时的镜,在拥有守镜人的国土上搞些小破坏。一开始,那些国家只是以为是小打小闹。可有一天,他们枪杀了那个国家的皇族,并且武装夺权,将守镜人也一并吞入囊中。”
“他们为什么需要守镜人?”
“因为家,”菲力波隐去神情,头退到黑暗中,“时间乱流的存在致使每个国家都只能画地为牢,并且竭尽全力去寻找存续的办法,否则就只能被乱流吞噬,”
菲力波顿了顿,突然笑了,“这个办法就是永恒,每个国家都在寻求那些‘不动’‘不变’的东西。守镜人是目前‘永恒’的唯一答案,她们的寿命无止境,但她们的数量有限,只有通过学院筛选之人,才能有可能获得。”
“没有其他的答案吗?”
“没有,”菲力波说得很坚定,“没有,任何意图另辟蹊径的方法都只能加速灭亡。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每个人都想好好活,可这个世界,从来不让人有活着的希望。”
菲力波说着,摆弄着手中的两条手链。
黄金手链互相碰撞,在静谧深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铃——叮铃——隐德莱希呆滞了一会,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你和我说这些,”隐德莱希垂眸说,“所以你是怀疑,盗镜人和鲁杰罗家族有关系,可是你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强加在鲁杰罗身上的?你应该……”
隐德莱希顿了顿,手微蜷,像下定了某种决定,“你应该一直在找这个所谓的盗镜人或者守镜人吧。”
菲力波抬起头,眼神中有一丝迷茫,他看着隐德莱希,说:“你愿意吗?”
菲力波的声音太低了,隐德莱希有些听不清,“愿意什么?”
菲力波笑,算了。“和你说这么多,我在找金匠,需要你的帮助。”
他注视着隐德莱希的眼睛,仿佛在看什么精密的仪器。
——
白天,多恩在美帝奇宫,富丽堂皇的宫室里面,他的笔尖嗖嗖移动。
被画的模特做得久了,受不住便起身舒展舒展筋骨,顺带来看看多恩画得怎么样了。
“多恩,怎么只有几笔?你在想什么?”
多恩好像才回过神,盯着画板上的人,多恩微蹙眉头。
既然不要他帮忙了,那他还想做什么。
但是多恩还是说:“我在想鲁杰罗为什么冒着大风险也要运送商船。”
皮耶罗,柯西莫的儿子,也是多恩要为其画像的人,柯西莫之所以会招聘多恩,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皮耶罗的需要。
作为甲方,画师心不在焉,拿了钱不好好工作,按一般贵族都该气死了,再不济也不想多和这个画师多聊,可是皮耶罗听到多恩在想鲁杰罗的事情,居然也聊了起来,“鲁杰罗啊……其实,我找你,是想要你帮我的婚礼画一幅画的。”
“婚礼?”
“我和鲁杰罗的妹妹有一个婚约,鲁杰罗应该是想要为妹妹置办嫁妆所以才冒险将船只开往法兰。”
“既然这样,她还愿意嫁给你?”
“如果商船没了,我说实话,我可能真的一点希望的都没有,克雷娅最近都不和我说话的……”
多恩:“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皮耶罗:“克雷娅都不和我说话?”
多恩:“不,再上一点,‘如果商船没了’?这是什么意思,商船还在?”
皮耶罗:“哦,你说这个呀,其实也是昨天晚上,父亲收到了热那亚的书信,说有一艘来自佛罗伦萨的船只遇见时空乱流,流浪到比萨,目前已经放回来了,按照时间,书信都送来了,那么那艘船应该也快了。”
多恩整个人,他猛地站起身来,“抱歉,”多恩拾起椅子上的有些潮湿的衣物,边穿边跑,“明天我再来。”
“这么急?”皮耶罗感觉这到底谁是甲方谁是乙方?
但是,唉,谁叫父亲答应了某人的要求,不然的话,皮耶罗真想换一个画师,婚期将近,他还真的有点着急。
……
……
至于是谁的要求,那个晚上,皮耶罗回想,他路过父亲的书房,撞见管家从书房匆匆离开,言语间也叫他尽快回去,父亲在议事。
但是皮耶罗总觉得管家隐匿的神态,是叫他一定要偷听。
所以他就偷听了。
隔着厚厚的木门,透过锁孔,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还不打算把隐德莱希还回去吗?我们的科萨主教等不及了呀。”
得到柯西莫肯定的回答后,那女声的主人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他,应该也发现了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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