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罗透过锁孔，循着方才说话的源头，刚好能看见书房中间的沙发，沙发之上隐约坐着一个人。
刚刚伸懒腰的时候，她露出了一双白皙枯瘦的手臂，书房的沙发不高，那个女人应该是躺在沙发上，所以他才什么都看不到。
比对声音，和那双手，皮耶罗保证这不是母亲的朋友或者来和父亲谈生意的其他贵族，一个陌生的女人，耳朵贴在门上传来较为失真的声音。
“她和我说过，佛罗伦萨就像一个被封闭的水晶球，人们在这个水晶球里生活，分不清昼夜交叠，但是如果包容着水晶球的玻璃碎裂了，会怎么样呢……”
屋内，梅拉达缓缓和柯西莫讲述，依赖于这座城市最初的几位创造者，久居于佛罗伦萨的市民不
知道时空乱流的存在。
以圣母百花大教堂为中心辐射的魔力空间，就像一个屏蔽罩，它收容了一切可能导致城市时序混乱的因素，就比如米兰的那位质子，就比如隐德莱希在内的所有的神职人员。
佛罗伦萨对抗时空乱流的方案和米兰截然不同，如果说米兰是依靠足够承受时间侵蚀的“黄金”；那么佛罗伦萨则是收容一切危险因素，只要城内大家的时间观念一致，“有序”会伴随钟楼的鸣声响彻在每一位市民的心中。
但是，碍于一些居心叵测之徒，这个屏蔽罩的效力越来越稀薄了，只是教皇那位“老顽固”死鸭子嘴硬，宁愿一个人苦苦支撑也不肯动用最后的方法。
皮耶罗听到这里，也突然发觉，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钟声了。
虽然对外说是修建圣母百花大教堂，“乔托”钟楼例行维护，暂时不对外开放，但是皮耶罗也想得到，这两者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一个“顺带”多少有一些模糊的息事宁人的意思。
就在皮耶罗陷入沉思之际，梅拉达继续说道：“科萨他呀，是不是早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不然，又怎么舍得将隐德莱希送出去，又这么会这么急切地想要将她带回来呢……
是不是，等把隐德莱希送出去后，科萨才察觉到了外面，有危险，他被人下套了。
如果是这样，梅拉达还真有些想笑。
梅拉达瞥了一眼几案上的书信：
“老鲁杰罗为什么要犯着极大的风险去寻找学院，又为什么会被意外裹挟到比萨，这一切也都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你们比科萨更早意识到教会外的危险，或者说，你们一开始就不相信佛罗伦萨能熬过这次危机，所以提前把所有的宝物都放在一艘很普通的商船之上，这样，如果佛罗伦萨覆灭了，你们依旧有足够的资本，东山再起。”
梅拉达将事件一点一点推出来，柯西莫开口了，“我也有尝试。”
梅拉达止住话音，但眼神警惕。
柯西莫说：“在西莫内塔牺牲之前，所有人都有过尝试，但你也知道，时空乱流就像一个诅咒，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柯西莫叹息一声，他那个时候也还年轻，“我也是在佛罗伦萨生长成人，父亲走后，我们无法像法兰那样依靠扩张减缓时序侵袭，我是美帝奇家族的家主，全家兴衰都系于我身。”
梅拉达闭目，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眼神却空荡荡的，“全世界的生命她都在爱着。”
柯西莫说：“这种人根本不存在的，就算存在，也只是曾经。”
梅拉达：“……”
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的面色刷得苍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柯西莫也没有说话。
两人静了好一会，外面偷听的皮耶罗云里雾里，听他们说话，好像争执是父亲临阵脱逃，转移了财产，放任佛罗伦萨陷入危险吗？
可是，皮耶罗记得父亲前不久还带他巡视大教堂，还和他讲述他在佛罗伦萨的宏图，毕竟美帝奇家族在佛罗伦萨根深蒂固。
柯西莫沉吟了一会，对着沙发上仿佛睡过去一动不动的女人道：“科萨的魔力支撑不下去了，我最后能做的，唯有尝试帮其加固这个‘玻璃罩’。”
梅拉达睁开眼，她帮着柯西莫已经有好一段岁月了，“你想凭借着修建圣母百花大教堂，将那一个空洞填满，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但是如果其中发生了一点错漏呢。”
柯西莫笑笑，“我不觉得会有错漏，”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排除了一切风险。
资金，人，建筑工程师，三者都有他层层筛选，建成指日可待。
可是梅拉达笑了，“还有天神呀。”
柯西莫：“……”
过了一会，柯西莫说：“你们不是从来不信外教吗？”
梅拉达拿着手中的金盏花，“我从来没有见过吉阿姆。”
接着，梅拉达撑着质地柔软的沙发直起身子，花瓣贴着她的唇瓣，她看着悬挂在书房的圣母像，又说：“永恒的穹顶呐，真是一个不错的预想，我听说你的小儿子要结婚了？我的小多恩和你的儿子年纪差不多呢……那帮帮忙，我的小多恩也希望能为其准备画作呢。”
柯西莫没有说话，但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
梅拉达身上有一种联系，连接着圣母百花大教堂和教会空间，不，应该是连接着佛罗伦萨和这片国土。
吉普人不受时空乱流影响，是以能够行走各个国家，这是属于吉普人的自由。
愿意在一个地方驻扎的吉普人不多，虽不知道他们身上独特的能力从何而来，但如果稍加利用，亦可以成为不错的工具。
但是，梅拉达却在佛罗伦萨这个小城居住了许多年。
柯西莫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留在这里，甚至还在一个夜里，暴风雨中，刚刚产子的梅拉达毫无血气。她来到美帝奇宫，寻求，不，是和今天一样，和他做一个交易。
这些吉普人仗着不会得病，真的是不要命了。
这是他对梅拉达的第一印象。
那时候，柯西莫的父亲也刚去世不久，美帝奇家族风雨飘摇，他初上任，于内于外都不够稳固，也确实需要一个隐蔽的情报人。
一无所有的人最好利用，尤其是这个人还有所挂碍。
她能成为美帝奇家族的间谍和工具，只要美帝奇家族为她和她的儿子提供庇护。
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
多恩跑去港口时经过了圣母百花大教堂，本不该停留，一只鸟扑闪着翅膀从多恩耳边飞过。多恩转头一看，觉得眼熟，却只够一眼功夫，就目睹让它飞到圣母百花大教堂里面去了。
多恩停住，转身看。
“嗯？是多恩吗？”
秃顶男人站在门口，他手中拿着纸笔，衣摆下方都是泥沙，袖子处有都是白色的石灰，明明乱糟糟的，但他仍旧神采奕奕，还和多恩打招呼：“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老师？”
见多恩衣衫凌乱，吉贝尔蒂好像也猜到了什么，他挠了挠本就没几根头发的头：“唉，我最近也有些，一言难尽。”
多恩跑过去站正，下意识躬身，“老师遇到了什么不好吗？”
吉贝尔蒂摇头，“唉，见到老熟人了，但他似乎不是很热意和我共事，最近一直告假。可，工程的图纸都没有，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开工。”
多恩眼光一亮：“是什么工程？”
吉贝尔蒂应柯西莫·德·美帝奇之邀，作为主工程师，同另一位通过层层筛选的工程师一起参与穹顶的修缮工作。
多恩之所以会多问一句，是听吉贝尔蒂的话语，穹顶工程并没有应传言一样，稳步进行？
多恩不问还好，一问吉贝尔蒂身上积压的疲惫瞬间涌了上了面容，仿佛是疲惫到了极致。
但他还是慈眉善目地看着多恩，眼神无奈，仿佛知道多恩在“明知故问”，又很包容，“你知道的，但说实话，我对于建筑真的不甚擅长，如果乔托在的话，就好了。”
“乔托？”
多恩知道这个名字，乔托曾经是一个牧羊人，后来他随着美帝奇的老家主，也就是柯西莫的父亲乔凡尼一同从外地乘着帆船来到佛罗伦萨。
一开始两个人只是做着羊毛生意，后来乔托被教会相中绘制壁画，乔托便放弃了牧羊工作；后来教会又计划建造钟楼，乔托是设计师，乔凡尼提供资金支持。
等等。
多恩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流程套路，让他有些微妙的熟悉之感。
但他已经无暇多顾了，和吉贝尔蒂简单告别之后，多恩忙不迭跑去港口。
——
港口在阿诺河的一条小型内河，夜幕的尾声，路上有一只大橘猫和一只小白猫。橘猫肚子一滚一滚的，嘴上还叼着一只老鼠，它走得悠哉游哉。小白猫却瘦小很多，它走得很慢，还一瘸一拐，时不时的顺拐，被大猫甩在后面。
昨天似乎下了一场雨，走出湿气闷热的森林，隐德莱希一个人看见地上的积水，她一一绕过，心绪随着
昨夜，菲力波递出一封书信，火漆印着龙头蛇身的徽章。
而书信内部，则讲述了一艘远道而来的商船，船行驶到临近米兰内河——契诺河。由于时空乱流的存在，契诺河的枯水期提前了，那艘船搁浅在那里，船上的水手呼叫，米兰人才发现这只刻有佛罗伦萨百花图案的商船。最后上报给米兰公爵，米兰公爵调查了许久，无果，故书信与菲力波，询问他的意见。
隐德莱希：“调查？”
菲力波说：“这些商人，为发家致富，最初大是进行套利交易或者资源杠杆化，无论是哪种，最重要的，依旧是抢先占领市场，打造垄断。不过碍于各国之间的时空罅隙，要达成这个目标，就要获得‘镜’或者其他类似‘镜’的事物，虽然这种东西无法保护一个国家，但短暂地让几十个人传过时空乱流，还是能做到的。
“而制造仿品的技术，一般又都为各国高层所掌握，就比如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所以，一艘突如其来的外国的船，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得不重视。”
“维斯孔蒂家族……”隐德莱希念着这个名字，菲力波的意思应该是，鲁杰罗家族依照着海上贸易积累资本，而能在时空乱流之中冒着极大风险，或者说，能进行海上贸易本身就意味着鲁杰罗一家也拥有和“镜”有相似功能的宝物。
而这，正好是盗镜人想要的东西。
隐德莱希想到了什么，问菲力波：“那你打算这么做？”
菲力波眯眼：“我让父亲将船送回来了。”
无论是镜本身，抑或是仿制品，为保证万无一失，直接间接导致鲁杰罗非死不可的——盗镜人——他——一定会来查看的。
缺少证据，不如干脆把罪魁祸首抓住。
无论是盗窃罪还是谋杀罪都是理由。
“要是他没有盗窃呢，甚至根本没有来呢……”彼时她问了这句话。
可是菲力波没有回答他，“这说明，佛罗伦萨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港口之上，狂风无情地吹去行人的帽子，喂！喂。回忆停止，隐德莱希赶忙整理了一下吹乱，贴在脸上的头发，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隐德莱希愣了愣，抬头。
远处太阳还在晨昏的边际线上，只堪露出一点炽热。
港口堪堪围绕的木栅栏边，橘红色的暖光透过蓝灰色的天空，照进港口的床板上。
一个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裙向着她的方向鼓动，双腿交叠，贴身的裙摆展现出风的痕迹，皱皱的。
哪怕是照在她身上的光为红色，她扎人的白色肌肤，依旧透着冷光。
仿佛梦境在现实的灵光一现。
梅拉达看她很久了，说：“你觉得今天天气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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