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二年春,细雨绵绵,将靖王府门前石狮洗刷得发亮,水珠顺着狮鬃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靖王府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了四个月,鎏金铜环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府前侍卫肃立如松,腰间佩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大门上贴着告示:
"王爷旧伤发作,遵医嘱静养,谢绝访客。"
字迹工整端正,是王府长史的手笔。来往官员见状,只得将拜帖与贺礼留在门房,悻悻离去。偶有不知趣的想要探问详情,侍卫便板着脸重复:"王爷北征时的箭伤复发,太医嘱咐需静养百日。"
萧承昱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他今日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缎带,宽大的衣摆下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轮廓。窗外,一株西府海棠在雨中摇曳,粉白的花瓣被打落不少,零乱地铺在院中青石小径上。
"王爷,该用药了。"
管家萧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药碗与托盘相碰的轻响。那碗漆黑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息,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入房内。
萧承昱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株被雨水打湿的海棠上,粉白的花苞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极了庆功宴上,李寰手中摇晃的琥珀色酒液。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顶了一下。萧承昱的手指猛地收紧,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妖孽..."
他低声咒骂,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每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自己腹中爬出狰狞的怪物,撕咬着他的内脏。每每此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去摸枕下的佩剑,却又在触及剑柄时颓然松手。
案几上摊开的军报已经三天没有翻动过了。边境又有异动,可皇帝却将奏章扣在宫中。最上面那份来自北境军报的边角处,还沾着几日前他盛怒之下打翻的茶渍。茶渍干涸后留下的褐色痕迹,恰如他眼中密布的血丝。
真是荒谬。他堂堂靖王,竟会因“海棠春”沦落到这般田地。庆功宴上的情景犹在眼前。
"王爷,陈太医到了。"
萧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萧承昱终于转过身来,晨光透过窗纱,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书房内的陈设简单而考究。紫檀木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旁边是一架古朴的琴。墙上挂着先帝御赐的宝剑,剑鞘上的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角落里,一座青铜香炉静静地吐着青烟,沉水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萧承昱走到书案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军报,本该立即处理的要务,如今却被搁置在此。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清晰地写着"北狄内部异动"四个大字,墨迹已经有些晕开了。
腹中又是一阵轻微的动静,这次比之前更为明显。萧承昱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马上收回。他转身走向内室的铜镜前,缓缓解开衣带。镜中,他原本紧实的腹部已经显出一道明显的弧度,在素白的中衣下清晰可见。
"王爷,陈太医已经等候多时了。"萧福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催促。
萧承昱深吸一口气,重新系好衣带。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写满了挣扎。
陈太医提着药箱站在书房中央,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精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靖王。四月未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王爷竟憔悴至此:眼窝深陷,唇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刀。
书房内的光线很暗。萧承昱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把脉。"萧承昱在矮榻上坐下,声音冷得像冰。他缓缓伸出右手,腕骨突出的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陈太医跪坐在准备好的蒲团上,当他搭上萧承昱的腕脉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肌肉绷紧。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铜壶滴漏的水声滴答作响。陈太医的眉头先是紧锁,继而微微舒展,最后竟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的手指在萧承昱的腕间轻轻移动,时而加重力道,时而轻轻抬起,像是在解读某种神秘的密码。
"本王的‘旧伤’如何了?"萧承昱冷声问道。
陈太医会意,提高声音道:"王爷的箭伤已无大碍,只是阴雨天仍会疼痛,还需继续服药,再静养些时日。"
说罢又压低声音:“胎象平稳,只是您近日忧思过重,需好好调养。脉象上看,王爷腹中是位小郡主。”
"什么?"萧承昱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青瓷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老臣行医三十载,绝不会诊错。"陈太医不慌不忙地说道,声音平稳而笃定,"脉象圆滑如珠,往来流利,确是女儿无疑。如今已有四月余..."
"住口!"萧承昱厉声喝止,额角青筋暴起。他一把揪住陈太医的衣领,力道大得让陈太医的脚几乎离地,"你再说一遍,本王腹中是什么?"
陈太医面不改色,声音依然平稳:"脉象显示胎儿发育良好,是一位健康的小郡主。只是王爷气血两亏,需要好好调养。"
萧承昱的手慢慢松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他微微隆起的腹部。那里又轻轻动了一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不是撕咬,不是抓挠,而是...像极了幼时在御花园里,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一条小鱼,轻轻摆尾时的触感。
"不能落胎?"萧承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陈太医颇为无奈地摇头,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瓶:"老臣翻遍医书,‘海棠春’诡谲,强行落胎恐会危及性命,待十月期满,产下胎儿,方能解除...若王爷打算生下小郡主,这是老臣特制的安胎丸,每日三次,温水送服。"
萧承昱接过药瓶,冰凉的瓷壁贴着他的掌心,最终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待书房门关上后,萧承昱缓缓坐回矮榻。他的手指轻轻抚上腹部,那里又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案几上,陈太医留下的安胎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萧承昱盯着那瓶药看了许久,最终伸手取过一颗,就着已经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奇异地安抚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翻腾的胃脘。
他走到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扇。春风夹杂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庭院中的西府海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萧承昱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那里又轻轻动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为柔和。
"不是...妖孽吗..."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