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把瘦子点穴绑起来,问褚霜:“主子什么时候醒的?”
褚霜仰头靠着堆起的草垛:“没睡。”
十九不解地看过来:“那你装晕?”
褚霜不语,只是从袖子里掏了个药粉袋子打开,用指尖粘一些在邵翎等人鼻子底下熏了会儿。
被五花大绑的瘦子已经吓瘫了,十九嗤笑:“这点儿胆子,还敢绑你们二公子,还敢绑无生涯的人?”
瘦子哆哆嗦嗦摇头,人已经要被吓晕了:“别……我……我……”
褚霜这边把几个人都折腾醒,然后给他们一一解开绳索。
邵翎和邬玉脑子里理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邵翎不停地打喷嚏,她吸吸鼻子:“阿嚏,阿嚏,这用的药量也太重了,吾命休矣。”
邬玉拍她一下:“呸,哪儿学的晦气话!”
“这是个偏僻的废村子,路行水被藏在这里。”十九简单解释。
瘦子颤声道:“你们要是敢杀我,路行水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褚霜笑:“十九,把他绑出去找能管事的人谈话。我路上听到了几个小孩儿的声音,我去抓小孩儿。”
瘦子瞳孔微缩:“不准动我儿子!”
褚霜挑眉:“里面有你儿子?”
瘦子爬起来颤颤巍巍磕头:“要杀要剐都行,求你别动孩子们……”
“孩子们还小,不该被卷进来,别动他们,我认罪,我可以认罪的!”
“您几位都是大侠,别跟孩子过不去啊!”
听着这人的哭腔,褚霜脸上依旧没什么波动,只是眼神示意十九把人抓出去照做。
“你们几个别走散了,一起去找路行水,我去抓小孩儿。”褚霜随手拿了把刀也走出门。
“霜主子,她真的会对幼童下手吗?”长青语气有些不忍。
邬玉赏他一个脑瓜崩:“你霜主子一个任务价值千金,那些小屁孩儿的命值得她出手吗?”
“霜霜姐只是特别擅长吓唬人而已。”邵翎点点头,又打了个喷嚏,“阿嚏!”
褚霜确实不杀无辜的孩子,她只是没善心,但也不至于丧尽天良。但是该抓还是得抓,毕竟要吓唬人。
五六个孩子,一人两颗糖就骗走了,拿麻绳把他们一人一只手绑成一串,还信是要带他们去玩老鹰捉小鸡,争着要做离她最近的一只小鸡。
孩子们不怕这个给糖吃的大姐姐。
废村子里有一个祠堂,十九把刀架在刚刚瘦子的脖子上,和他们领头的人谈话,正是方才那个声音粗犷的人。
邬玉这边也找到了路行水,他已经瘦到脱相,奄奄一息,被长青背着往祠堂走,邬玉开路,邵翎拿着横刀指着后面十几个人让他们不准靠近。
“把孙二成放了,我们有事好商量……”领头的人正对十九说道,余光中看见褚霜牵了一堆孩子过来,瞬间几乎失声,“你不要动孩子!”
褚霜手里的绳子绑了一堆小孩儿,孩子们看见自家大人在这里就想跑过去,结果手上却被缚紧了。
“姐姐,我要去找我娘亲了。”一个小女孩急忙乖乖道,她看见娘亲好像要哭了。
褚霜顺着这个孩子的目光看到了一个妇人,轻笑:“你的娘亲,她还要你吗?”
妇人闻言哭嚎着要扑过来,却被丈夫死死抱住:“你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不准动我孩儿啊!啊!张顺你放开——没看见女儿在她手上吗?!”
“疯子!不准动我的孩子!”
小女孩儿看见娘亲这副模样,也被吓哭了:“姐姐,姐姐我要找我娘亲……”
其余好几个孩子也跟着被吓哭,大人们也焦躁心慌,想要冲过来跟褚霜拼了的几个人也都被同伴拦住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乖宝别哭,爹娘都在这里呢,别哭……”
“姐姐我要找我娘,呜哇哇哇……”
“坏女人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的糖了,我要我娘!”
褚霜觉得真吵,很烦。
果然小孩子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吵闹又无序,依着道德律法还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邵翎把刀一横,威胁道:“安静!”
为首的大汉直接朝褚霜跪下,粗犷的声音带着哽咽,脸憋得通红:“放了孩子们,你要人质就抓我吧!”
旁边的妇人家丁们也跪了个七七八八。
褚霜不喜欢这场景,都是肉连骨头做成的人,膝盖一弯落在土地上跪来跪去,她可受不起,折煞得很。
褚霜垂下眸子问道:“我可以带走路行水吗?”
“可以,当然可以!”大汉直点头。
“你们可以好好给我个解释,方便我回去复命吗?”
“可以!可以!”众人疯狂点头。
褚霜一抽绳子,小孩儿手腕上的绳子就全都松开了。
她打的很容易松开的活结。
孩子们跌跌撞撞呜呜哇哇叫着扑向自己的家人,母亲们紧紧抱着孩子,心有余悸,马上抱起孩子躲得离褚霜他们远远的。壮硕一些的女人男人们都自觉站在前面,将孩子和褚霜他们隔开,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褚霜看向长青背上的路行水:“他怎么样。”
邵翎叹气:“喂了吊命的药,一时死不了。”
“我……我叫张汇,这些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你们要送我去官府吗?”为首的大汉把怀里哭着的孩子交给妻子,低着头对褚霜道。
褚霜想了想:“我不是替官府办事的。”
张汇惨然一笑,自暴自弃:“那,路家主和路二公子会怎么处理我?”
褚霜打量着周围的人,他们看起来都很普通,很平凡,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正常人无异。
手上的茧是干活磨出来的,皮肤粗糙,头发提前花白,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别人,腰背永远伛偻着,动不动就要下跪向上位者讨饶。
看面相特征,像是西北的,褚霜猜测。
西北以土地为生,耕种、果实、牛羊都离不开宽广的土地。
只是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从西北往中原一带迁徙,因为中原地区读书做生意的机会更多。土地承着他们的步伐送他们远去,土地又接住他们弯曲的膝盖。
“我比较好奇,你们胆子这么小,为什么敢对路行水下手?”褚霜开口。
张汇苦笑回答:“您这边坐下喝口水吧,我慢慢讲。”
“我也不会跑了。”
褚霜点头。
又有故事听了,路家的故事真多。
*
我叫张汇,是沧州路家的一个仆人。
我生在路家,父母都是在路家做了许多年工的老人。
路家的二公子叫路行水,他的名字好听极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和我弟弟也差不多年纪大小。
我亲弟弟,叫张望土,名字没那么好听,但是我父母都很喜欢。
望土和行水公子,还有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奴仆都是一道长大的。
二公子小时候很顽皮,带着望土他们一起挖狗洞,把夫子罚的抄书分给他们,还带着他们去爬树摘野果子,我记得夏日里还去过莲花池里,躲着吓唬约会的年轻人。
夏日多蚊虫,几个臭小子都被咬惨了,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叽叽喳喳讲着一整天的见闻。
抱歉,讲偏了,我这人话多,不好意思啊。
二公子人很好,就是可怜在老爷和老夫人都走得太早了些,他后来只有一个哥哥疼爱了。
唉,也不算亲哥哥,咱们几个老仆人都知道,大公子是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子。二公子三岁生辰那天,大公子被他娘丢在路府门口,差点儿病死,那年秋天真的很冷,我记得好多人都惹病离世了。
我们都以为门口是个叫花子,差点把人撵走,二公子见着了闹着要把人拉回去烤火取暖,这才让大公子有了和老爷相见的机会。
大公子被认回去后,不爱说话,只是和弟弟一起玩。说来也怪,一个十岁的闷葫芦,一个三岁的说话咿咿呀呀的小娃娃,你说他们能聊些什么东西?
反正大公子和二公子一天天长大,关系也一直好的不得了。
二公子和几个小孩儿惹了祸就找大公子和我帮忙撑腰打架。
老爷老夫人过世之后,二公子还很小,什么都不懂,整个路府就压在了大公子身上。
我是第一次知道,那些旁系的亲戚真的好凶残呐。
他们对着两个孩子痛下杀手,赶尽杀绝,就为了挣路家的家产。
二公子晚上跟着家主一起睡,白天家主要忙各种事情,二公子就跟着望土、张顺这几个孩子一起玩。
惊险的事情有好几遭,路家人要动二公子,当然也会牵连这几个孩子。我被吓到好几次,就告诉家主,我想带弟弟离开。
我父母都离世了,我身为大哥,不能让弟弟再出任何危险。
我现在都记得,在路府的门口,家主牵着二公子送我们离开,那天的风很大,望土和二公子一直在哭。
家主瘦得风一吹就能倒,我劝他快回去休息,再多找些侍卫守着,别舍不得钱。
唉……
几支箭飞得太快了,我完全没反应过来。
箭过来的时候,二公子推开了望土,家主又把二公子挡在怀里。
家主是从老爷和老夫人离世的那一年开始只穿白色衣服的,是为服丧。
好多好多的血从他背上流出来,衣服全都染红了。
几个孩子都在哭,家主还一直吐血。
我把他抱进屋内,大夫给他割肉取箭,他就死死咬着牙,冷汗一直流,一声也不吭。
那年他也才不到二十岁,身子单薄又瘦弱,我抱着他,感觉他轻得跟张纸一样。
可是我的双手沾满他的血,我又觉得抱着的东西很沉重。
他的命,他弟弟的命,整个路家的财产根基,都压在那一条脊柱上,怎么能不重呢?
门外的小孩一直互相抱着哇哇地哭,不同的哭声交杂着,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孩子们的哭声比风吼得还吓人,天很冷,家主的手也很冷,我好怕他就这么冷下去,再也暖不过来。
门内的家主紧紧拉住我的手,那是我印象里他唯一一次求人。
“张兄,若我没能撑过这一遭,请你……不,我求你。”
“张兄,我求你,一定要把行水带走,好吗?”
家主死死抓着我的手,像在交代遗嘱。
“带着他走,远离路家,远离沧州!”
“让他改名改姓活下去,让他忘了路家,也忘了我……”
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不走了。
他要保护弟弟,我也要保护弟弟,他是哥哥,我也是哥哥。
他喊我一声张兄,二公子也喊我张兄,我就把他们当成和望土一样的亲兄弟。
哎哟,怎么就哭了,您见谅,我喝口水再继续讲,剩下的不多了。
老爷和老夫人生前待我父母不薄,我又把路家两位公子都当兄弟,我当然要留下来,和他们共存亡。
后来家主挺过去了,自此我也成了他手边最忠心的人。
路家越来越厉害,家主的话语权越来越高,路家的旁系都只能依附于我们。
二公子和望土也都长大了,一天比一天高,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就像亲兄弟一般。
二公子惹了祸不再找我和家主去帮他打架,他只找几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孩子一起去打架。
如果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人呐,为什么要变呢?
当时的张汇觉得,生离死别,恩怨情仇,根本就不是他们之间该存在的问题,不是吗?
他们当年还是太年轻了,路行水和张望土也只是小孩子。
少年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诺言,经年累月之后,都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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