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距西州极远,褚霜和邬玉决定第二日下午启程。
因为她上午要去给馥渠烧一把纸。
十九疑惑:“你什么时候答应了要给她烧纸,我怎么不记得?”
褚霜摸鼻子:“那天晚上你睡着了。”
其实是被她迷晕了。
十九没多问,只当是褚霜轻功太好,她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了自己没发现。
总不能在九重楼里边烧纸钱,所以褚霜找来找去,一直到中午才在郊外找到一处风景风水都好的地方开始烧纸。
邬玉也往火堆堆里面丢纸钱:“我以为我杀完人的晚上念一遍往生咒已经够善良了,没想到你还承包他们的地府开支啊?”
褚霜点香:“就这一个,她帮我完成任务,我欠个人情。”
这一趟走完就不欠了。
十九也无聊地烧纸,一把又一把。
烟灰盘旋着随风而舞,落了不少在几人的头发上。
褚霜站起来拍拍手:“走吧,赶路。”
几人勒马转向,朝着京都而去,身后的烟灰盘旋追赶一小阵,又归于泥土和溪流。前方日光正盛,路途遥远,山高水长。
*
六月廿一,京都,六和酒楼。
褚霜和邬玉在二楼吃饭,看着楼下一把白胡子的说书人侃侃而谈。
“说时迟那时快!咱们的明德郡主啊,手持清风刃,当下立断,追出去二十余里!”
邬玉笑着看褚霜:“她真追了你那么久?”
褚霜连白眼都懒得给,自顾自嗑瓜子。
“说书人的话你也敢信。”
楼下的听众很多,吃酒饮茶的,不少都被说书人吸引了目光。
“奈何那魔头身边有一个走狗!褚霜和她那走狗里应外合……”说书人停下来,喝了口茶,长叹一声神色哀痛,“让咱们明德郡主,吃了大亏啊!”
“那你给我说说,他这故事到底几分真几分假?”邬玉对着褚霜不依不挠。
褚霜朝十九那边歪头:“你去问走狗。”
长青一口茶险些呛出来,十九含着杀意的眼神棱过去,迫使他憋住笑。
走狗怎么了?当褚霜的走狗很丢脸吗?
“你连名字都没有。”长青笑着把葡萄推过去。
“你有?”十九摘了两颗葡萄,没好气道。
五十步也敢笑百步,他好歹跟着褚霜出生入死好几趟呢。
如今江湖传言的故事里起码二人始终是并肩而行的,哪像长青,出了无生涯谁知道他?
长青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主子现在也不出名。”
再过两年邬玉成名之后,他总能混点名堂出来。
正是吃饭的时候,楼中人多,楼下听书的人闹闹哄哄的。
“要我说,郡主总有一日能活拿褚霜,替天行道!”
“我表哥的嫂嫂的三姑的外甥的妹夫的表叔也在裕王墓一行,他跟着翟家下去的,说那褚霜使起刀来如有神助,人挡杀人鬼挡杀鬼,比裴鸣月还厉害!”
“我呸,吹吧!”
“老蒋,下一个讲谁啊?”
“再讲一遍无生涯双煞!姓裴的和姓朱的!”
“这有什么好听的,不如听晋朝开国史……”
“讲三殿下也行!”
“将那个杀手榜的,那才叫精彩好不好?”
“我听说无生涯里面出现了重山二白骨的传人,但是被人悄悄弄死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那个毒师叶青礼,你听的是谁?”
“假的吧,鬼风当初不是把二白骨灭门了吗?”
“什么鬼风啥的?这又是哪里听的?”
“清风刃惩恶扬善,老蒋你多讲讲……”
褚霜喝着茶,略微怔了一瞬。
鬼风杀的二白骨?
她怎么记得是她杀的呢?
奇也怪哉,本来好事就没做多少,她好不容易做了一件,还被算到别人头上去了。
说书人拿书一拍桌子,声音极大:“今日,老朽就继续讲讲明德郡主迎三殿下回朝的故事……”
褚霜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转过头默不作声把帷帽戴上。
邬玉:?
十九也被帷帽扣住脑袋:?
“书接上回,话说那明德郡主手中的清风刃啊,诸位都听过吧?”
“那可是三殿下带回来一代大匠白夫人最后的孤品!”
“……”
明德郡主穿着不起眼的灰褐色衣裳,领了两个人绕过人群往楼上走,礼貌地轻声问侍者:“三楼还有位置吗?”
“元大人昨日就知会了一声,我特意给您留着呢。”
明德转头看元松,笑:“还是你周到。”
元松背着手,面上满是自得:“那当然。”
褚霜帷帽底下的眸色渐深:“我和十九臭名昭著,京都中或许有人能认出来我们,这段时间在人前尽量别露脸。”
邬玉点头表示理解:“探查的事情就交给我和长青吧,背地里还有暗桩帮忙,不用你们行动太多。”
“长青若是有什么事情,多问十九。”褚霜嘱托。
“是,我不会给主子添乱的。”
*
天黑,宵禁,褚霜穿上夜行衣翻窗而出,上了屋顶。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几颗零星的亮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风声寂寥,蝉鸣不止。
富鹤桥畔有个糖饼铺子,里头是一个瞎眼的老婆婆,人称何三眼,算个神棍。
白日里摆摊卖各种糖饼,偶尔给人算算命,老太婆日子也还算滋润。
褚霜避过所有人声,悄无声息隐在矮窗底下。
她伸手在矮窗下的几个柜子里摸索一番,找到了一个小锤子,平时是专用来捶饼的。
小锤子是木制的,看上去有很久的年头了。
砰,砰砰,砰砰砰。
褚霜试着用小锤子轻轻敲窗台,心中有些忐忑。
屋内的人没反应。
褚霜又一次敲响。
砰,砰砰,砰砰砰。
屋内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这屋子里头的老鼠越来越猖狂了,明日抓只狸花猫来治一治!”
褚霜心下微动,看来老人家还活着,于是她捏着锤子,第三次敲响窗台。
砰,砰砰,砰砰砰。
嘎吱——头顶窗户被推开,一张愤怒的皱巴巴人脸探出来:“哪个耗子!”
褚霜轻笑,起身把老人家推回屋内然后自己利落地从窗户翻进去。
“下次给您带只猫。”
老人身形微滞:“你回来做什么?”
许久不见,褚霜只觉得这个婆婆没老太多,身子骨还挺硬朗。
“你回来做什么?”老婆子急急忙忙问着。
瞎眼的人屋内不用点灯,如今一片漆黑,褚霜也看不真切老人的表情。
“我现在叫褚霜,婆婆。”
何三眼又愣住,枯柴般的双手抚上褚霜的脸,仔细辨认着她的眉眼。
“褚霜?”
她在别的地方听过这个名字,不是什么好人。
这臭丫头怎么又去当坏人了?
“我管你叫什么,你回来做啥子?!”她臭骂道,声音有些颤抖。
“哎呦,我的好婆婆,四年不见,我都满十八岁了,您都不想我吗?”褚霜也不答,只是转移话题。
何三眼手一滞。
“你说,……四年了?”
褚霜点头,摁着她坐下给她捏肩:“老糊涂了,连时间都记不清了?”
四年没回来,这京都变化倒也不大。
何三眼愣然许久,褚霜连喊她好几声她都没反应。
“婆婆!”褚霜忧心。
何三眼终于回神,握住褚霜的手,仔仔细细检查着她的每一处茧子。
“妮儿,你说实话,你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事了?”
这丫头半点儿也没荒废武功,何三眼摸过茧子,又怀着希冀去探这孩子的脉象。
可惜她只是一个瞎眼老婆婆,医术比不得那些医师大夫精湛。
“我在,无生涯。”褚霜想了想,还是坦诚道。
何三眼把脉的手很枯老,和褚霜记忆里另一个人很像。
“我离开京城后,遇到了一对祖孙,跟着她们住了两年,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去了无生涯。”
何三眼使劲儿打了一下褚霜的手,恨铁不成钢:“糊涂!”
“去那地方做什么?自讨苦吃?”
“好不容易才出去,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你给自己找什么麻烦事儿啊!”
褚霜卖乖撒娇:“好婆婆,我有自己的打算。再说了,我这么厉害,无生涯的人拿我没办法的。”
这世上能让褚霜放心撒娇的人不多,眼前的老婆婆也算一个。
何三眼灰白色瞳孔中的痛苦被黑暗隐去,苦涩的泪水顺着皱纹流下:“褚霜……你现在是褚霜……”
褚霜抱住婆婆:“嗯,我来看您了,我以后还要给您养老呢。”
“你……你给婆婆仔细讲讲,这几年的事情……”
褚霜回忆着:“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人家,见我无处可去,就收留我了。”
“两年多之后,我离开了,很快就到了无生涯,然后在无生涯拜师,久居。”
“你……四年,唉……”何三眼叹息着,又问,“还遇到了些什么人啊?”
褚霜一一介绍:“我现在有个师父,是裴鸣月,她刀子嘴豆腐心,对我很好;遇到了两个女孩儿,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我们很投缘;还结识了……”
何三眼认真地听着这半个乖孙女这几年的生活,或真或假,她把每个字都努力装进脑袋里去了。
越听越心疼,何三眼只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这么乖的孩子要遭这些罪呢?
听罢所有,何三眼握着褚霜的手嘱托:“好孩子,不管你现在叫什么,好好地走,走远些,别回头了……”
她又试探着问道:“前段时间是你生辰,你这几年生辰都是怎么过的,今年吃长寿面了吗?”
“吃了吃了,每一年都在吃,没断过。”褚霜自顾自拿了个梨糖饼子啃,微微皱眉,甜得有些腻。
“哎哟,拿了什么饼啊?你喜欢的豆沙饼在柜子里,我去拿。”
褚霜忙摁住老人家:“这个好吃,我喜欢。”
老人家问:”你现在喜欢吃这个了?”
“一直很喜欢啊……”褚霜理所当然道,突然顿住。
她以前喜欢吃这么腻的东西吗?
黑暗中,褚霜依稀能看见何三眼这狭小的屋内有四张凳子。
她记得她经常和何三眼挤在屋内,吃饭,做饼子,捏面团,谈天说地。
虽然很挤,但她很开心。
可是……这屋子即使狭小,她们两个人坐着就能很挤吗?
两个人坐着不可能挤的,她……从前也不太喜欢吃这么腻的甜食。
褚霜看着那四张凳子愣神,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脊背。
她努力忽视,但是那股感觉挥之不去。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迫使她别去想这件事。
“她们是谁?”
最近真的好忙,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那么多事做,我发誓一定戒掉我的拖延症[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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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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