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方便称呼。
陆昭默默转过了头去。
她脑子坏了才信穆铮的话!穆铮分明就是想趁着两人谈得兴起,她戒心降低,想要趁机套出她的姓名。
她要是头脑一热说出来了,穆铮就能按着她姓氏去查,虽说穆铮可能早就猜出她身份了。
陆昭满心的不情愿。她低下头,羞涩得几乎要落泪,声音也低低的:“女孩儿家名声要紧,哪能给别人知道名字呢?”
“还请将军恕罪。”
“哦,”穆铮长长喟叹,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姑娘不是嫁人了吗?那罗家公子——”
说到一半,穆铮陡然醒悟过来。他连连自责:“瞧我这记性……姑娘要是不想说自己的姓名,那也给自己起个名,否则日后多不方便啊?”
陆昭咬了咬牙。
这人实在无耻!居然这样逼问女子的姓名。
眼见不说出来,穆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陆昭低低道:“我是家生子,没有姓氏,老爷喊我照儿。”
“圣明烛照的照。”
“将军要是觉得合适,那就叫我照儿吧。”
她父母姓氏,她肯定不会说出来。万一哪天走投无路,她自我了断就是,万万不能污了父母的名声。
至于为什么叫照儿……
照就是昭加上一个四点底。
四点底的意思是火,她陆昭时运不济,到了穆铮手底下饱受煎熬,真应了这个照字……
她还是快些逃走为好。
如是想着,陆昭抬头望向穆铮:“将军,人抓了吗?”
穆铮面上满是显而易见的错愕:“什么人?”
“送粮的人。”陆昭简短地解释着:“将军给士绅写信要借粮,第一批粮草应该已经到了吧?是士绅派的人、和将军派去的士兵一同押运过来的吧?”
“是,”穆铮立刻了然。他道:“原先士绅们一直推脱,说粮食不够,我就让他们先送一部分过来。”
“这回送来的,是姓李的一家士绅,算是附近最大的一户人家。”
“他们只送了五车粮食。我派了人过去,他们只有六个人过来。”
“这六个人,我派了两个人回去送信,其余的四人全都留下了。”
“我不想让此地的士绅误会,只把他们关了起来。”
陆昭听着皱起了眉,说不出该喜还是该悲。
穆铮还挺聪明的。粮食不够,不仅给士绅写信借粮,还一点点取粮堵住士绅的嘴,又派人过去带粮食,好暂时稳住局面。
这对灾民很好,可他这么精明,陆昭逃跑的难度也增加了太多。
陆昭有些烦躁。她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到了赈灾的大事上,又望着穆铮确认:“这些人,是单纯的外姓奴仆,还是李家的族人?”
“有两个姓李的,是李家的族人。”穆铮眉头皱起:“我把他们留了下来,选了两个外姓人回去送信,可现在李氏的族长说自己生了病,什么事情一概不管。”
陆昭眉毛一直皱着,现在终于舒展开来了。
但凡是枝繁叶茂的大族,族人肯定有很多;可一族里头,能富贵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余人都是普通人。
要是这户人家的长辈有远见卓识呢,族长就会照拂族人,譬如范仲淹范文正公的范氏,族中男女吃穿嫁娶都会有所帮扶,范氏义庄天下闻名;要是这户人家的族长刻薄呢,比如山东曲阜的孔家,族长怕族人太穷,给孔圣人脸上抹了黑,还会直接逼这些穷困的族人改姓。
当然了,大多数大家族都在两者之间,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下自己的族人。一般来说,比如光宗耀祖的那人让穷亲戚来家里做活儿,或者直接看守宗祠。
确定有两人是李氏族人,陆昭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两人还在吗?”
“他们两个人要是在,我就有办法把粮食弄到手。”
“当真?”穆铮眉头一跳,可面容照旧严肃着,瞧不见丝毫喜色。
陆昭一看他神情就明白了——穆铮并不信自己能做到这件事。
陆昭不仅不恼,反倒笑了起来。
这事要是人人都能做成,穆铮还用得着找她吗?她还怎么趁机提出要求,好改善自己的处境呢?
别人做不到、只她能做到,这才叫本事呢。
“当然是真的。”陆昭运筹帷幄:“穆将军,咱们带上几十个人,带着那两个李氏族人一起去李家祠堂。”
“我保证,不出三天,李家族长就会来见你啦。”
“现在吗?”穆铮先是一笑,忽地又苦恼起来:“现在……天色可不早了,还下着雪。”
穆铮这么一说,陆昭下意识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地间纷纷扬扬地飘着雪。
雪花很大很密,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穆铮头上、肩上都积了一堆雪;陆昭扭头看自己肩膀,果然也看到了一小堆雪。
几乎是一瞬间,陆昭觉出彻骨的冷来。她手脚直哆嗦,说话也牙关打颤。她磕磕绊绊道:“对,现在……这事不好白天做……”
“麻烦将军等等我……我、我去换件衣裳……”
说完后哆哆嗦嗦地跑进屋中,全不知道穆铮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穆铮一早就知道下了雪,也知道天色暗了。
男女有别,穆铮有心避嫌,可这个照儿说出的话实在是一针见血,他忍不住想要听更多,便一直没有打断照儿说话。
直到刚刚,照儿说要和他一起去李家祠堂。
儿肖母女肖父,照儿外貌全随了她父亲陆渊,她皮肤白,人也清瘦,瞧着瘦瘦弱弱的,一看就知道经不起冻。
事实也果然如此。她被冻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到最后说话都哆嗦了起来。
要是往常,穆铮会劝她好生歇息;可救灾的事情缓不得,只能先委屈委屈照儿,日后再补偿她了。
想着穆铮低头打着身上的积雪,静静等着照儿出来。
几十只火把绵延不绝,连成了一条光亮的长河,松木香与桐油气息混合在一起,在夜色中四下弥漫。
光亮正中,穆铮与陆昭并辔而行。
陆昭摇摇晃晃地坐在马鞍上,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那股奇怪的香气里。她一闻这味道就嗓子痒,刚开始还忍着,后来忍不住了,手捂着口鼻一阵阵地咳嗽,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忽地被人握住了手腕:“没事吧?”
“……”陆昭咳嗽都停了片刻,想也不想地用力去甩手腕,可穆铮的手依旧牢牢握着她的手腕。
陆昭忍无可忍:“放手!”
平白无故去握女子的手腕,这人也忒无礼了,就该被人一顿好打!
“……你握紧缰绳,当心别摔了。”穆铮总算松开了照儿的手,声音中带了几分愧疚:“对不住,你不会骑马,我该让人准备马车的。”
陆昭怒气一滞,立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完了,她艰难道:“没什么……雪天路滑,马儿走得慢,我还受的住。”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
之前她说要和穆铮一起去李家祠堂,忙跑回屋中换了身男装,又听穆铮问她会不会骑马。
陆昭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
陆昭父母开明,她不仅读书认字,还会骑马射箭,就连脚都是一双天足。可她以后要逃跑,那时候免不得骑马。她怕穆铮知道自己会骑马后,会防着自己接触马儿,因此只说不会。
又听穆铮叹息,说暂时没有马车;陆昭便说自己能学着骑马。
陆昭原本想着,她装不会骑马、颠簸一阵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几十人几乎人人拿着火把。那火把是松木的,上头缠着浸了桐油的长布条,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闻就想咳嗽,一路上活像在受刑。
陆昭闭着嘴用力呼吸,抬眼望去一片黑暗,仿佛这条路走也走不完,不由有些丧气,挺直的肩背也有些松懈下来。
身侧却有个影子袭来。
陆昭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立刻就要与对方拉开距离;忽然想到这是穆铮在试探自己会不会骑马,又僵硬着手没有任何动作,只心有余悸地望着穆铮:“……将军这是做什么?”
“离这么近,当心马儿绊着了,那就不好了。”
“我替你策马。”穆铮握住了座下马儿的缰绳。他一扯,绷紧的马缰就勒住了陆昭的手,陆昭忙松了手,又听穆铮道:“这两匹马儿跟了我好几年了,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别害怕,不会摔了的。”
陆昭抬眼望着前路,忽然眼睛一酸,想起自己学骑马时的场景。
她的骑术是爹爹教的。
爹爹爱马,也颇蓄名驹,其中好几匹都是御厩里头出来的。最漂亮的,当属那匹叫千里雪的御厩马。
千里雪通体都是润泽的白毛,有时配着白鞍子、白蹬子,马辔头上还挂着两只白银铃铛,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有如山顶积雪,皑皑洁净,巍巍千里。
要是跑起来呢,马蹄哒哒,铃铛声声,好听得不像话。
她和弟弟都眼馋千里雪,又都害怕这高大的马儿;眼见爹爹为马儿上了鞍鞯,彼此都跃跃欲试,又谦让着把对方往前面推。
爹爹哪能看不出姐弟俩的小心思?他哈哈笑着,一手一个地将姐弟俩抱了起来,一前一后地把两人放在了马鞍上,自己牵着马儿慢慢走着,好让儿女熟悉马儿。
等到自己姐弟不再害怕了,爹爹再挨个教他们骑术;等两人累了,就教他们背韩愈的《马说》,又遍数历代名马。
爹爹学识渊博,又文武双全,虽然总是很忙,忙到很少有时间陪她们,但每次在一起,她们都获益匪浅。
想起父亲、想起弟弟,陆昭抿了抿嘴。
她要尽早逃回宜兴。弟弟在宜兴一切都好;弟弟不在,她也能找叔叔们帮忙。
陆昭暗暗思量逃跑的计划,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咳嗽轻了许多,更没注意到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李家祠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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