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勒霖醒过来时,病床前围满了勒家旁系支系一众人。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想见到的身影,夹着检测仪的手指动了下。
一直站在角落的章明注意到他的动作,即刻迈腿过来。
人群自觉的闪出一条道。
作为跟了勒老爷子这么些年的心腹,章明在这里的话语权,比在座大部分人都高。
他察觉出勒霖的意思,推了推镜框开口:“各位,病人才刚醒需要休息,今天就先回去吧,至于三日后的宴会,希望大家不要缺席。”
勒家几个叔伯相视一眼,各怀鬼胎。
说是宴会,实际上只是为了当众公布勒霖的身份特意组的局罢了。
只是,猝不及防来了真假少爷这一出,又有养子在外争权,短时间内勒家可太平不了了。
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这次一旦站错了队,可真就栽了。
随着人群的退场,房间内静了下来。
勒霖刚醒脸色仍旧苍白的吓人,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只有一双黑漆的眸子映出他此刻内心强烈的渴望。
章明淡定地坐在勒霖旁边的椅子上,点开了一段视频。
屏幕中,棕发少年坐在昏暗地下室的轮椅上,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双手微攥成拳,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看样子应该是在和对面的人“谈判”
视频只有短暂的几秒,甚至里面的人还来不及动作就结束了。
勒霖瞳孔骤缩,不知哪来的力气,瞬间拔掉手上的输液管,一把摘下呼吸机将坐在旁边的章明掐住,声音嘶哑的可怕:“你们把他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窒息,章明脸色憋的很红,手臂无意识的拍打勒霖的肩膀,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没......没”
勒霖手上动作放缓了点,让人把话说清楚。
章明被呛的咳了两声后才重新开口:“人是在我们手上,但没伤也没碰。”
许是为了让勒霖安心,他呼吸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又赶快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照片。
上面是个陌生的精英男。
“这是勒总收养的养子,现在已经因为涉嫌谋杀被扣留了,前几天那场意外就是他安排的。”
他边说边打量着勒霖的表情。
那人虽仍旧阴沉着一张脸,但从他放轻的力道来看,勒霖听进去了点。
但也只是一点,那钳子一般的手掌依然卡在章明的喉咙上,仿佛他敢说错一句话,就能随时要了人的命。
“现在你的身份也因着这一出被迫提前公开了,他现在跟在你身边,不仅仅是会被人劫走要挟这么简单,你从小流落在外不懂勒家藏在暗处的危险,即使他们不敢对你下手,宋时与可就不一定了,现在只有勒总才能确保他的万无一失”
章明说了一大堆,但勒霖的眉头始终紧皱着,脖子上的手掌再次收紧,“我要见他。”
“这......”
章明侧过脸朝门口看了一眼。
两人的动静算不得小,门外的人再也等不下去了,推门进来。
“小霖,人我关起来的,别为难其他人”
勒庭坐在轮椅上,同样黑沉着一张脸,没想到自己的孙子,居然能为了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高中生大动肝火。
勒霖一把将人推开,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像是压根没听到勒老爷子的话,穿着病号服头都不回的往外走。
“勒霖!”
走廊外站了一排训练有素的保镖,勒霖眼都不眨的从人面前走过。
“少爷留步。”
一只有力的手臂拦在了他面前。
勒霖侧目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瞳孔深不可测,不自觉让人后背起了一层凉汗。
他猛拽住男人的小臂,屈膝狠撞,一个肩背发力将人直接掀翻在地。
咚——
成年男性的躯干被狠砸在地板上,发出骇人的响声。
“勒霖,你不该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自己真正的家人!”
勒老爷子被气的手有些哆嗦,拐杖狠狠地在地上捣了几下。
勒霖头都没回,在听到勒庭的话后,定在原地,突然一把夺下旁边人身上的手枪,迅速在自己肩膀上开了一枪。
子弹穿肩而过,留下个黑漆漆的血窟,正一点点往下滴着血。
他眸中没有半点波澜,像是感受不到痛,只有极致的冷漠。
勒老爷子脸上没了颜色,一向锋利的目光罕见地垂落下来。
是他多虑了,他这个孙子比他父亲要狠心的多。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
某郊区地下室内,少年鬼鬼祟祟地披着一身黑衣,身后跟着个人从入口进来。
他是通过偷听爷爷和章秘书对话,才知道宋时与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如今严霖还在昏迷,爷爷又因为勒境阳的事忙前忙后,他倒要看看如今还有谁能护着宋时与。
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死在地下室谁知道会是他下的手。
他偏了下身子,压低声音道:“待会等我说完话从里面出来,你就马上进去,动作利索点,必须把人弄死,现场布置成自杀的样子。听到没?”
身后装备精良的男人点点头。
作为满世界悬赏的雇佣兵,什么单子没接过,没想到这次出的价这么高,目标对象居然只是个残废病秧子。
他跟在勒越身后,等人进去后不自觉的打量起周围。
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仅仅几米的走廊,居然安装了近二十个实时监控。
他一边操作手上的障碍仪,内心不由腹诽:里面到底关的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的设防。
但奇怪的是,这次的雇主明显是个什么都不懂纨绔草包,连他都能知道的消息又能是什么机密?
他没再多想,继续操作。
只是手上的屏蔽仪刚启动就开始闪红光发出警报。
他慌了一瞬,仔细排查后发现了仪器上面出现的字符——勒。
男人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像这种豪门大家手上不可能不沾点灰,如果连这种小儿科的防屏蔽监控都做不到,早死在各派系的争斗中了。
但他却这么轻易进来了,这不摆明了告诉人其间必定有诈。
他又瞟了一眼走廊上的监控,咬咬牙,还是跑了。
吱呀一声,地下室的铁门被人打开。
宋时与眼皮没动,依旧略低着脑袋靠在床头。
被关在地下室的这几天,他明显感受到身体机能的衰退。
或许是因为勒霖身份即将揭晓的原因,系统在他身上的作用越来越大,短短几天,他的眼睛视力已经衰退到近距离看东西都模糊的地步。
地下室密不透光,又没有钟表,里面的人很难判断白天黑夜。
宋时与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睡着的时间比醒着长,身上所有属于正常人的精力正一点点抽离。
门口的人,不是宋时与不想注意,实在是看不清,索性直接不看,总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勒越站在灯棍下,看到宋时与这副落魄的样子,心里的那点扭曲的快感不停疯长。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床头,幸灾乐祸地开口:“宋时与你也有今天。”
宋时与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他没忍住嘴角勾起一丝笑。
想来他穿来这么久,勒越也算是少有的能让他觉得这么有意思的人。
蠢、毒、坏。
怎么会有人集齐了这么多“优点”还是不成气候,连个能对打的反派都不是。
次次作死,还都次次把自己作的残血。
见人不吭声,勒越心里更有底了。
“早告诉你识相滚开,一定要不知廉耻地凑上来,你以为巴上严霖就真能飞上枝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低贱身份。”
宋时与眉头微微皱起,他的话有点多了。
勒越说的上头,身体激动地颤抖,积攒的恨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出来。
“去死吧!”
他握着匕首直直地朝宋时与的心口插去,眼中可怖的快意达到顶峰。
只是,在相距不过毫厘的时刻,宋时与睁眼了。
他垂下眸子,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手腕一用力便将匕首夺了过来,借着勒越的力道拐了个弯,插在了他的手腕。
地下室,响起凄厉的惨叫。
负责看管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没动。
早在刚押送进来时,老爷子就特意下令,如果越少爷来了,不管他带着谁来、做了什么,不要管不要看。
出了事,直接按自杀处理。
勒越的五官狰狞地挤在一起,他痛到极致也恨的疯魔,拼命的想从宋时与手上将东西夺过来,却被人躲开。
“贱人!你TM找死!”
他一手捂着伤口,眼睛死死的盯着门边。
只是这样叫了半天却没有人出来。
勒越慌不择路地扒着门往外看,走廊里空荡荡一片。
人跑了!
这个认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直觉告诉他现在跑还来得及,但他心里不甘,即使是知道宋时与活不久,却还是想要这人带着痛苦煎熬死去。
他侧倚着门低低地喘着气,从身上拿出他最后刺激人的底牌。
是一段录音。
宋时与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勒总,这么一闹霖少爷的事肯定会走漏风声。”
“知道了就知道了,早晚的事。”
“那牵扯到宋时与的那部分......”章明很聪明的点到为止。
“放出消息,人只是养着玩的,这样的情况圈子里还少吗?况且,他活不到那时候。”
那边静默了一瞬。
“我记得柳家有个孩子和小霖年纪相仿吧。”
“是。”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手指不断摩挲着佛珠“该订婚了。”
录音戛然而止。
勒越手腕上的血已经淌了一片,他呲牙咧嘴的一副疯魔状:“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况且即使爷爷怜悯你活了下来,就你也配进勒家的门?你连个情妇的名头都不会有,永远都只会是个鸭!”
宋时与倚靠在床上,耳边勒越说的话越来越模糊,身体开始变得不对劲。
他知道是又要开始发病了。
纵使这样,他脑子里还是没落下录音中提到的柳家千金。
原著中勒霖眼里只有假少爷一人,压根没有无脑炮灰的出场。
但抄袭的版本不同,没记错的话在勒霖功成名就之后,不少豪门千金对他芳心暗许,其中出场最多也是竞争力最强的就是某个柳姓千金。
直到后期,触碰到勒霖的利益才被清退下场,死状可怖。
但现在这个世界的剧情已经被打乱,既不同于原著也异于抄袭的版本。
所以人物的最终命运走向,宋时与不敢妄下定论,只是总觉得哪里奇怪,或者说有漏洞。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想的内容已经涉及到整个世界的核心框架,宋时与的大脑隐隐作痛。
藏在身体里的系统开始发力,它在阻止已经违背条约的宿主窥探任何机密。
宋时与侧靠在墙边,身子蜷缩在一起,骨缝里像是被人用一把钳子来回钻撬,四肢百骸都在隐隐发抖。
他徒劳的用脑袋不断撞击墙壁,企图缓解快要爆炸的大脑。
见此,勒越跌坐在地上疯癫了一般哈哈大笑,喜悦的泪水从眼眶中挤出。
“去死!你去死!”
咚——咚——
密室里发出诡异的响声。
勒霖脚步走得更急了,丝毫不在意自己肩上还在滴血的伤口。
门上的铁链被丢在一边,众人一开门就看到了床上近乎自虐式的宋时与,和魔怔了一般傻笑的勒越。
勒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可怕,他急冲过去,手脚冰凉地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大手捂住宋时与已经被撞的通红的额头。
“我来了,别撞了,别撞了。”
勒霖眼眶瞬间红了,艰涩地拦下宋时与的动作,牙关止不住地打颤,仿佛那些痛都转移到他身上。
宋时与意识模糊,但隐约间能看到抱着他的是勒霖。
这些时日所有的委屈倾斜而下。
在孤身面对那些枪口时没有怕,在被人吊着性命要挟的时候没有怕,但偏偏在又看到勒霖的时候,他这些时日积攒的勇气似乎在一瞬间又消失殆尽了。
但宋时与却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呆呆的看着勒霖,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清醒。
他的手指停在勒霖的鼻梁上,指腹一点点顺着滑下去,鼻尖,唇珠,下巴,最后脱力的掉了下去。
勒霖跪坐在地上,痛到近乎失声,抱着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肩上的伤口因为撕裂又开始往外渗血。
抢救室的灯亮了多久,勒霖就在外面跪了多久。
勒霖从来不信鬼神一套,但现在他却想祈求满天神佛救救他,或者地煞阎罗放过他。
如果都不显灵......
勒霖微抬起垂着的头,眸中晦暗难明。
那么黄泉地狱不会是宋时与孤单一人。
宋时与这次发病来的厉害,即使动用了最先进的设备,请来了最精尖的医生,抢救了一天一夜的结果也只是短暂地把人的命保住了。
至于什么时候苏醒、会不会苏醒,谁都不敢保证或者说机会渺茫。
原定的宴会被无限期推迟。
不明真相的勒家众人,只当老爷子并不把这个流落在外的长孙当回事,实际上这些天来除了昏睡中的宋时与谁都没怎么见过勒霖更别提出席宴会。
乌拉圭日照时间长,午后或黄昏阳光总会悄悄顺着窗缝洒进病房。
这些时日里,宋时与一直安静地睡在医疗团队研发的保温舱里。
勒霖没听过睡美人的故事,但他总会隔着玻璃在宋时与紧闭的眸子上抚上一遍又一遍。
即使是残忍阴郁的野兽,也会殷切地盼望着它的公主醒来。
短短一个月,勒霖的黑发被一茬茬白丝取代。
小道消息有传,勒家那位刚被认回来豪门遗孤,一夜之间满头白霜。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敲了几下,没人理。
又敲了几声,仍旧这样。
章明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自觉地走进来。
“少爷,明天就是除夕了,勒总那边都在等,您真的不打算回去?”
他话刚说完,便惊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抬头便对上那双幽深黑寂的眸子,像是在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由让人心惊肉跳。
“出去。”
极冷的一道声音,淬着毒。
有过上次的经历,章明脚下飞快的移到门边,唯恐慢出去一秒,便会被人拿着匕首在身上改花刀。
但走前还是忍不住往门缝里瞥了一眼。
房间内白发少年顺着保温舱留出的小口,将人的手指拿出来握在手上,用毛巾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上面仔仔细细的吻了又吻,才放回去换了只手出来,极致的耐心与温柔。
和刚才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没忍住叹了口气,老爷子在商界厮杀了半生,最是会洞察人心,却偏偏总是在感情上搞得一塌糊涂。
十几年前的教训,今儿还在犯。
章明走后不久,保温箱里的手指就动了。
彼时,勒霖正背对着宋时与洗毛巾。
阳光恰好漫过他的发顶,棕色的头发被晒得微微发亮,宋时与揉了下略带些麻意的后脑,含糊着开口:“勒霖。”
明明是极浅极淡的一声,却震得人耳膜轰鸣。
白发少年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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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勒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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