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孩童天真无邪的笑，也不是少年腼腆羞涩的笑。
那笑容极淡，极浅，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复杂得让江惟青头皮发麻——像是一丝了然，一丝玩味，一丝洞穿一切的嘲弄。
这笑容太眼熟了！当年还在天一宫时每每他犯蠢，柳浮舟就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现在虽然出现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年脸上，但那眼神深处的神韵……江惟青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系统在他脑子里也发出尖锐的警报，但此刻江惟青已经无暇顾及了。
林源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笑从未发生过。他无视了僵硬的江惟青和还在喋喋不休的摊主，径直晃了晃手里的话本，声音清朗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老板，这本，多少灵石？”
摊主被打断了表演，有点意犹未尽，但生意要紧，立刻换上笑脸：“哎哟，小哥儿爽快！诚惠，十块下品灵石！”
林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储物袋里，数出十块光泽黯淡的下品灵石，一枚一枚，动作不疾不徐地放在摊位上。
那清脆的灵石碰撞声，在江惟青听来如同丧钟！
买……买了？！他真买了？！
就在叶尘拿起话本，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还僵在原地的江惟青。
这一次，江惟青看得清清楚楚。
叶尘的唇角，再次勾起。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微妙弧度，而是一个清晰、完整、甚至带着点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绽放，却透着一股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深邃和意味深长。
他的目光在江惟青那张因羞愤尴尬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平静，却又像带着无形的钩子，仿佛穿透了他那层薄弱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江惟青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跑！必须跑！立刻！马上！
什么围观男主，什么十年计划，全都见鬼去吧！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一道魔雷把这条街连同那个诡异的少年一起轰上天！
江惟青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一跺脚，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法术遮掩了，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扭曲的青影，以一种近乎狼狈逃窜的姿态，慌不择路地撞开几个挡路的妖族，瞬间消失在利来利往街熙熙攘攘、光怪陆离的人潮深处。
……
街角，喧闹依旧。
叶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本封面辣眼的《孽海情魔》，仿佛只是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玩意儿。他看着江惟青消失的方向，人潮很快填补了那道狼狈逃离留下的空白。
少年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并未立刻散去，反而加深了几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话本粗糙的封面，指尖划过“柳浮舟”和“江惟青”那两个刺眼的名字。
“呵……”一声极轻的的叹息，消散在嘈杂的市井声中。
他缓缓转身，将话本仔细收进怀里，动作从容不迫。那双清澈的眼底，此刻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幽深。
而此刻，在某个阴暗小巷里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快要社会性死亡的江魔尊正心惊胆颤地在意识里和系统交流着。
【系统！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笑容有点熟悉？】
【虽然很像柳宫主，但是但是……他不是死了吗？】系统在他的意识里疯狂闪着红光，数据和代码在它的周身飞快旋转，像是被猫抓乱的毛线团。
【原著里到底怎么写的？】江惟青的指甲掐进肉里，【柳浮舟会不会后期……】
【这本书还未完结啊！到目前的剧情确实没有柳宫主的事啊！】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
【宿主你确定当时柳宫主死了吗？】
【我确定以及肯定！你能不能不要怀疑我的敬业程度？！】林惟青气急败坏。
仙妖大战的最终之战爆发在鬼哭山。
鬼哭山上冲天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目之所及，是堆积如山的仙妖尸骸，残肢断剑插在焦黑的土地上。粘稠的血浆汇聚成溪，在破碎的山石间缓缓流淌。
在这片猩红的炼狱中央，唯有一道身影兀立。
他的天一宫雪白宫袍早已被染成刺目的暗红，破碎不堪，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用来束发的银冠也早已破碎，长发披散。他单膝跪在血泊之中，以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那柄曾令妖魔闻风丧胆的“浮光”仙剑，此刻剑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灵光黯淡，剑尖深深插入妖王那死不瞑目的巨大头颅之中。
熟悉的御剑破空之声撕裂死寂。柳浮舟沾满血污和灰烬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血糊住的视线，看到了那个踏着飞剑、逆光而来的身影。
那一刻，柳浮舟脸上所有的痛苦、疲惫和濒死的灰败，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霾骤然褪去。他甚至努力牵动了一下破裂的嘴角，那双即便在血污中也依旧清亮的眼眸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光彩，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股笑意，轻轻唤出那个名字：“惟……”
噗——
冰冷的、淬着幽蓝魔息的匕首，没有半分迟疑，精准无比地从他身前刺入，穿透了早已破碎不堪的护体灵光，穿透了染血的残破法衣，穿透了温热的血肉，狠狠地扎进了那颗因为喜悦而心跳微微加快的心脏。
柳浮舟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那双刚刚还盛满温柔和光亮的眼睛，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彻底占据。他身体猛地一僵，拄着剑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支撑不住。
“……青？”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鲜血如同失控的泉涌，从他口中、从胸前的伤口疯狂喷溅出来，滚烫地溅落在那人握刀的手上。
“惟……”他试图再次开口，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他再也支撑不住，向前软倒，视线却死死地锁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害怕的、痛苦的、惶然而又无助的脸上。
“师尊……对不起……”
这是柳浮舟合眼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江惟青快速回忆了一遍当年弑师行为的始末，确定当时柳浮舟生机断绝。而且当时如果真的没有杀死他，系统应该会有提示，毕竟剧情后期弑师可是魔尊江惟青被天下共诛的招牌罪名。
【那你觉得会不会是他夺舍回来了？】江惟青吓了个激灵，【来找我报仇了。】
【那原本的男主呢？我这里没有提示啊！】系统大惊失色，变成了一颗惨白的球。
【现在怎么办？！】一人一统异口同声，双双对视一眼后面露绝望之色。
“没用的系统”
“没用的宿主”
一人一统在心里默默地想。搭档几百年，别的不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和“互相甩锅”这两项业务上，他们确实修炼得炉火纯青，配合得天衣无缝。
死寂在这条小巷蔓延，与巷外的热火朝天仿佛两个世界。
江惟青：【……】
系统：【……？】
沉默一会儿江惟青终于忍不住了：【那万一男主真的被夺舍了我回家的条件还作数吗？】
系统：【应该作数的吧……？】
江惟青真是被系统这个不靠谱的死人机气笑了。
系统一看宿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幻化出虚拟的小手疯狂摆动：
【冤枉啊宿主！本系统出厂至今执行任务千千万！从来没遇到过目标人物疑似重生还夺舍了剧情关键人物这种史诗级BUG啊！数据库里没案例！操作手册里没条款！我是真不知道啊！！！】
光球急促地闪烁着，飞快搜刮着可怜的数据库，试图找补：【说不定只是单纯的笑容很像而已啊！】它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对啊！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宿主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啊！】
江惟青：【……】
他盯着识海里那个理不直气也壮的不明球体，心如死灰，半晌，认命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行，你说的都对。我们还是再去确认一下吧，万一真是自己吓自己呢……】
【对呀对呀，我们快去吧！】系统点头如捣蒜。
“前辈，你还好吗？”
巷子里的死寂被一声怯怯的呼唤打断，声音清亮，语气担忧。
江惟青浑身一僵，猛地朝巷口看去——是林源！
此刻的他，眉宇间笼罩着纯然的困惑和一丝不安。那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靠在墙边、脸色煞白、气息不稳的江惟青。视线下移，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该死的《孽海情魔》，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倚仗。
“前辈，您…您没事吧？”少年往前试探性地挪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十足的关切，“方才看您突然跑开，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晚辈…有点担心。”
江惟青：“……”他看着少年那张写满无辜和担忧的脸，觉得刚刚真的是虚惊一场。
是了，如果真是柳浮舟那个老鬼回魂，现在就该是提剑清理门户的时候了，哪还会用这种纯良无害的眼神看着他，还抱着一本编排清誉的破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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