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亚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氤氲的雾气从厨房里飘扬出来,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母亲佩拉轻轻哼唱的歌声和厨房里滋滋作响的锅炉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很安心。
她有些茫然的低头,发现自己坐在家里的素色沙发上,手里正攥着一个木头小狗。西维亚仔细摩挲着,小狗被打磨的很光滑,按一下背上的开关就会欢快的摇尾巴,毫无疑问,这就是她八岁那年生日时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礼物。
西维亚的父亲哈维是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匠,他做出来的东西总是能让客人满意,这条街上的街坊几乎都在他这里订制过家具,而他若想做些惟妙惟肖的木雕来哄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在话下。
西维亚的眼眶逐渐发烫,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穿着棉麻围裙的佩拉刚好端着午饭出来,对西维亚微微一笑:“饿了吗.....?”
她敏锐地注意到西维亚发红的眼眶,担忧地放下盘子,将西维亚揽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西维亚感受到属于母亲的气息久违地包裹住自己,再也忍不住了,一头钻进母亲的怀抱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母亲胸前的衣襟。
佩拉有些担忧地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心想:不知道是不是被哪个孩子欺负了,得和哈维去隔壁问问才行。
西维亚逐渐止住了哭泣,但仍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佩拉有些好笑地抱起她,西维亚便像一只八爪鱼似的缠在她身上不愿意下来,佩拉哄着她:“乖,我们先把饭吃了吧,吃完饭咱们去伊琳家的糖果店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西维亚才带着鼻音嗯了一声。从父母离世那天起,糖果就已经不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她只是贪恋和母亲相处的时光。
桌子上是黑麦面包、搀着少许鸡肉的豆子芜菁浓汤和一道苦苣菜,在平时,西维亚一定会嘟起小嘴,不愿意吃这些,但今天她一口一口吃得非常满足。佩拉有些心疼地看着女儿大快朵颐的模样,心道这下可真有点问题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决定一会就向伊琳的母亲艾德林夫人打听一下,她家开糖果店,孩子们都爱去,肯定比她和哈维这两个天天出去做工的人更清楚情况。
西维亚没想那么多,她流浪的这几年,几乎是尝遍了各种难吃的东西,那时她常常饿肚子,也不觉得那些东西难以下咽,现在这普通的一餐对她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美味。
看到西维亚这样,佩拉也有些吃不下东西了,母亲的直觉让她隐隐感到女儿吃了很多苦,但她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正在她纠结着这种无名的感觉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西维亚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佩拉虽疑惑了一下这个点有谁会上门,但还是应声去开门了。门口是一个穿着粗布的男人,他面色严肃,佩拉认得他,是和哈维一起工作的同伴。
佩拉倏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撑着问道:“怎么了?恩佐,是哈维让你来带信的吗?”
恩佐脸色沉沉,说:“我们伐木时有一群贵族在周围打猎,哈维被他们的箭射中,受伤了。”
佩拉顿时有些站不住,她扶着墙面避免自己倒下,急切地追问:“然后呢,他伤在哪了?严重吗?”
恩佐看到她这幅焦急的模样,脸色松了些,安慰道:“箭射在他的腿上,别担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现在无法移动,要拿些钱去请医生上山为他治疗。”
佩拉大大松了口气,恩佐继续在她旁边发泄怒火,“我看这些狗贵族就是故意的,这片林区向来都是用来伐木的,他们偏偏挑这里来打猎,动物和人都分不清,怎么不把剑插到大腿里呢......”
佩拉没心情听他辱骂贵族,转身去翻家里的储蓄盒。从佩拉祖母的那一代开始,那些人就比他们这种平民更高贵,佩拉的母亲和祖母都是缝纫女工,所以她也靠针线活赚钱;哈维的父亲是木匠,所以哈维也成为了一名木匠,手艺活儿比他父亲更出色;而那些贵族就更不用说了,几百年前就是贵族。
佩拉早已习惯这样的规则,她唯一的奢望是西维亚能顺利进入教会学校,成为一名神侍,摆脱平民身份,不用像他们一样整天提心吊胆地度日,却还是逃不过这些人随心所欲的践踏。
佩拉数出了所有硬币,估摸着还有其他用钱的地方,准备去隔壁尤利亚那再借一些。
她正准备和恩佐一起出门,却感受到自己的后腰那里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道,她回头一看,西维亚拽住了她的围裙带子。
佩拉暗道真是急昏了头,把女儿给忘了。她蹲下身,耐心地对女儿说:“爸爸有一些事现在需要我帮忙,你在家乖乖的好吗?”
西维亚低着头,佩拉叹了口气,按捺住焦急的情绪摸摸她的头:“听话,等妈妈带爸爸回来,我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苹果糖。”
封尘的回忆在此刻席卷心头,西维亚定定凝视着母亲,这张脸在她的梦里都开始逐渐模糊了。
西维亚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妈妈对她作出了和此刻如出一辙的承诺,然后再也没回来。西维亚一个人抱着木头小狗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啊等,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是被尤利亚阿姨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两次敲门,便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尤利亚阿姨来不及解释,拉着她就往房子外面走,但还是迟了一步,一队高大的骏马踏着咚咚的马蹄声将将停在了西维亚家门口,马背上的每个人都穿着笔挺利落的制服,左臂上金色的徽章在阳光的折射下亮得刺眼,彰显着他们尊贵的骑士身份,他们高贵优雅,训练有序,在这条泥泞拥挤的街区小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为首的骑士一头金发,面容俊秀,他文质彬彬地向尤利亚点头致意,问候道:“您好,夫人,这里是哈维·巴克利的住所吗?”
尤利亚捏着西维亚的手的力道骤然变重,但她仍然面不改色地说道:“正是,大人,不过他们家昨天好像出什么事了,全都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骑士遗憾地说,“我是来向他的家人转达一个不幸的消息的,哦,他不是有一个女儿吗?”
骑士兴致盎然地将目光转向尤利亚牵着西维亚的手,愉快地眯了眯眼,“这位就是他那可爱的孩子吗?”
西维亚感到尤利亚阿姨的手逐渐变凉,她僵住几秒,西维亚的手还是渐渐从她手中滑落了。
“是的,大人,这就是那可怜的孩子,我正要告诉她这件事呢,没想到大人您会莅临此处,这种事怎么还劳烦您亲自送信——”
骑士抬起手,微微不耐地制止了她讨好的说辞,“这种小事不足挂齿,这孩子的父母既然都不在了,就送去孤儿院吧。”
这里的人都知道,孤儿院只是贵族们彰显善心的摆设罢了,里面的孩子各个面黄肌瘦,更重要的是,进了孤儿院里,就算哪天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也没人会管。
但明面上,这是一个善心之举,没人能直接指责他是心怀恶意,毕竟伪善也是善嘛,这孩子在此地没有其他亲人,自然要去个有保障的地方。
但尤利亚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她如坠冰窟,声音颤抖:“大人——,这孩子还有她父母的房子在这呢,并不是无家可归啊,而且我曾经答应过她母亲会照看她,我不能毁约啊。”
她语气恳切,周围偷偷围观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窃窃私语声四起,骑士冷下了脸,他目光危险地盯着尤利亚和不安地缩在她背后的西维亚。
这时另一阵马蹄声惊起,打破了这焦灼的气氛,这次是辆气宇轩昂的四轮马车,马车顶上是一面随风飘扬的旗帜,旗帜上的标志赫然是教会的标志。所有人都被惊住了,他们不安地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今天这小地方是怎么了,大人物们都往这里使劲钻。
尤利亚眼神焦虑地望着那辆马车,她不指望会有贵族好心的为西维亚的事说上一句,但此刻她真切地在心里恳求神,给这可怜的孩子一个生还的机会吧。
马车堪堪停在不远处,一个穿着金线勾勒白袍的神官从里面出来,向骑士行了个礼,除了那位金发骑士,其余骑士都纷纷下马回礼了。
神官对金发骑士道:“阿德里安大人,我受您父亲之托为您带话,这件事已经交给贾瑞斯处理,您可以离开了。”
阿德里安神色晦暗不定,神官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他说,让您适可而止。”
阿德里安的脸色刷地变黑了,他意味不明地扫视了一眼神官,对方仍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但阿德里安知道,这人根本不畏惧他。
“那还真是辛苦神官大人您亲自来给我带话了。”
阿德里安皮笑肉不笑地丢下一句,便狠狠踢了一脚马匹,马儿吃痛地嘶叫了一声,马蹄踏起的泥点子高高扬起,溅在了神官雪白的衣袍上,阿德里安嘴角微扬,低喝着策马向北去了,骑士们也同样跟在他身后离开。
神官并没有动怒,平静地看着他们远去,回头上了马车也离开了。
从头到尾,西维亚没有得到过那位神官的一个眼神。
“西维亚?西维亚?”
焦急的呼唤声让西维亚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怔怔地看着母亲,泪珠从脸上滚落,哽咽着。
“妈妈,爸爸回不来了,你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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