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高房瑛不同意,外祖母知晓这件事后也过来劝她,即使她不能受孕、即使她“心有所属”,既然高公子愿意接纳,那么他仍然是徐青茹最好的归宿。
归宿,徐青茹对这个词语沉默了,在她二十多年的岁月中,她的归宿是她自己与一只猫,而后在这异世界沉浮三年,她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家,于是她同意了与高房瑛的这段姻缘,但一切只是掩饰的平静,当栾佑到来云州之际,她发现自己关于“活着”的命题仍未结束,高房瑛不能成为她的归宿,她能给高房瑛带来的也只会是伤害与痛苦。
于是,少女的态度很坚定,她不会嫁给高房瑛,即使之后她孑然一身。
曹老夫人望着眼前执拗的外孙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道:“青茹,你真的想好了吗?”
少女垂眉,看不出情绪,只道,“祖母,我想好了。”话落,顿了顿,“但高公子不愿意解除婚约,我也不知如何劝他,只能求祖母为我一说了。”
“你既然已想好了,那我这老婆子就——”
“不行!”
一女子忽地冲入房中,话语被利落地打断,竟是曹明珠。
“祖母,孙女不敬,但有些话,孙女不得不说!”
她神色焦急,拉住徐青茹的手,语重心长,“好妹妹,你真是糊涂啊,你这婚约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你怎么就要放弃呢?听姐姐一句话,别执拗,好好准备婚服,等到时间一到,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成了高家妇,什么东西都有了,你也不必天天跑医馆受那制药、熬药的苦了!”
徐青茹抬眸,看向这位急匆匆跑来的曹家嫡女,清楚自己此举将会直接断了曹家与高家好不容易形成的关系,但......
“曹姐姐,我身体有损,已不能怀孕,嫁去高家,是耽误了高公子。”
“不能怀孕?”曹明珠一顿,皱了皱眉,但很快又平了下去,“这算不了什么问题,你身子多养养,多吃些补药,说不定就有了!若当真......当真有怀不上的那天,抱个妾生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也算是亲儿了。何苦为了这种事而放弃?”
徐青茹摇了摇头,缓了下:“不仅是子嗣问题,还有,青茹已心属他人,不能同高公子结为夫妇了。”
女人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心属他人?青茹,你这话可当真?”
少女颔首,一字一顿,“当真。”
曹明珠蹙着眉,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这个看着温温和和的表妹,又从哪里找了个“心上人”,还这般喜爱?荒唐,简直荒唐!
“青茹,”她沉了沉声,“你和表姐说说,究竟是哪位心上人,他家住何处,一家几口人,有宅田否?有官职否?最后......他有答应娶你否?”
一句一句,直教把人底细摸清。
“家住云州,一家三口人,有宅田,无官职,他......”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徐青茹微怔,栾佑会娶她吗?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与他的关系上,她从不觉得会有结果,她能够想象的,也只是在解决完杏花寨留下的问题后游走四方,过一行侠人生。
“青茹,不知他是否会娶我。”
沉了沉声,最终如是说道。
曹明珠神色变了变,曹老夫人脸色也凝重起来,听其描述,只怕是个穷儿郎,还不知会不会娶她!这件事,于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极为愚蠢之事,可偏偏,是眼前这位聪慧的女子所做。
曹明珠握紧少女的手,“妹妹,你不能这么任性。先不论他家宅如何,他既不能保证娶你,你何苦还爱他?这天底下男子千千万万个,即使你不愿意和高房瑛成婚,也不该和这般没有担当的男子成婚。”
“青茹,你明珠姐姐说的对,这个男子既然不娶你,说明并未珍重你,孩子,别做糊涂事。”沉默片刻,曹老夫人也缓缓开了口。
徐青茹在心中忽笑了一下,她这般,是不是很像现代经常所说的恋爱脑?
可惜不是,全都不是,这个故事只展露了三分之一,剩余其他被掩盖、被遮拦,而她也不能将此揭露,那就索性,承了这个头衔。
对不住了祖母、明珠姐姐,为了你们的性命安全,我不能将真相告之于众......徐青茹舔了舔唇,片刻,下跪于地,向曹老夫人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抬眸,声音沉冽,“祖母,是孙女不孝给您添了麻烦,但青茹心意已决,再无更改之意,望祖母答允——”
话落,她又磕了三个响头,正梆响亮,额头渗出鲜血。
她缓住有些摇晃的身子,起身,望向神色猝然的曹明珠,顿了顿,道:“姐姐,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恕青茹实在不能接受这场婚约,青茹也知道放弃这些的后果,但,我不悔。”
“妹妹......”
面对如此态度,一向强势的曹明珠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劝告,也只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曹老夫人拿住拐杖,起身慢慢走到少女身旁,两女子见着,忙上前扶住。
老太太望着徐青茹,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孩子,你受苦了。”
徐青茹也眼中水光涌现,“我不苦,祖母,谢谢您——”
*
阿嗔心中着急,才不过短短两天,怎么小姐就要解除这大好婚约了?可她劝不住自家小姐,只好把张大夫喊来,可这老大夫一听,两眼一瞪,神色诡异,“你是说,徐青茹她有‘心上人’,要为了这个人退婚?”
阿嗔忙点点头,“正是正是,可你我呆在小姐身边这么多时候,哪里见过小姐的心上人,莫不是......莫不是小姐胡诌的吧——”
“不、不。”张大夫抚着白须,面色略显沉重,“阿嗔你别管这事,让你家小姐折腾吧,她不折腾就该没命了。”
“什么,什么?!”
......她推门而入,撞入一双冷沉的黑色眸子。
见她来了,赵阙紧绷的神色稍微缓了一下。
“你退婚了。”肯定句,随后他问,“所以,我是你的心上人吗?”
直白的、不加修饰的,便这样裸露地说了出来。
徐青茹微顿,笑了笑,“在这个故事里,你确实是我的‘心上人’——”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被拥入怀中,徐青茹的笑容敛了下去,轻顿了顿,随后伸出手慢慢地勾住他的腰背。
“我喜欢你。”
辗转反侧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倾泄出来,少年人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令人无法躲避的情谊,徐青茹动了动唇,最后化作一声低叹,“是我对不住你。”
“把你拖入我泥泞的旋涡,而后又放弃了你,我这般自私、虚伪、狠毒的女人,何苦你喜欢?”
赵阙握住她的两臂,将两人的距离隔开,他沉望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推开我吗?”
徐青茹静默片刻,而后抬眸,勾唇笑了下,“不,我不想同你分离。”说罢,她眨了眨眼,似有泪花闪烁,“知道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他拭去她的眼泪,轻笑了下,“姐姐,你怎么还是这般爱哭?”
......
此处是云州最大的酒楼,客人来来往往,非富即贵。
徐青茹与赵阙正位于二楼的一处隐蔽包厢,透过窗口可观察到酒楼附近一青衣女子正在买着些字画书籍。
“是她。”
是知秋。
徐青茹低着声音道。
赵阙从隐蔽之处走来,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他们的目标还是你。”
她冷笑了下:“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说不准呢。”随后她沉了沉声音,轻歪头,“王爷,您能否有把握拿下她?”
他颔首,眼眸中闪过淡漠与冷意,“自然。”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为了进一步查明真相,为找到背后之人,赵阙暗中将徐青茹的消息放出,静待鱼儿上钩。
“来了——”
他神色一动,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微微侧过身,沉声道,“我先出去,你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明白。”
一个眨眼,少年人旋即开门而出,发出轻微的响声,徐青茹在其身后安静地望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望着门再次被关上,目光复杂。
从栾佑、不,赵阙口中,她终于知道了城阳王、赵羽、罗斩秋背后缺失的那一部分内容,那便是,他赵阙。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动听的故事。
赵羽有一亲弟,虽不及赵羽盛名,但也颇有将能才华,而这位弟弟的妻子,则是当年重臣之女,也即如今太后的妹妹,一位极为骄横的女子。
此对夫妻最初相见羞涩,半遮半掩,恩恩爱爱,随后蜜里调油,不到一年,便有了赵阙,一个精致可爱的孩子。两人携手,既是请这个师傅,又是请那个师傅,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赵阙,故而,那时的赵阙尽管安静、不爱说话,也深感绵热而幸福的氛围。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赵阙六岁那年,他的父亲从战场上带来一个孤女,一个美丽而又悲苦的孤女,她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从见到那个女子的第一眼起,赵阙的母亲就对她产生了厌恶之情,不论是明里暗里,处处刁难于她,做尽了恶毒之事。
起初奴婢们还遮掩着,后来终于遮掩不住,这般做法在某天彻底惹怒了赵阙的父亲,两人大吵一架,谁也不愿低头。
母亲一气之下回到了娘家,不久后父亲也再次踏上战场,府中唯留赵阙一人,不,还有那个孤女。
孤女感恩救命之情,但也不愿自己让赵府家中不兴,便默默地把这份恩情报答在了赵阙身上,日复一日,纵然是再孤僻的小孩,也慢慢接纳了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子,然而赵阙生辰那天,母亲回府,见到自己的儿子竟与那孤女玩乐,一时怒从心起,当天就把赵阙关入了后厨房中,更是令粗汉把那女子活生生打死,其狠辣程度,令人咂舌。
一月后,将军从战场回来,听闻此事,亦大怒,猝然意识到自己娶回家的女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狠毒、残忍的女子,他生气,亦是失望,两人再次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半年,赵阙的父亲再次前往战场,这一次,他将自己的儿子带上,唯独留妻子一人在府中。
战场位于国度东南的沙漠,他们对抗的是游牧民族——沙尔。
将军用兵如神,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直到一个沙尔族人潜伏于汉兵,将将军的儿子、也就是赵阙掳走,而未被一人发现。
被发现时,汉军哗然大惊。
据赵阙所言,他当时虽年幼,却并非不通人事,知自己已深陷危险之中,便抓住机会,趁这沙尔人未留意之际跳入河中,这才有了一丝生机。
他的生机,是被一个村落的居民捡到。
当时的赵阙想着,他是不是一个累赘,爹娘没有了他是不是会更加幸福?于是他打算留下,留在那个村子待上一辈子,但好景不长,三年之后,村子里的人被屠杀,他也差点死去,只是,再醒来之际,他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生父母。
这般神奇的命运。
但是,惊喜之后的便是无尽的痛苦,在他醒后长达一年的时间中父母相互冷漠折磨,他夹在中间鲜少有人疼惜,一年后,他便被母亲直接带去了京城,丢进了皇宫。
偌大的皇宫无疑可以容纳得了他们母子二人,只是,也容纳了许多恶意。
赵阙与令妃娘娘的孩子——五皇子、七皇子为伴,苦中作乐。
他是没有父爱的孩子,他们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二之间,自然是惺惺相惜。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赵阙的母亲便疯了。
是的,那个蛮横骄纵的女子彻底疯了,他也至此失去了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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