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墓里。剑阵在无形的力量之下,齐齐断裂,利刃锋屑像碎掉的冰炸开。林浪遥躺在满地泠泠银光中醒来,一场大梦让人耗尽全身力气,难以分清幻境与现实的错觉。
林浪遥还记得幻境里那场令人难忘的大雪,无尽的孤独与冷意犹残留在心头。
他扶了扶额,想起进入剑阵幻境之前,好像看到祁子锋和卢卓脱困了,还依稀听见祁子锋喊自己的名字,但现在却没有看见二人的踪影。林浪遥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剑躺在边上,伸手抓起,踏过一地剑的残片,往空间尽头走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他站在墙前,按照幻境里看见温朝玄所做的举动,在墙面上找到万剑世家的剑纹,伸手按上去。
光芒盛起。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动静,墙面缓缓下降,现出后面的幽长通道。
通道尽头,是剑神姬元昊身后的长眠之地。
剑神的墓室和幻境里一模一样,玄铁铺就的压抑空间里,中央停着一具由无数把残剑糅合成的庞大棺椁,奇崛锋利的棺身在墓火下折射出冷锐的光。林浪遥不禁想,剑神身死之前,究竟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才会让自己躺在这寒刃丛生中,一如平生所历的风刀霜剑。
林浪遥走到冷棺前站定,垂眼望去,棺椁里合衣躺着一个人。那人睁开眼,说:“你来了。”
林浪遥答道:“我来了。”
烛漠从棺椁里坐了起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他把剑神的遗躯弄去了哪儿。
他像是一个终于等来心上人的少年,眸光炯炯,“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浪遥毫不领会,扬了扬眉,“这也是你‘看见’的?”
烛漠轻笑一声,从棺椁里出来,朝着林浪遥伸出手。
林浪遥端详他的手掌片刻,伸手搭了上去,光亮顺着二人手掌贴合的地方骤然爆发,席卷了林浪遥全身。
他感觉到自己身高正在慢慢拔长,视野更加开阔,浑身骨节都舒展开了,从仰望面前之人再到平视,烛漠给他的下的禁咒解了,他又变回了原本的样貌。
烛漠说:“我还是喜欢你这幅模样。”
林浪遥拿衣料勉强地遮住自己,脸色有点不好,“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给我下咒?”
烛漠适时地给他递上准备好的衣物。
“我若不这么做,你恐怕是不会来找我的。”
林浪遥快速换上衣服,系紧腰带,抬头看了一眼烛漠,心里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了。
在魔渊成婚那一日,烛漠忽然闯入,幻化成温朝玄的模样欺骗他喝下带血引的酒,使用禁咒将他变成小孩模样,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们进入剑神墓。
烛漠料定了温朝玄一定会为:他寻找恢复原身的办法,而禁咒只能由下咒者亲自解,所以他们必须找到烛漠。温朝玄从卢卓的记忆里获取信息,推测出烛漠藏身于剑神墓里,而林浪遥知道了温朝玄进入剑神墓,肯定会紧随其后,只要他们跨进剑神墓,那么一切都步入了烛漠早就安排好的走向。
烛漠知道林浪遥会陷入剑阵里的幻境,也知道他经历过幻境后,一定会下定决心来找到他。于是他早早地躺在了剑神的棺椁里,耐心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林浪遥甚至想,卢卓应该也是烛漠安排的后手,负责指引他找到剑神墓的入口。
一切环环相扣。
“你在想什么?”烛漠见他沉默不语,问道。
林浪遥道:“他在哪里。”
这个“他”,指代的自然是温朝玄。
烛漠说:“你想找他吗?倒不急于这一时。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说说话,反正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烛漠在棺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黑衣委地,朝向林浪遥,在身边拍了拍。
林浪遥压着眉看了片刻,烛漠坦荡地与他直视,一双暗金眼瞳目含风流,能轻易勾得人失魂落魄。林浪遥撇开眼,拖着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说的不剩多少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温朝玄就要压制不住魔神的复苏了,我帮了他一把,用姬元昊的尸身炼出神骨,布了一个阵。神与神之间会互相吸引,魔神受到神骨的影响,亦会更快醒来。”
“……”
林浪遥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会成为真正的‘魔神’,而你准备好弑师了吗?”烛漠语调轻松地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他准备好了吗?林浪遥自己也不知道,在真正走到那一步之前,他本能地不愿意去正视。
他问烛漠,“你到底在未来看见了什么,让你这么笃信我最后会和你站在一起?你亲眼看见我杀了我师父?”
“是的,”烛漠微微眯起暗金的眸子,唇角勾着笑,似是在回忆着自己窥见的未来,“我看过,我看见过你我这样并肩坐在此地,亦看见过你最终把剑送进温朝玄的胸膛,我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杀死魔神,那就是你。”
在他说完后,林浪遥忍不住背脊发毛,抬起头环顾四周,就好像在黑暗中,此时有一双眼睛正在跨越时空窥视着他们。
林浪遥说:“你所看见过的未来……每一件事都发生了吗?就没有发生偏差的例外?”
烛漠道:“没有。”
“所以,只是因为看见我杀了魔神,就让你对我这么,这么……”林浪遥很难找出词去形容烛漠对他这种偏执到有点病态的感情,“这么……死心塌地?”
“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烛漠说,“我知道你孩提时就拜入温朝玄门下,我知道你少时活泼好动,最不喜读书。你喜欢玩乐,喜欢美食,喜欢华服,喜欢剑,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愿做功课时会偷偷将书页撕了埋在地里,晚上睡不觉会一个人跑到竹林里练剑,每一年岁末除夕都会悄悄祈愿快点长大,那样就不用再被师父管束了。”
林浪遥非常讶然他脱口而出的这些内容。许多事过去很多年,都是些小时候胡闹的记忆,他自己也记不太清,听见烛漠一一数出,他才渐渐回想起来。
“你——你怎么会?”烛漠怎么知道这些事?
烛漠欣赏着他惊讶的模样,“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看着你。”
林浪遥曾经就有过这种猜测,如今终于从烛漠口中得到证实了。
“又是你这双龙瞳的能力?”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嘛,”烛漠略带邪气地眨了眨眼,眼眸闪过一瞬金光,林浪遥看着差点恍了神。
“在我还小的时候,尚未完全掌握龙瞳的力量,那时我总是会不受控制地看见很多画面,直到那画面里的内容陆续应验了,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有窥视未来的能力。于是有一天,我好奇地想用龙瞳去看一看自己的未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林浪遥没接话,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烛漠说:“我看见了你。”
年幼的烛漠还不是魔君,尚没有现在说一不二的地位。在弱肉强食的魔渊里,若不是有彤绥这个九尾天狐照拂着,他恐怕早就被吞吃干净。当时魔族中最强大的妖当属彤绥,许多魔族都以为彤绥会成为魔君,纷纷怂恿她除掉烛漠这个前任魔君的遗子,免得留下祸患。而彤绥一直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年弱言微的烛漠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彤绥偶尔会去看看他,经常撞见烛漠陷入“迷魇”的状态。
阴暗冷清的偌大宫殿里,一个苍白弱小的孩子独自坐在角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场面诡异又发渗。
烛漠还未掌握龙瞳力量,被动看见未来的时候,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总把看见的场景当作正在发生的事情。
彤绥不知道他拥有龙瞳的事情,也不知道血脉的力量如此强大,但本能地对这个孩子怪异的举动感到烦躁不安。她掐住烛漠的脖颈,强迫他清醒过来,小孩面色苍白冰冷,双瞳许久才渐渐聚焦。
彤绥对他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她觉得是烛漠的出生导致了厍姬的死亡,一方面又惦念着他是故人之子。
彤绥问他,“你在和谁说话?你看见了什么?”
烛漠捂着脖子,缓缓喘息,“我……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烛漠茫然道:“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彤绥注意到他眼睛里那一抹还未消退的金色,心中疑虑丛生,短暂地闪过不好的猜测,她警告道:“不管你看见什么,都不要再去想了!克制住你的力量,太过沉迷于虚假的幻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面色含霜,等到烛漠顺从地点了点头,才松开他。
从那后,烛漠的确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与虚空对话的情形,但彤绥不知道,隐藏起来的危险,远比直接表露出来的危险更为糟糕。
后来,烛漠快速成长,身上龙裔血脉的威慑逐渐展露出来,他轻松一统了魔渊。
彤绥被烛漠暗算,断了一尾,修为大挫,被迫出逃人间。
后又遭到卢氏的捆妖链束缚,一囚数十年。
彤绥从未想过,为何自己重伤之时会那么恰巧地遇见修真者,也从未想过,卢文瀚这个一派掌门为何会那么恰巧地随身携带着宗门至宝捆妖链,她更没想到,烛漠早就预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直所期盼的“未来之人”会闯入囚禁彤绥的地宫,误打误撞助她脱困。
烛漠从未停止过,对于这个出现在他未来人生中的神秘人的追寻与好奇。当他彻底掌握龙瞳的力量后,便开始忍不住窥探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他看到他在乱世中颠沛,看到他拜入师门。
看到他在春天里读书在冬天里长大,看到他一步一步离开自小生活的山头。
看到他茫然孤独地依偎在师父坟前,看到他在修真界声名鹊起也人人喊打。
看到他孤身提剑闯入魔渊,看到他杀翻一众妖魔,看到他剑上滴血身着白衣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直到他真正走到自己面前。
两人在魔渊初见那一日,林浪遥用剑指着烛漠的那一刻,殊不知烛漠等他长大,等他来见自己,已经等了太久。
林浪遥道:“你最开始,第一次看见未来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
烛漠微微一笑,“我看见一个身着玄棕衣衫的年轻人,他俊朗不凡,英气勃勃,有着一双世上最清澈明亮的眼眸,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逼人张扬夺目。我看到他剑上血痕未干,为我剖出了魔神的心脏,当作最好的礼物,一步步朝我走来。”
林浪遥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霍然站起身,玄色的衣摆落在腿间,如一片不祥的黑云落下。
他身着一件玄棕相间的衣衫,革带束腰,清瘦修长,看起来格外英气勃发。
还记得他初至魔渊的时候,烛漠也送了他一身一样的衣衫,从那个时候起,烛漠就一直在等着他变成自己期望中的模样。
“你看,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烛漠的声音轻柔残忍,像命运的套索冰冷地扼住林浪遥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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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 1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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