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林浪遥听话地走到床边坐下。
温朝玄拿了一张干帕子,帮他擦干被春雨濡湿发丝。
林浪遥披散着头发,额发乖顺地垂在眼前。他撅着嘴吹了口气,把扰乱视线的发丝吹散,视线偷偷往上一瞅,看见温朝玄一丝不苟的认真神色,心里还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你真的是真的吗?我没有在做梦吧。”
“如假包换。”温朝玄面无表情,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
但这足以让林浪遥开心坏了。
温朝玄帮他擦干头发,才放下帕子,胳膊被人一把拖住。林浪遥拽着胳膊将他拉下来,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温朝玄顺手替他盖上被子。
师徒二人久违地同床共枕,温朝玄展开臂弯,林浪遥像找到窝一样,立刻往他怀里钻,枕在那有力的胳膊上。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成神的?我以为,我还以为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竟然以为你是我的心魔。对了,你回来之后还要再回天上去吗?天道会不会惩罚你?还有啊……”
“你的问题太多了。”
温朝玄不得不伸手捏住他上下嘴皮子,免得林浪遥一口气抛出太多太多问题。
林浪遥被捏住了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示弱地眨巴了两下。
温朝玄看他那模样,心一软,又松开手。
“成神这件事说来话长,涉及到与梦祖和天道的一个赌约……”温朝玄将梦祖和他说的前因后果,和林浪遥复述了一遍,“总之……如果不是你下定决心,我也不会证道成神。”
林浪遥想到什么,立刻动手去扒他的衣服,露出衣料下一片**胸膛。
他伸手,轻轻贴在温朝玄的心口处。曾经被他的剑洞穿的地方,如今完好无损,一片细腻肌肤。
温朝玄感知到他的情绪,手掌覆在林浪遥手上。
“都过去了。”
“那你强行破界回到人间,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你受的伤严重吗?”林浪遥紧张地问。
“无妨,不过是多劈几道雷,大不了仙力散尽,重新做回凡人。”
温朝玄说得轻描淡写,林浪遥却急了,“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才成神,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怎么能说做回凡人就做回凡人?这太不公平了!……哎,要我说,你就不该这么冲动。你可以让梦祖给我托个梦嘛,只要知道你没死,我肯定会想尽办法修炼飞升,只不过多等一些时间罢了。”
他说的这个办法很有道理。
“这倒是没想到,”温朝玄想了想,说。
林浪遥觉得奇怪,温朝玄一向是很冷静聪明的,怎么会连这都想不到?
两人手掌相贴的地方,传来温热坚定的心脏跳跃。温朝玄垂下眸说:“当时只想到,不能让你等太久,其他的就都顾不上了。当神当人,与我而言并无区别,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散了仙力兴许还可以免了上重天的神仙来寻找,反倒是好事一桩。从前宿命在身,许多事身不由己,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林浪遥心头猛地跳了一下,犹如被烫着了,光是与师父那漆黑深沉的眼眸对视,都让他感觉浑身烧了起来,脸皮子燥得慌。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突然变得这么深情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现在的温朝玄似乎比以前柔和多了。从前的温朝玄,身上时刻带着一种紧绷的感觉,沉甸甸的宿命压在身上,他必须永远恪守着冷静自持,而魔神血从他身上剥离后,他只需要做回自己,可以拥有寻常人拥有的喜怒哀乐。
想到这里,林浪遥又开心起来。
“对了,你怎么做了这个?”
林浪遥从怀里掏出竹编小狗,之前幻境里那个“少年温朝玄”曾给他做过一只,模样分毫不差。但幻境是假的,只是融合了一段残留的过去记忆,按理说,真实的温朝玄应该没有这段记忆,怎么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小狗?
温朝玄看了一眼,道:“你不是想做这个吗?我看你没有做完,便帮你做完了。”
所以只是巧合?幻境里温朝玄和真实的温朝玄,为了哄他开心,都做了一个同样的竹编小狗。
不论过程如何,因为他是温朝玄,所以终究会殊途同归。
林浪遥揽上师父的脖子,抱怨道:“要是你再早点捡到我就好了。”
温朝玄说:“还要如何早?”
毕竟他可是在林浪遥三岁的时候,就把人捡回去收做徒弟了。
“比如说在你年少的时候遇到我,”林浪遥煞有介事地说,“你十几岁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可老成了。”
温朝玄:“?”
温朝玄皱眉,“你如何知道我年少的事情。”
林浪遥得意地偷笑,“反正我就是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他才不要把缘由告诉温朝玄,这样以后说不定还能用这件事捉弄捉弄他。
温朝玄看着他兀自傻乐,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在憋着什么坏心眼。不过呢……
温朝玄轻轻勾了勾唇角。
就让他再多乐一乐吧。
之前他总想着林浪遥快点长大,可真的见过林浪遥长大的模样,他又觉得,林浪遥还是适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当个总是给他添麻烦的小孩儿。
春雨淅淅沥沥,温朝玄敏锐的五感感知到屋内有地方开始漏雨了,林浪遥造的房子果然不靠谱,屋顶只用茅草潦草地铺了几层,水很快渗透下来。
不过无妨。
温朝玄动了动手指,用法力将屋顶补好,又感知到屋梁歪斜,用法力将其悄无声息挪正,门窗不够结实,地基不够牢靠,墙也岌岌可危……成神之后乃有移山填海之能,修补这种小房子不过尔尔,温朝玄无声无息地一一将不牢靠之处修补了,为林浪遥撑起一座在风雨里绝对牢靠的屋舍。
等他忙活完低头一看,林浪遥一手攥着竹编小狗,一手攥着他衣襟,已经在他怀里睡着,小声地打着呼噜。
温朝玄轻轻地为他掖好被子,将人揽在怀里,心口被压得无比踏实。
簌簌雨落,声声催困。天地偌大,而他们偏安在这一隅小屋,风雨不动安如山。
愿朝朝暮暮如此,别无所求。
……
数月后。
“为什么我们非得出来啊?”林浪遥在人群里大声嚷嚷。
清明雨后,柳色青青,城郊外多得是踏青散足的百姓。温朝玄抓紧林浪遥,免得他走丢了。
一只只飞鸢乘风送上天际,斑斓彩纸弥散满天,他们挤在热闹的凡人之间,林浪遥手里提着一只师父给他买的纸鸢,既觉得这场面有趣,又疑惑温朝玄怎么突然带他下山来踏春。
温朝玄不答,走到开阔的地方,帮他展开纸鸢的线绳。林浪遥不依不饶地追在他身后问,温朝玄方才道:“你不喜欢出来玩吗?”
林浪遥道:“我喜欢啊。”
温朝玄一松手,迎面吹来的料峭春风将纸鸢带上空中,林浪遥感觉到手中线绳绷紧,赶紧放松了些。温朝玄走到他身边,手把手教他如何控线,林浪遥全神贯注地放飞纸鸢时,温朝玄突然道:“你一个人在外游历的日子,我都看到了,那时觉得很可怜……”
“什么可怜?”林浪遥专注地看着纸鸢,随口道。
温朝玄握着他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像个没人要的小孩。”
林浪遥一愣神,不小心将线多放了一截,纸鸢飞得太高了,引来人群一阵惊呼。
“握紧了,”温朝玄说。
一时飞鸢竞天,热闹非凡。有人也将纸鸢放得很高,超越了林浪遥的纸鸢,又引起人群惊叹声。林浪遥一看顿时不服气了,急忙嚷嚷,“不行,我要超过它!快让我放线!——”
“小心断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能行!”
温朝玄拗不过他,撒开手任由林浪遥去了。
林浪遥东跑跑,西跑跑,非常卖力,温朝玄背手看着他来回忙活,抬头一望,纸鸢非但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令人觉得好笑。
温朝玄本不想插手,但瞥见林浪遥气喘吁吁的模样,心里一动,到底是心软了,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悄悄把林浪遥手中纸鸢托升到最高处。
林浪遥发出惊喜的喊声。那一天,城郊踏青的百姓都看见了一只有如神助,飞得格外高的纸鸢。
温朝玄开始带着林浪遥游历人间各地。
“这是何处?”
“我之前来过这个地方!”林浪遥兴奋地拉着温朝玄进了一个村庄,村子中立着一座小庙,香火不断从中冒出来。
“我如今名声大噪,到处都流传着我斩魔的事迹。我之前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们在给我立像,也不知道做得如何了。”
二人走进香火袅袅的小庙,看见正上方悬着一幅牌匾,不知道是哪位乡野夫子题笔,端正写着四个字:青云承天。
二人皆是一顿,林浪遥说:“这么巧?”
“兴许就是这么巧。”温朝玄淡定地说。
言罢,他们一起仰头去看高台上的塑像,半晌,林浪遥纳闷道:“这是谁?”
只见那泥塑彩像十分英勇神武,剑眉倒竖,双眸炯炯,不怒自威,身着描金彩衣,肩披红巾,脚蹬五色云霞履,手持一柄金光闪闪的锋利宝剑,也不知道像谁,总之是不太像他。
林浪遥哑口无言。
“很失望吗?”温朝玄问他。
“其实也还好……”林浪遥想了想,说。
重回此地只是一时兴起,想起有这么一件事,于是顺道过来看看。他本来就没觉得自己有多大功德足以承受这般供奉,若说起救世,真正付出太多、牺牲太多的人其实是温朝玄,要论功德,也该是温朝玄坐在那庙中高台,被世人朝拜。
然而温朝玄轻拍了一下他的头,说:“没有谁需要被塑成一尊泥像供奉。你我皆是活生生的人,无需食香火,受朝拜。这塑像端坐在这里,既不像你,也不像某个谁,可见百姓也未必知道自己虔诚供奉的是何人。他们所拜的,是心中能救天下安危,护苍生太平之人,而这个人,可以是任何在危难之时仗剑扶弱者,天下垂危之际挺身而出者。”
“道亘千古,永远都会有人甘愿以身殉道。”
就像魔神不停轮回,宿命循环往复,而每一次轮回之际,都会有那么一个人顶着风刀霜剑逆行而上,去补天裂。
看完塑像,温朝玄说:“走吧。”
林浪遥道:“等一下!”
他去门口挖了点泥,团成一大一小的两个小泥人,挨个摆在泥塑边上,满意地说:“一人空坐庙宇未免寂寞,不如让‘你’‘我’陪陪它。”
温朝玄看完他捏的泥人,沉默了。林浪遥小时候堆雪玩,堆出一大一小两个雪坨,高兴地招呼温朝玄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当时温朝玄就觉得难以理解,林浪遥是如何从那两个歪七扭八,长得一模一样的雪堆上面看出二人长相。
现如今,林浪遥的手艺倒是一点没变过。
师徒二人出了小庙,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几个小孩的声音惊呼,“快来看!是谁在青云剑尊的塑像边上堆了两坨粑粑,快把它挪走!”
林浪遥脚步一顿,立刻冲了回去,“谁敢动我的粑——不是,谁敢动我的泥人!”
小孩们被吓了一跳,与冲进来的林浪遥面面相觑,对视几秒,林浪遥忽然眯起眼睛,认出了这几个长高些许的孩子。
“是你们?”
小孩也认出了他,“是那个说怪话的疯子!”
温朝玄慢慢踱步过来,无言地看着两方对峙。
当初林浪遥告诉这几个村中小孩,世上最厉害的剑修并非林浪遥,而是温朝玄,但温朝玄那时已经“身死”,又无流传姓名在世间,是以无人信他。现如今温朝玄归来,他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林浪遥一把扯过自己的师父,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说过世上最厉害的剑修,他可是林浪遥的师父,你们所拜的青云剑尊都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这是真正了不起的人,世上就没有他教不会的朽木!”
温朝玄:“……”
几个小孩不太信,狐疑地看着他。不过温朝玄白衣出尘,容貌俊美,确实很像世外仙人的模样。
林浪遥怂恿温朝玄把承天剑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温朝玄本不想陪他胡闹,但顶不住林浪遥央求,于是取出长剑。
承天剑在他手中光华流转,煌煌如日辉,映得简陋小庙恍若天境。
几个村中小孩一看,当即就噗通跪下了。
林浪遥得意洋洋,还未说话,就听小孩们异口同声道:“仙人请教我学剑吧!”
“仙人请收我为徒!”
林浪遥傻眼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允许!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这是我师父!——”
林浪遥赶紧把温朝玄护在身后,免得一群热情的小崽子扑上来。
温朝玄觉得好笑,没机会开口,被林浪遥推搡着出门。
“我们快走,快点走!”
温朝玄说:“你刚刚不是非要我将剑示人。”
林浪遥叫道:“我知道错啦!”
温朝玄这才搂住他的腰,一阵风过,二人消失在原地。
小孩们追出来,只看见长风吹过村道。
山一程,水一程。师徒二人从春末走到初夏,小满时,他们在临安的一家食楼里。
温朝玄此时最后悔的事情,是他们路过食楼门口时,他见林浪遥探头探脑张望,于是问了一句,“想吃吗。”
进入食楼一个半时辰后,他还坐在这里。面前的餐盘已经换了好几轮,而他只喝了一杯茶,夹了一筷子藕片,剩下的全都进了对面人的肚子里。
林浪遥一向是很清瘦的,他筑基太早,体型定格在十六七岁时刚刚抽条的模样,腰身也相较寻常成年男子更瘦窄些。然而温朝玄眼睁睁看着堆积成山的食物被林浪遥吃进去,但他的肚子却没有丝毫变化,一条腰带紧紧勒住纤瘦的腰腹,就好像那些吃进去的东西凭空消失了一样。
温朝玄从未暴食过,也未见过别的修士如此胡吃海塞,不知道这般情况到底算不算正常。
直到小二又捧着菜谱过来,问林浪遥还要不要加菜时,温朝玄没忍住道:“别吃了。”
林浪遥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握着筷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睁大眼睛朝他看来,火急火燎地将食物咽下去,着急道:“为什么!”
温朝玄想不明白,为何林浪遥会像饿了八辈子一样,看见吃食就走不动道。
“难道从前你还小的时候,都没有喂饱你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到从前,林浪遥就想起被迫辟谷的日子,悲愤喊道:“你压根就没有喂饱我过!”
如此石破天惊的话语一出,原本纷乱喧闹的食楼陷入死寂。
许多人的目光投向林浪遥,又投向他,最终全部都停在温朝玄身上,有怀疑,有不赞同,有同情,还有人摇了摇头。
温朝玄:“……”
这下是真的待不下去了。温朝玄掏出银钱放在桌上,将林浪遥的嘴一捂,把人提溜走了。
这一路上,林浪遥没少闯祸。
有一次路过一座城镇,有修士摆了个擂台切磋剑术。林浪遥技痒,不等温朝玄阻拦,一翻身就越上高台,然而等他将所有对手都打败后,才得知这是一位剑修在摆擂招徒,登时傻眼。
温朝玄板着脸上台,道了一句“叨扰了”,也不顾那剑修在后面追问“小友是否已有师承”,脸色极不悦地揪着林浪遥后领走了。
还有一次,林浪遥突然朝他要零用钱,也不说用来干什么,等晚上回到下榻的客栈,林浪遥在烛火下鬼鬼祟祟掏出一本书要他看。温朝玄还疑惑林浪遥何时转了性子,开始用功读书了,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本春宫图。
温朝玄“啪”地将书合上,林浪遥却不依不饶地扯着他衣袖,试图把人往床边拉。
温朝玄本不愿意,但拗不过林浪遥耍赖闹腾,只好依了他。可做到一半时,林浪遥自己却受不了了,没收住力道用力一捶床,那普通的木床如何经得住渡劫期修为的一拳,直接轰轰烈烈一塌,惊动了整间客栈。
若非温朝玄反应快,赶紧给房门下了结界,只怕客栈老板就要直接闯进来。
事后赔了不少钱,方才平息。
至于那书,被温朝玄没收销毁了,林浪遥一声不敢吭。
如此事迹,不胜枚举。
“师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日光和煦的窗边,温朝玄正在看一本书,林浪遥突然从下边钻进他怀里,挤开拿着书的手,探出一颗脑袋来。
温朝玄不得不将视线转移到他脸上,“何事?”
林浪遥板着脸,认真道:“你如今到底算是人还是神?”
按照温朝玄的说法,他是私逃下界的,如果他依然是神,那是不是代表着,有可能有一日会被重新带回天上?
还记得他说过,上重天的神仙会来找他。
温朝玄却不甚在意地将林浪遥往怀里一按,重新举起书,不漫不经心道:“他们不会来了。”
“为什么?”林浪遥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忽然发觉躺在师父怀里还挺舒服的,于是又趴下了。
温朝玄将下巴抵在林浪遥的发顶,轻轻翻过一页书,日光照落在散发着墨香的字迹上,他的思绪渐渐飘忽。
“……从今往后,哪怕是天道,也无法再将我的命运左右。”
温朝玄没有告诉林浪遥,在某一天夜里他曾忽然惊醒,披着夜色在黑暗中望向天际,却见北斗动摇,满天星辰如雨坠落,震撼又瑰丽。
那是神殒时刻才会出现的异兆。
蓬莱仙境。
周似梦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黑白纵横的棋子一颗颗拾起。
“你不必如此动怒。”他好脾气地对着空气道。
天道回报予他的,是无声的沉默。
周似梦叹了声说:“这本就是我欠他的,不是吗?因为你我的赌约,他这一生受尽命运摆布,何曾由过自己。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已……这么对他,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就这么算了吧?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想寻求的人生,就不要再追究了。”他絮絮叨叨地朝着沉默的天道说,“你看,如果一定要填补空缺,那不如拿我的神格去换他的自由,也算是让我的良心能够受到一些安慰。都一把年纪了,活了这么些年也早就活够了,都说神仙好,可神仙的日子也不好过呐……”
他低头,将拾好的棋子攥着,在棋篓上方松开手掌,白花花的圆棋自指间划落,就好比他这一生碌碌光阴地仓皇流逝。
年少时,心比天高,曾以为能能以手中之剑荡平天下不平事。直到后来铸成大错,方才知晓自己也不过是一介懦弱凡人。
后来的半生,几乎都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他孤注一掷,与天道定下赌约,这是堪称疯狂的举动。
天道主宰着天地间的一切运行,要如何才能从它手中博得胜算呢?
周似梦绞尽脑汁,步步为营,他布下线索,引导着温朝玄往蓬莱求道,他指点迷津,让温朝玄去找寻一个小孩,将其收为徒弟,他又在恰当的时候搅乱一切,让温朝玄彻底失去对于局面的判断,让他变得迷茫。
幸好他最后赌赢了。苍生也赌赢了。
天道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为何而输。
但是周似梦知道,当温朝玄心乱了的那一刻,当温朝玄对林浪遥产生感情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温朝玄再也不是一个无坚不摧,冷静从容奔赴宿命的棋子,他会迟疑,会留恋,会做出不再受控制的举动。
因为感情本就是无可揣测,不受控制的一种东西。
天道不能明白,但他明白。
因为他曾经也是拥有那样七情六欲的凡人。
周似梦收拾好棋盘,从容地站起身。随着他的转身,蓬莱仙境的一切都在快速崩塌,步入轮回前的一刻,他终于卸下这么多年的伪装,满头发丝的银白快速褪去,苍老的皱纹神奇地抹平了,一双年轻又神采奕奕的眼眸最后看了一眼蓬莱,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入虚空,只留下一声长笑回响在空荡荡的蓬莱仙境: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待最后一点声息消失后,苍茫的仙境里,唯留一树,一棋盘,一棋篓而已。
那空白的棋盘,又会发生什么故事,留待着后人填满。
关于梦祖的结局,林浪遥完全不知,温朝玄大概猜到一些,但不打算告诉林浪遥。
昔事俱往矣,他们只需向前。
“我也想起来一件事。”
林浪遥被日头晒得懒洋洋的差点在师父怀里睡着时,忽然听见温朝玄这么说。
“什么事啊?……”林浪遥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
“你该读书了。”
已经一百多年没做过功课的林浪遥:“?”
温朝玄从容地放下手中书卷,搂着半躺的林浪遥坐起身,用着最淡定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你也到了渡劫期,如果不抓紧飞升,元寿至多再剩个几百年。所以从今天起,不可再放松了,我会督促你修炼,抓紧在一百年内完渡天劫——”
不等他说完,林浪遥就跳了起来,惨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再读书!——明明你说过的,我出师了!”
一想起小时候读书的日子,就觉得暗无天日,他试图撒泼耍赖。
但温朝玄毫不认账,“那是之前。现在你又入门了。”
林浪遥不想听,捂住耳朵夺门而出,跑了。
温朝玄并不着急,慢吞吞地起身,不紧不慢朝着林浪遥逃跑的方向走去。
毕竟,来日方长。
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明天。
完结撒花……才怪!其实还有最后一章,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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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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