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雅室内,一场签约仪式正在进行中。
“林姑娘,关于您那所待售宅邸的转让细节,您可都明晰了?”房牙子老钱一边询问着,一边将待签的房契文件、书写工具以及洁手布料逐一在林向璃面前陈设开来。
林向璃颔首:“嗯,来之前棠姑娘已经跟我详述过了。”
同样地,为案桌对面的买家也备好签约所需,并再次核实了其购买意愿后,老钱站回桌中央,
“很好,现在请两位主家仔细核查房契条款,若无异议……”
他随即以红墨笔轻点契约的签署位置,
“请二位在此画押。”
林向璃将将契纸稍移,目光转向身侧,
“凌安,你也看看。”
契书只有寥寥一页纸,案桌对面的买家很快就蘸墨按了指印,林向璃却迟迟未曾动作。
老钱见状,不禁生出几分疑惑,遂走近林向璃,“姑娘可是有何疑虑?”
那承载了二十余载回忆的家,真要就此易主了吗?
林向璃的眼睑微颤,掩住了眼中的不舍与挣扎,
“并无不妥,凌安,你呢?”
凌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摇头,并以手轻拍她的肩背,给予无言的慰藉。
“好。”林向璃决然不再迟疑,迅速而利落地在契纸上签下名字并按下指印。
“得嘞!”老钱小心翼翼地用布吸去契纸上多余的墨迹,接着从买家那里接过购房银两,交予林向璃,同时交换了契纸,高声唱诺,
“契成!钱物两讫!”
*
走出牙行铺,揣着契书的买家和仆从欢欣离去,林向璃却驻足不前,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直至肩膀传来温暖的触感,她听到身边人温煦如春风的声音,
“向璃,我们走吧。”
她鼻尖一酸,转身紧紧拥住他,将脸庞埋入他的胸膛,“凌安,我没有家了……”
凌安的身躯微微一僵,片刻的迟疑后,他缓缓抬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秀发。
他说不出“还有我”或者“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这种话来,陪林向璃度过这场难关后,他马上得回檀山寺了,所以他无法给林向璃任何承诺。此刻他能给予的,只有这片刻的陪伴。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林向璃的情绪逐渐平复。
她缓缓从凌安怀中退出,换上一抹笑容,轻声道:“我们走吧。”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她侧头拭去眼角的泪痕,略带尴尬地解释:“刚才……只是风沙迷了眼……”
凌安宠溺地一笑,没有多言。
日照下,他的脸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能清晰地看见皮肤细小的绒毛,头上红发带随风飘动,有几根发丝扬拂在下颌,嗫着笑的嘴角漾着无限柔情。
林向璃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脱口而出:“凌安,我……”
她怔怔地看着他,问道:“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凌安显然也没想到林向璃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的脸上闪过讶色,在微许的犹豫之后,他看向林向璃,温声回答,
“因为你救过我。”
“嗯?”
林向璃面露不解。
凌安依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仿佛希望透过她的眼睛,能够再一次看到十余年前那个无比纯真善良的小女孩,
“你不记得了吗,十三年前的饥荒之年,在酒苏郡北边的山林里,你曾经向我施舍过一块馒头。”
凌安决定了,若林向璃想起来,他就向她坦白神兽的身份,哪怕她可能不会接受,他也不想再欺瞒于她。
可是望着林向璃依然困惑的眼神,凌安心里也开始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时间久远,她忘记了吗?
他试图唤起林向璃那段记忆,进一步提示道,
“我记得你背着一个背篓,那年你是不是经常去山上采草药?”
林向璃脸色微微一变,手不自觉地握紧腰间的香包。
十三年前,父亲还是县令,她是县令之女,虽逢饥荒之年,但也被家里捧在手心,养尊处优,她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山林,更别提什么采草药了。
凌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时你身上有一股夹杂着草药味的山茶花香,像现在这样……”
山茶花香……林向璃陡然想起,那日母亲说,山茶香包的配方是从一对卖草药的祖孙那里得来的。难道那个老人的孙女,才是凌安真正的救命恩人?!
可是无论真相如何,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林向璃的心越来越沉,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母亲遁入空门,父亲不在了,从小到大居住的家也转手他人了,她已经没有家了,如今连唯一陪伴在身边的凌安也要失去了吗?……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凌安的眼睛,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凌安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扶住她的肩膀稳住,“怎么了,向璃?”
林向璃不敢想下去。她强忍住心中的波澜,抬头看向眼前这个面容清冽,望向自己的眼神却永远温柔的男人。
她说不出否认的话,只能低声回应,
“时隔太久,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凌安温柔地安慰道,“你看起来很累,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扶着林向璃准备离开。然而,刚第往前迈一步,林向璃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搀扶,双手绕过他的胳膊,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抬头望着他:“凌安,谢谢你!”
还有,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原谅我的贪心,我只是想让手中残存不多的幸福与温暖久一点,再久一点而已……
*
然而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未走几步,他们就被身后的叫喊声吸引了注意力。
确切地说,是轰隆隆的车轮声、震耳欲聋的马嘶声夹杂着的呼救声。
“停下!停下!大家闪开!”
“救命!救命啊!……”
转身一看,不远处,一辆马车上,车首的车夫正拼命勒扯着一匹腿部插刺着箭支的骏马想要破使它停下来,奈何无济于事。
疼痛难耐的马像疯了一样,正拉拽着一座车厢在街上狂奔,正如雷霆之势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街上本来正赶集的民众纷纷紧急避让,个别民众被马车擦着身子撞到在地,看着前方失控的马车,惊魂未定,只庆幸自己没有死在疾奔的马蹄和车轮之下。
凌安护着林向璃的身体及时躲闪到一边,却在躲开转身的那一瞬,瞥见了马车上掀开车帘呼救的人的模样。
林向璃也看到了,
“那不是……棠姑娘和陈姑娘吗?!”
*
半个时辰前。
周家旧宅内,棠苏子蹲立在院中的山茶树旁,一手扶住树干,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树枝上的藤蔓。
方府的山茶树被方不遇重新抢救过来,她内心茫然的同时,想起了还有一棵山茶树。
这棵奶奶生前呵护有加的山茶树,在她也离世的十年内,经过了无数个暴晒、严寒、暴雨的日子,依然顽强地生长着。
看到它,棠苏子仿佛又看到了奶奶。
藤条与茶树枝娅交错,从骨干萦绕于树冠枝叶间,棠苏子踮起脚尖,几乎半个身子穿插进了茶树枝叶间,费劲地拆解藤条,不一会,额上已经渗出了细汗。
终于找到了藤尖,棠苏子心下一松,扯着整条藤蔓足底落地,谁料被树枝勾住衣领的缎带,这么一扯,“哗”地一声,她赶紧抬头看,幸亏只是掉了几片叶子,没有扯断茶树枝条。
顺着藤条摸索着找到藤根,藤根顽固,她拔了几下没拔起来,最后只能将藤条在手中缠绕几圈,使劲往上把了十余下才彻底将藤条连根拔出。
又清理了树周的杂草,陇起土圈,她走出树荫往外一站,看着阳光斑斑点点地撒落在茶树叶子上,微光鳞鳞,那么蓬勃,那么生动,她觉得心中特别满足。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棵山茶树好久好久,才恋恋不舍地迈出这座破落的庭院。
正思索着要不要去找凌安与林向璃,看看林宅出让情况怎么样了的时候,不经意却瞥见了从街尾拐角处走来的人影。
周瑾正扶着周母和周父,三人边交谈着边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她心中一慌,赶紧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匆匆往前走。
由于太过慌张,走到交叉路口时差点要撞上一辆经过的马车。
“吁……”
幸亏车夫及时勒住了缰绳,
“姑娘,小心看路啊!”
“对不起对不起……”棠苏子慌忙道歉。
车内的人因为这动静探出头来,
“棠姑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棠苏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陈惟玉的手,
“惟玉,能不能捎我一程?”
陈惟玉第一次看到棠苏子这么慌乱的样子,她有点意外但也不假思索就应允了,连忙扶住了棠苏子的双臂,
“当然可以,快上来。”
棠苏子顺势爬上了马车,她不敢回头,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她,有没有跟上来,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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