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北闵国都。每年的三月初六,是元盏节,也是最热闹的时候。百姓当街提灯,沿着护城河放灯,络绎不绝,祈求来年的福音。街上的叫卖声滔滔,其中买的最好的还得是精美的灯笼。
丘平街,两个红灯笼下。穿着宽松的棕色长式男便装,依稀可以看出小巧的身形,正扯着嗓子兜售,“瞧一瞧,唐寅的《山路松声图》,画的多逼真,山路上石子颗颗分明,松树上松针清晰可见。”
“这位大哥,不喜欢《山路松声图》啊。我这里还有别的,你看,喜不喜欢《富春江山居图》。今天买一幅画,就送价值上千的砚,老人小孩都受用。” 江乐漪手舞足蹈,还不忘推销其他,一手攥着密密麻麻写着的小抄,“大哥,你别走啊,我准备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夜将晚,旁边小贩叫卖声一遍赛一遍响,盼儿左看看,右瞧瞧,慌张拉了拉江乐漪的衣服,“小...小小姐,咱们把大人的字画拿出来买,这样不大好吧。”
江乐漪奋力吆喝着,小脸因充血涨得老红,“怕什么,我哥他老人家又不在家,那些字画堆着也是积灰。”
“江丞相临摹正宗名家王维的《千岩万壑图》了,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啊,今天只要99两!”
“这副《千岩万壑图》当真只要99两?”
江乐漪两眼放光,好像有一条鱼已经上钩了,“是的是的,这位客官只要99两,如假包换。”
“哝,这是一百两的银票,不用找了。”穿墨绿色大衣的胖胖大叔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飞快地抱着画作走了,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砚,我也不要了,你留着吧。”
“客官,下次记得还要来找我哦,我给你便宜点!”
胖大叔乐悠悠地想着,从怀里慢慢卷出画卷,啧啧称奇。人人道江丞相巧舌如簧,临摹字画更是一绝。
江乐漪美滋滋地看着这张银票,心想着真好,开门红。
“盼儿,收好,这可是咱们的第一笔血汗钱。不过你放心,咱还会有第五六七八笔的。”
盼儿内心在滴血,我的败家小姐啊,这可是大人专门花了十多天才画成的,打算进献给当今陛下的啊。
江乐漪看着盼儿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盼儿,来,”一把揪过衣领,轻声附在耳旁,“其实,我哥的那副还老老实实躺在我哥的书房里呢。”
“那刚刚那副是?”盼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紧张的小手赶紧捂住了嘴,“小姐,咱这样可以吗。”
“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也没有人见过我哥的画作,”除非那人是皇帝,江乐漪满不在乎地嘟囔着, “关于临摹,我说第二,没人说第一。”
要不是自己的画,实在是没什么知名度,需要巧设名头。
更何况,那个商人一看,大腹便便,一路过来踢翻了不少的乞儿。不坑他,坑谁?
盼儿一脸无奈,豁出去了,就当是为了小姐。喊破喉咙,发现小姐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盼儿,你这样不行,来吆喝几声听听。”
“不行,你要放开点,你怎么能比小姐我还要矜持呢,”江乐漪走走看看,不时指指点点,“还有要字正腔圆一点,看到旁边那个卖身葬父的翠翠没有,哭的那叫个感天动地的。”
“都把活的哭成死的了。”
盼儿点点头,过一会木讷的才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说,“小姐你的意思是,草席里裹着的是个活人。”
江乐漪粲然一笑,点点头,“你看,草席两端照理来说是不会有水汽的,除非里面是大活人。”
这么说着,一直没有人,此刻,一个佝偻的身影颤巍巍地出现了。
“姑娘莫哭了,老妇人这里还有点钱,其他凑话凑活应该也够了,”老妇双手沾满了灰色的老茧,从口袋里艰难拿出银钱。
肩上的竹篮歪歪斜斜地挂着,里面的菜用水蓝色的布盖着,冒出的菜头整整齐齐的,水灵灵的,“姑娘,葬了你父亲以后,好好过生活,不要在做这种行当了。”
盼儿见江乐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解释道,“小姐,年长的那位是田婶子,她爹没的时候家里没钱出葬。后来幸亏是遇到好心人了,又是帮她张罗葬礼,又是出钱购置了郊外的一亩田,田婶子才能够生活下去。”
“许是此番触景生情了吧。”
前面还在继续,哭得抽抽啼啼地,“婶子,我爹死了,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求婶子多给我点银钱傍身,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双倍报婶子的大恩。”
田婶子心一软,脸上却是为难,“好姑娘,莫哭了,婶子带你回家。有婶子一口饭吃,就有你的。”
最近田婶子的生意也不好做,卖菜的钱只能勉强度日。
江乐漪脑子里反反复复滚动着这几句话。
翠翠停下了抽泣的动作,依旧掩面,大声喊叫,“爹啊,爹啊,孩儿快活不下去了。这就随您来,您且等等啊。”
田婶子脸上更难看了,伸手就要去够手里的荷包,翠翠掩着的脸却是露出一丝笑意。江乐漪嘴角抽抽,抬脚上去刚拉住田婶子的手。人群一阵骚动,“小姐你看‘诈尸’了,”盼儿赶紧站在江乐漪身旁,“有好戏看了。”
不知道是谁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往“尸体”上泼了一桶凉水,“尸体”一下子就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人们纷纷吓出了青色,回过神来,才知道是被骗了。
翠翠和那具“尸体”早就不堪跑了,人群也散了,剩下老妇人呆滞在原地。
江乐漪见状摇摇头,拍拍田婶子呆滞的身子,“婶子,善心本无错,但也要看这个人值不值得你的善心。”
这样说着,风声沙沙,城中的铜钟叮叮当当恰好敲响了三声。人们也早就散开去了,就好像这件事永远没有发生过。
“继续,”江乐漪很快又拿起一个砚,“好盼儿,咱们自然也得更加卖力点,总得攒个满堂彩什么的。”
“小姐,你说,是谁泼的呢?”
今天丘平街由北庭卫巡防,而且自己依稀听到大人两个字,试问北庭卫除了他,还有第二位大人吗。
想不到,这家伙这么快就回来了,江乐漪又是摇了摇头。
月色朦胧,元盏节街上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散完,江乐漪清点着所卖出去的钱财,一张、两张、三张...收获颇丰啊。抬眼看到散落在地,为数不多的画作。
努努力,把这些卖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店家,这幅画怎么买?”
江乐漪暗道生意来了,只不过声音怎么那么耳熟。抬头看,“怎么是你,不卖不卖,快给我走开。”
“欸,买卖上门,怎么能不做呢。”李瑜洲甩甩手,玩味地打量着摊子中的字画。
“不卖不卖,赶紧给我走开,”江乐漪不由分说就要赶走李瑜洲,“有你在肯定没什么好事。”
上次要不是他告密,自己都替顾典使摆平他姑母家四表妹了。
“你看你还在计较上次的事,”李瑜洲低头倒真像是看起了字画,“要我说,不是我哪有顾典使现在一家和美。”
江乐漪一字一句说道,“盼儿,送客!”
“喂,谁家娶妻娶你才算是倒霉了,江丞相也是可怜,有妹如此.....”
“管你什么事,你个李扒皮,”江乐漪看着李瑜洲气就不打一处来,“别人家长里短的事情,轮得到你评头论足了。你有这会子功夫,还不如先解决一下你自己。”
“有谁有我们乐漪乡君恨嫁呢。”李瑜洲不怀好意地笑笑,眼睑上的睫毛一动一动的。想到什么突然靠近,一口热气呼出来,悄悄吐出几个字,“告诉你个秘密,顾典使姑妈家四表妹已经被我给送回老家了。”
“下次想帮人,记得换个稍微好一点的法子。”
月亮西延,把少年的眸子照的很亮,却有几分凄凉感。
“呐,这是一锭金子。够买你的《富春山居图》了吧。”
江乐漪很明显愣了一愣,不多时,李瑜洲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立在地上,捡起金子,喃喃道这人不坏,嘴咋这么欠呢。
月已西坠,人也早就已经散开去了,街上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这时,有几个穿着浅棕色大衣的家丁提着灯笼,由远及近从桥的那头走了过来。
“乐漪,玩够了吗,还不回去吗?”为首的正是咱们的江大丞相江如璋,月影打在高高的鼻梁上留下仓促一笔,眉毛深而黑,不怒而自威。浅月白色的袄衣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白皙。
“哥”
“大人”江乐漪和盼儿异口同声、不争气地喊了一声。
江如璋冷冷开口道,“盼儿不规劝小姐,罚一个月的赏银。”
江乐漪急了,赶忙背锅,“哥!是我的错,别罚盼儿!”
江如璋侧着头,抬起手指,“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就只有区区一个月。”
月色如瀑,树影稀疏,红光点点。
回丞相府的路上,江乐漪咕噜咕噜转着她乌黑的眼珠子,坏坏地开口,“哥,那我明天能出门吗?”
江如璋闭着眼,“明天不行,靖边侯回京述职,北庭卫今天未时全城戒严。”
忽然江如璋睁开了眼,“多亏了李廷卫,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江乐漪脑袋上爬满了一道又一道黑线,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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