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戒严，确凿乌泱泱一片，“都精神点，仔细你们的脑袋。”
人全挤着，自然是谁也不服谁，都想入城。一时间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忍不住赌气，“天杀的，这么大的阵仗是要摆给谁看。”
“说是明德将军要回来了。”
“嚷嚷什么嚷嚷，全给我排队去。”
金殿上，几位大人也同样在为明德将军，吵个喋喋不休。
“陛下，臣有本启奏，明德将军受封靖边侯此事不妥，还望陛下收回成命。”邱侍郎转而望向李太傅，立即收获满满一个欣慰的眼神。
李太傅第五次泫然欲泣，“臣附议，陛下，本朝自太宗始，历经五帝，已有四百年整。最高也只止步于明德将军，就从未有人有此殊荣。本就于礼法不容，还望陛下三思啊。”
马上有人跳出来反驳，手持芴板，朗声，“李太傅，此言差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此番封赏，是为嘉有功之士。”
切，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道，邱涵是你的得意书生，货真价实的狗腿子。
“难道你以为，就凭那三四两的骨头，就能跟人明德将军一样，收复自太宗就被南齐蛮子夺走的土地吗！”
顾尚书令眉毛一横，天知道，战况刚传回来的时候，他高兴地多干了两大碗白米饭。那可是几代人的夙愿，这糟老头懂什么。
“怎就与礼不符，莫不是你李太傅自己的主意，用礼法来揣度陛下的圣裁。”
拜托这可是陛下亲口御封，老家伙吃错什么药了。
李太傅一口老痰差点把自己噎死，脖子梗着也短了不少。“顾尚书令勿言其他，而今，我朝九成以上的军队皆在明德将军的麾下。再行授侯，掌管一方土地和军队。”
“他日，若有不臣之心，会师北上，中庭犹如无人之庭，到时候看顾尚书令的三两重骨头还够不够你的拳拳护国之心！”
“李泊，你够了，”顾尚书令也气急败坏，恨不得用手上的芴板去砸，“是不是因为明德将军把你送入军营的孙子军棍伺候，你怀恨在心了，所以如此斤斤计较。”
“你你你，顾知栎，”李太傅气得直摇头，“你要不让你已六甲的闺女，改嫁给明德将军得了，反正你这么护着他，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无耻。”
“你无赖。”
“你危言耸听。”
“你混淆视听。”
朝堂上场面一时难分伯仲，其他朝臣竟然不约而同忘记拉架，津津有味地吃起瓜来，如果再有一盘瓜子就更好了。
“闹够了没有，”突然，銮椅上发出沉重的一声，没有喜也甚无怒，成宗抵着头反而望向别处，“江卿，你可认为朕的旨意有何不妥。”
顾尚书令暗道不好 ，忘记陛下还在场，暗咽口水。小伙子，祝你好运。
一时间万籁俱静，落针的声音清晰可见。“臣不敢，”江如璋端正身子，只是微微曲了腰，面上波澜不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所诏，臣无敢不从。”未说完便直直跪下去，众臣赶紧跟着一起跪下，雷霆之怒，他们可受不起。
“陛下，”李太傅似乎还不死心，但还是被邱侍郎牢牢按了下去，弯下时还是直的。
顾尚书令却是这般想着，自己家的儿子和乡君可惜了。夫人呐，老夫还能有机会再有一个儿子吗。
成宗淡淡扫了底下跪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得意地露出笑容。“着靖边侯三军驻扎在城北，允其携部分亲众进城述职。众卿家可有异议？”
“众卿既无异议，北庭卫李瑜洲可在？”
“朕着你接管三军前营编入北庭卫，各位卿家以为有何不可，恩？”
朝臣们呆若木鸡，咱们陛下这是，杀驴卸甲了？
成宗心满意足地笑了，看着呆住的朝臣不知有多少顺眼， “宣诏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丞相江如璋德才兼备、有能人之资。长公主风华绝代，朕深感佳偶天成，丞相可堪为驸马之人选。”
成宗阴翳地看着，摸了摸銮椅的龙珠，发着冷冷的光泽， “太傅年事已高，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准其衣锦还乡。朕相信由邱侍郎陪同，也能让朕放心不少。”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下朝了，朝臣们仍是咋舌不已。不过，无非是天底下少了一位李太傅，多了一位驸马爷而已。
太阳渐远，街上人三三两两散开，城门口也没有那么多人。孟昕一行可算是进城了，水苏和孟岳两将陪同着。
微风不燥，恰是近乡情怯，孟昕生出了几分不安，“水苏，你们的面具呢，”自己手上的面具图案是小白兔样子，却长得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到了城中，切记一定要带上面具。”
“还有孟岳，不要义气用事。”
孟昕盯着手中张牙舞爪的面具，噗嗤笑了。抬头望向天空，天还跟记忆里一样蓝。怎么可能还有再回去的一天，痴人说梦。
天是蓝的，风是和煦的，可当年的人挣脱出去后，早已不复有当年的心境。
太阳懒洋洋地洒在大地上，地上被弄得斑斑驳驳。政事堂的古铜色椅子锃光瓦亮，很明显是新上的油漆，新鲜的很，“靖边侯孟听，你私调南疆军，虽然险胜，但你可知罪？”
孟昕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面上的表情未能窥伺几分，只听得，“臣知罪。”
武将们都盯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想拿下来看看，面具底下究竟是不是下一个高长恭。
明黄色的成宗不容置疑地开口，“既知罪，朕便褫夺你在南疆军的一切职务，稍后去领五十军棍。”
武将们面面相觑，南疆军可是靖边侯一手提拔，约等于朝中四成的兵权，这说没就没了。
檀香一圈一圈地吐白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臣领命。”
成宗环顾一圈后，才缓缓开口道，“众卿退下吧，靖边侯留着，朕有话要交代。”
天边云朵一片接着一片，把太阳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迟才将皇姐拥入城，”成宗笑笑，眼睛弯成月牙状，手中黑棋子碰撞，碰撞，“皇姐，不会怪朕吧。”
“怎么会，”孟昕捻着白子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度，似笑非笑，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桌上闪着光，“臣可只有陛下和太后娘娘了。”
“那是自然，朕与皇姐不分彼此，”成宗点点头，盯着孟昕的面具，嘴角还是抽了抽，“有一事，朕还需皇姐相助。”
“皇姐，可知丞相江如璋，”成宗捏着一颗棋子，落子。
十六岁状元登科，十七岁出使李国，十八岁位列三公。权倾朝野，是为文臣之首。
“这人不除，足以让朕忧心。所以朕希望皇姐能替朕好好监视江如璋，”成宗微笑，又落一子，“皇姐，你输了。”
说罢，起身站在窗前，似是在听风声， “起风了，皇姐可要保重身体啊。”
林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太后娘娘身边的桂公公来了，“陛下，娘娘让您有空去一趟慈宁宫。”
成宗敛起笑容，下排牙齿死死抵着上排，“知道了，还不赶紧将棋盘连同棋子丢出去。”
捡起尚未收走的棋子，恨恨摔落在地…
街上人陆陆续续多了，孟昕一直到了街上，脑子依旧是懵懵的。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身穿灰色大褂，里是墨绿色夹袄，头戴淡黑色帽子，手持樟树做成的旗子，个子异常矮小，双目炯炯有神，“说的就是你公子，要不要算上一卦。”
“不灵不要钱。”江乐漪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眼前的水苏和孟昕，仔细看就更好看了。
水苏连忙摆手要赶江乐漪离开，就被孟昕拦下来，“依你言，如何算。”
晚风渐起，行人沿着相反的方向，苍茫大地间多了萧瑟感。商肆星星点点沿着街边排开，成一字。
江乐漪抖了一激灵，施施然说下去，“所谓算卦，无非是得卦与解卦两步。”
“掏出铜币揺于龟甲，共揺六次，记下每一次的结果，每一条是为一爻，此为一。”说着，江乐漪的睫毛上沾满了太阳光，亮晶晶的。
孟昕看旁边亮铜色的龟甲，背甲和腹甲上面分别刻好了相对应的孔数。明晃晃的?周易?摊在上面。
“公子想好求什么了吗，”江乐漪顺着孟昕的眼光飘过去，就瞟到了桌上的?周易?，赶紧揣在兜里，“世间万物不外乎是，钱财、情爱和仕途三物。”
“依我看，公子不如求仕。”江乐漪轻轻咬了咬嘴唇，这位公子衣着是上等的丝绸，大褂又绣上了江南的苏绣，显然是鼎食之家。
长这么好看还失魂落魄，必不是为情，就只剩下仕了。
孟昕闻言拿起龟甲，上下摇晃，就当是玩玩，随意掷了几次。江乐漪见状拿起笔飞快在纸上，涂了几笔，得到一个卦象。三个一组，六条记录分为两组，这是一个“下乾上巽”的卦象。
江乐漪从怀里飞快掏出?周易?，小手马不停蹄翻起来， “找到了，李易第九卦小畜卦，卦语是“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象曰：‘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波光粼粼，暗藏杀机。江乐漪疑惑地挠了挠头，“居然还真的有这个卦，”
“此卦是异卦相叠，乾为天，巽为风。喻风调雨顺，谷物滋长，故卦名小畜（蓄）。力量有限，须待发展到一定程度，才可大有作为。”
孟昕心里咯噔一下，“此卦…是为何意。”
丘平街中央的日晷指针的影子慢悠悠地转到了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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