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醒，见月华如霜，夜色澄明，便乘兴而来，想邀你把酒言欢，共醉一场。”
这话说得极其风雅，兼之萧泽语调偏低，嗓音轻柔，好似情到浓时，款款深情，令人忍不住心旌摇曳。
苏芜一时说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情，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料到萧泽今日会有半夜来找他喝酒的雅兴啊。
萧泽话锋一转，“却没料到来得很不是时候，撞破了你的秘密。”
他语气中好像有点歉意，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睛半眯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苏芜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很拙劣地转移话题：“殿下等我多久了？现在还想喝酒么？”
“半个时辰了，不想喝，没那个兴致了。”萧泽道：“我现在想知道你去哪了？”
苏芜不想对他说谎，但也不知该从何说起，重生太过于荒谬，这些日子在东宫过得很是悠闲，也渐渐找回了年少时与萧泽相处的感觉，前尘种种反倒如同一场幻梦，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他在萧泽的目光下越发局促，又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好选择沉默。
“你就算不说，今晚京都城中发生的事总归有迹可循，我若是有心去查，自然会水落石出。”
“殿下说得对。”苏芜下意识道。
萧泽加重了语气：“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算无遗策，有些意外无法避免，比如今日我一时兴起撞见你私自出宫。”他伸出手来，挑起了苏芜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来日你或许会因为这样的意外付出更惨痛的代价，不怕吗？”
苏芜好像被那只手烫着了，轻轻地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萧泽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告与审视，仿佛能穿透所有的伪装，看到灵魂深处的模样，不禁心头一颤。
他拂开了萧泽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殿下教训得是，无论我日后是何下场，皆是我自己思虑不周，没什么可怕的。”
苏芜这个动作是有点冒昧的，但他整个姿态异常恭顺，神情也有些张皇不安，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萧泽倒不觉得被冒犯，只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吓着他了，便缓了缓语气：“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罚你，只是想告诉你做事前多想一想，别那么轻易被人抓住了把柄。”
“我知道了。”这个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苏芜很想转身就走，可是走不了，也没办法走。
“你这身打扮，是去杀谁了？做得干净吗？”
苏芜略过前一个问题，答道：“挺……干净的。”
“别紧张，你不说我便不去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芜很震惊他会这么说，猛地抬头看去，意识到不妥又飞快地低下头。
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心中又忽然生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萧泽确实不是刻薄的人，他几乎不会责罚下人，也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若是只看他这个人，绝不会有人能想到这是一国储君。
他行事洒脱旷达，率性而为，不怎么遵从礼法规矩，正如他方才说的那样“见月华如霜，便乘兴而来”，世间诸事，在他眼中只分有没有兴致罢了。
他会因为街边一枚合胃口的糕点，便赠予老板万两金，想看东山绚烂壮美的日出，就夜骑数十里前往。
如果初见那日，苏芜是被眼前人的容貌所惑，那之后相处下来，便是真心为他的风华气度倾倒。
如望明月，如窥神佛，心向往之，哪怕此前不得善终，也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你手这么了？”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半敞的窗户洒进来，勉强视物，苏芜穿了一身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萧泽一时没有发现他右手衣袖上被鲜血浸染的暗色，直到靠得近了，闻到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苏芜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收，“没事，小伤而已。”
萧泽不由分说地按着他的肩膀，在桌案前坐下，然后用火折子点亮了一旁的灯盏。
“殿下？”
“别动。”
萧泽揭开他的袖子，看了看伤口，很明显是刀伤，约莫有两寸长，看得出来简单处理了一下，但血没有完全止住，映在苏芜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在他手指触碰到伤口边缘时，苏芜条件反射地往回一缩。
“疼？”
“不是，我真没事殿下。”
“你用的伤药效果貌似不太好，我让人送些新的来。”
苏芜刚想说“不必麻烦了”，话未出口，萧泽已经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刚扣门的护卫看着太子殿下从里面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险些没控制住脸上错愕的神情，他正准备装作没看见，继续巡逻。
萧泽冲他招了招手，等人惊疑不定地走上前来，他简单吩咐了一下，随即转身回去了。
护卫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为什么要去取伤药，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但他绝对没有那个胆子窥探太子殿下的私事，也不敢耽搁。
苏芜坐立难安，伤口疼不疼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刚刚被萧泽碰过的手臂开始逐渐滚烫起来，让人难以忽视。
萧泽不知道他的想法，特别善解人意地道：“放心，我对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才怪，其实他对苏芜的事很感兴趣。
越是看不透的人，越是有挑战的事，就越能勾起他内心深处想要探究的**。
“哦，对了，你手伤了，我给你放几日假吧，这些天便不用来致远堂上课了。”
苏芜简直受宠若惊，他想起前世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交锋，萧泽构陷他谋反时的雷霆手段，再看见他现在宽宏大量，对自己嘘寒问暖，仿佛什么事都可以不追究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适应。
“多谢殿下。”
苏芜见他重新坐下了，大有要促膝长谈的架势，忍不住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泽想了想：“私下不必叫我殿下，别这么生分。”
“那……萧泽？”很简单的两个字，但因为萧泽超然的身份，直呼姓名实在是过分亲近了。
“嗯。”他轻声应下，“我走了，早些歇息。”
苏芜慌乱地点头，目送着他逐渐远去。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皓月悬于空中，幽雅的清光漫过飞檐翘角，淌过曲径回廊，在青石板上投下玉色微光。
萧泽如墨的长发半扎半散，随着夜风轻轻飘动，隐约露出半张皎洁的侧脸，清冷到极致反倒生出一种别样的华美瑰丽。
这满庭清辉，在苏芜眼中突然就黯然失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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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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