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明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儿,躬着个腰,漫不经心地跪在堂前。
面前是那尊裴母整日跪拜着的那尊袒胸露乳,衣缀珠玑的佛像。
佛前还摆着一盘寿桃,烛火摇曳,那尊佛的面孔越发慈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一副普度众生之态。
“不就是尊破相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撅嘴,不禁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那老妇人又神色一凛,“砰”的一声,她一拍,桌上的青花茶壶都翻了,冒着仙气的茶混着瓷渣碎落了一地。
“哥哥,忙了一天了,要不先去歇一歇,这儿有我看着娘呢。”
裴轻云正想先招呼侍女打理碎掉的瓷片别叫人无意中给踩伤了,结果转眼便看见裴轻渡面色发白,有些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
裴轻渡安抚般地笑了笑,眸光微闪,朝她摇了摇头。
“妹妹放心,不碍事。”
领事丫鬟水墨见状,悄悄先使唤一旁站着的几个小丫头,几人走过去先清理地上的瓷渣。
然而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府内原本各自做事的众人都顿了顿。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怪我一直拖累我那所谓风光无限,淡雅如水,才华横溢的一代天骄弟弟的仕途吗?”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好几分,届时堂外明月如钩,风飒叶落,分外回响。
一阵阴风划过寂静的长空,烛火被吹灭了一盏,那佛像的神色暗了几分。
清醒地意识到这话真是出自他口,众人皆是一惊。
桌上被打翻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一滴一滴,如出嫁女儿流的泪,又如晦涩薄云洒的雨,又如珠如玉,分外珍贵。
而如今,全都不要命地跌落。
裴轻渡的脸色又微不可见的白了几分。
“唉!只是可惜了我这张笨嘴不会说话,得不了太子欢喜,讨不了皇帝开心。不像那左相,这一路攀附权贵还自恃清高,又当又立,真以为自己有多干净。”
“我看啊,如今皇帝冷落我弟弟也不是不无道理嘛,不过就是看清了那张人皮面具下的本性。”
“说来也是巧,就我前几日还听到邀春楼的燕儿说,当今左相和右相三子谢一珩有什么龙阳之情。”
“况且啊,我很早就听到这几年的考题……噫!有点不对劲诶!”
“所以皇帝干嘛突然就不让裴轻渡去干科举给了谢毅呢?不就是因为皇帝也觉得这背后有鬼不信任他吗?”
“那左相在太子膝下承欢的谣言也许就不攻自破了,毕竟谢公子洁身自好,总不能容许自家龙阳在别人身侧吧。”
“哎哟,没想到我这清雅的弟弟为了那些他口中满不在乎的功名利禄,可真是手段用尽啊!”
“裴思明,你!”
裴轻云早就气得满脸通红,珠翠胡乱晃荡。若不是水墨及时制止,她恐怕直接冲上去与之推搡对峙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撑起这个家,她哥哥何苦这么多年来一直周转各方势力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更何况他大部分钱财都进了裴思明的口袋里。
这个家里,他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番话的!
风声疏狂,仓皇的叶影遮蔽了本就不圆满的月,烛火刹那又灭了两盏。
那尊佛像依然在和蔼地笑,笑看这一场人间闹剧。
只是风声过凉,叫裴轻渡恍恍惚惚,连带着众人的身影变得影影绰绰。
他咬了咬牙,默默地握紧拳头强撑一下,打算先劝架再说。
然而裴轻云话音未落,就被那人的声音继续盖了下去。
“算了算了,我还不高兴说了。”
“反正在你们看来,我就是个傻子!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那我走还不行吗?”
说罢,他大摇大摆地起身,扬了扬灰尘便要离去。
“你!你!”
“你这个下地狱的东西!”
“啪”!
假山的空隙被风吹得萧瑟,流水漾开波纹,锦鲤亦被惊动,波纹再度浮动起来。
整个堂内皆回荡着那阵响亮的巴掌声。
长风漫卷着寂静的长廊,明灯下缠绕的褐色流苏摇曳。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儿子!”
堂内的烛火又被吹灭了一盏,却无人发觉。
微弱的月光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而那尊佛像笑得更开心了。
……
“哥哥。”
裴轻渡强忍着不适拉住了裴思明的衣袖,一双眼如寒星般淡然地注视着这场闹剧,声音是波澜不惊的静。
仿佛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
“哥哥,你可知,就你刚刚那一席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里大做文章,整个丞相府会面临什么?”
他一字一句,从容不迫,铿锵有力。
言毕,他吸了口气,受凉的身子顿时有些站不稳,于是接过裴轻云端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怎料喉间干涩更甚。
他皱了皱眉,扶着裴轻云的胳膊坐在了雕椅上。
微卷的睫毛挡住了他眸底微漾的神色,垂眸沉思片刻,声音开始有些沙哑—
“我知道这些日子是我怠慢了哥哥,可倘若哥哥依旧如此偏执……”
不知为何,头又是一阵昏厥。
“哥哥。”
裴轻云突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愈发担忧地望着裴轻渡。
“无妨。”他扶额摇头。
然话音未落,喉中先涌上了一股腥甜。
“噗”!
被打翻的茶水抹上了艳丽的红。
意识模糊间,裴轻渡只看到了众人惊慌失措冲她跑来的模样。
又叫亲人担忧了。
……
……
病榻上沉睡的人总是最容易梦到以前的事情,恍恍惚惚间,裴轻渡的记忆又漂回了那个遥远的时候。
……
那个她一生最为艰难的时候。
……
“整天下巴抬那么高,得意什么,不过是个小杂种!”
“现在怎么不抬了,继续抬起来呀!”
“给我把脸抬起来,听到没有?”
……
“你们滚开!”
……
裴轻渡忍不住,疯了一样冲上去,跟那群混混扭打在一起。
“哟,脾气还很倔,给我把他摁住了!”
寡不敌众,不过两招,他的腹部和背就被踹了个遍,纤细的手死死抓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咬上那人的脖颈,顿时鲜血淋漓。
“靠!”
另一个人拿起地上的棍子,从背后死死地砸了上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腰好像断了,他疼得忍不住尖叫了起来,随后一堆人扑了上来,把他从那个被咬脖颈的人身上拽了下去。他拽住另一个人的手腕,又要咬上去,然后被另外几个人用力扔到了地上。
“啪啪啪”几个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
最后他无力地被他们摁在地上,他们把他的头摁进雪里,他呼吸不了,腿被他们捆住了,只能疯狂地摆动着双手挣扎。
“哟,现在怎么不神气了,刚刚不是挺能打吗?”
他快要窒息了,像一只野猫,挥动着锋利的爪子,只能抓到人就挠从而获得一丝生机。
“靠,这都能打。”
“往死里打!死里打!”
一堆人见状,立刻把他围了起来,摁住他的手,坐在刚刚被打裂的腰骨上。
“啊……”
他们拽起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用力从雪里拔了出来,看见他苍白的脸色,他们都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后,一行人又把他的头摁了回去。一直循环往复,笑得好不乐哉。
为首的那个人似乎觉得不够,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棍子,抡起棍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砰”“砰”“砰”!
仿佛巨雷在空中盘旋后划破长空,整片雪地都被染成了艳丽的红。
……
好痛……
啊!
一棍接着一棍,大多对着一个地方打,骨头已经断了。
她感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喘气,就又被打断了一口气。
“疼不疼!啊?”
见到他这副惨状,众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裴轻渡却死死咬住唇,硬生生不让自己发出一句求饶的话。
“哥,我看他今天是不会投降的。”
“这样也太没意思了吧。”
见他这样,他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随后围聚在一起窃语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裴轻渡努力从雪地里站起来,可身体好像散架了。
稍微一动,骨肉分离,撕心裂肺的痛。
“啊……”
他忍不住闷哼了起来,还没等他站稳,那些恶魔就又回来了。
“哟,还想跑!”
他们把他好不容易抬起一半的身子又摁回了雪里,随后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用力碾压起来。
“给你一个机会,跪在地上给老子磕三个头,大喊三声,我是杂种!今天就放过你!”
他的头又被拔了出来,望着领头那人凶神恶煞的面目,他瞪着双眼,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呵。”
他无力闭上了了眼睛,可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临。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那堆人居然把他的身体扛了起来,面前一阵颠簸,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砰”的一声,他们踹开了一扇门,便把他扔到了一个废旧的房子里。
“你不是读书人嘛,今天老子就把你的手给剁了,看你以后还怎么读书!”
……
他终于惊恐地抬起了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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