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终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是平稳无波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侧过身，手臂伸向后座，似乎是要为她打开她这一侧的车门锁。就在他手臂伸过来的瞬间，迟迟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阻止他下车——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个破败的小区门口，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的狼狈。
“我自己下去就好！雨不大！”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乌祉汀的动作顿住了。他侧着身，手臂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透过昏暗的光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他没说话，推开自己那边的车门，然后她听见后备箱关上的沉闷声响传来。脚步声绕过车尾，重新回到她这一侧的车门外。
车门被拉开。
带着湿气的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乌祉汀撑着一把分局配发的、印有国家电网LOGO的黑色大伞，静静地站在车门外。伞面很大，足以遮住门框上方滴落的雨水。他微微俯身，伞檐下，镜片后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她脸上。昏黄的路灯被伞面遮挡，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给。”他伸出手，将伞柄递向她。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握在黑色的伞柄上，手背上还沾着几颗晶莹的雨珠。
迟迟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伞柄，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含糊地道谢：“谢谢乌工，麻烦你了。” 声音干涩紧绷，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她一手握着伞，一手抓起自己的包，几乎是逃也似的就要往车外钻。
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出车门，双脚即将踏上湿漉漉地面的瞬间——
“迟迟”
乌祉汀低沉的声音，带着雨夜的微凉，清晰地在她头顶响起。
迟迟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维持着半弯着腰、一只脚在车内一只脚在车外的尴尬姿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然后，她看见乌祉汀的薄唇微启。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迟迟早已翻江倒海的内心，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什么！？迟砚的瞳孔瞬间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雨水淋得幻听了。
请…请他上去坐坐？
在这个她刚刚才因为羞愧而难以启齿的、破败的老城区的房子？她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只能呆呆地仰视着他，看着他那双在伞下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或嘲弄的痕迹。
但她没有找到。
乌祉汀的目光依旧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牢牢地锁着她。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离她更近了些，伞面也随之倾斜，将她整个人更严密地罩在伞下，隔绝了飘落的雨丝。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雨点敲打伞布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震耳欲聋。
迟迟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句“不请我上去坐坐吗”，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搅动着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情绪。羞愧、自卑、残存的旧情、以及此刻被他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挑起的、一丝微弱而危险的悸动……在她心底疯狂地撕扯、碰撞。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的缝隙，滴落在她裸露的脖颈上，激得她浑身一颤。也让她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找回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和自我保护的本能。
最终，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迟迟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轻得像雨夜里飘散的雾气：
“……太晚了，乌工。”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脚边溅起的水花，“而且……地方太小，太乱了，不方便。”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几乎是逃也似的，猛地转身，撑着那把沉重的伞，踉跄着冲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狼狈。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他是否还站在原地，不敢去猜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冲进单元门洞的瞬间，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窄、潮湿、带着霉味的楼梯间。迟迟靠在冰冷的、布满小广告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那把印着国家电网LOGO的黑伞，湿漉漉地滴着水，在她脚边汇成一小滩。
楼道外，雨声依旧。隔着那扇破旧的单元门，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道沉甸甸的、穿透雨幕的目光，无声地烙印在她背上。几近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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