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陡峭、狭窄、散发着潮湿霉味的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钥匙在她颤抖的手中叮当作响，好几次都插不进那扇老旧的、漆皮剥落的门锁。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廉价空气清新剂和淡淡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猛地撞进去，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背脊重重抵在薄薄的门板上，然后快步走到阳台点燃一根烟。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在昏暗的房间里跳跃，映亮了她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瞳孔。辛辣的烟雾第一次没有呛到她，反而像某种冰冷的慰藉，带着麻痹神经的效力，被她深深地、贪婪地吸入肺腑。尼古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暂时压下了喉咙口那股翻涌的酸涩。她开始看不清自己，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办法从身份的落差中抽离，那种难以言状的自卑几乎击碎了她，六年前她跨越不了这道鸿沟选择逃离，六年后似乎依旧。
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裹挟着雨丝扑打在她脸上，让她打了个寒颤。迟迟脱力般靠在锈迹斑斑、冰凉的铁栏杆上，对着外面灰蒙蒙的、被雨幕笼罩的破败街景，试图将肺里所有的混乱和那个绝望的眼神都吐出去。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他。身体猛地僵住，指间夹着的香烟差点掉落。
昏黄、湿漉漉的路灯光晕，如同舞台惨淡的追光，牢牢锁定着那抹深灰色的身影。乌祉汀依然倚靠在冰冷的车门旁。雨水顺着他的黑色大衣的肩线滑落。一点猩红的火光，在迷蒙的雨幕中，固执地、微弱地亮着。袅袅的青烟升起，瞬间就被冰冷的雨水打散。
迟迟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在抽烟？
乌祉汀不会抽烟。这是迟迟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还记得复读那年冬天，大一第一个学期结束，乌祉汀特意坐了四个小时高铁来找她，迟迟在高铁站出口等他，见到后带着点恶作剧的狡黠，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喏，看在你大老远跑来的份上，请你抽一支！听说抽烟能暖和点！”
乌祉汀看着那盒烟，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扔掉。” 他的声音带着理工科生对污染物的本能排斥，斩钉截铁。
“就不！”迟迟来了劲儿，故意把烟盒晃得哗啦响，“试试嘛！就一口！看看是不是真能暖和！” 她不由分说地抽出一支，笨拙地叼在自己嘴里，又抽出一支，硬塞到他冰冷的手里。“陪我试试！胆小鬼！”乌祉汀看着手里那支细长廉价的香烟，又看看迟迟冻得红扑扑的脸颊上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狡黠表情，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不知是被她那句“胆小鬼”刺激了，还是被她眼底那份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坏的期待蛊惑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表情，学着迟迟的样子，将那支烟叼在了嘴里。
迟迟立刻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自己那支。烟草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她被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强撑着，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然后挑衅地看着他：“快吸啊！像我这样！”
幽蓝的火苗凑近他嘴边的烟头。乌祉汀闭上眼睛，带着一种上刑场的决绝，猛地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瞬间爆发出来，乌祉汀弓着腰，咳得惊天动地，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他像个第一次接触烈酒的孩子，完全不懂什么叫“过肺”，那口浓烈的烟雾毫无缓冲地直冲肺叶，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噗——哈哈哈哈！”迟迟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手里刚点燃的烟都掉了。雪花落在她笑得发颤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笨蛋！谁让你吸那么大口啊！哈哈哈哈像头第一次喝水的牛！”
乌祉汀咳得说不出话，只能一边狼狈地抹着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一边用那双因为剧烈咳嗽而泛着水光的眼睛，无奈又带着点委屈地瞪着她。
“咳…迟迟！”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被戏弄后的控诉，却奇异地没有多少怒意，“你…你故意的！” 他伸手想去抢她手里那支还在燃烧的烟。
迟迟灵活地躲开，一边笑一边继续小口小口地吸着，故意把烟雾吐向他：“谁让你这么好骗！哈哈哈，看你这傻样儿” 她看着他被呛红的眼睛和鼻尖，还有那副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心里像被冬日暖阳烘烤着，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和一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乌祉汀看着她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又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最终也绷不住，嘴角无奈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丝纵容的、带着点傻气的笑意。他伸手，不是抢烟，而是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拂掉她头发上沾着的雪花。“下次…不许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呛咳后的沙哑，语气却软了下来，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而当年那个被她骗着抽烟、呛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却又无奈纵容地看着她笑的干净少年，现在却在冰冷的雨夜里抽烟，动作娴熟而狠戾。他不再会因为一口烟而呛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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