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夏在甜品店吃到了温软香甜的红豆糕，驱散了一些他心底的寒意。回家的路上，他和盛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当他终于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脱下外套时，指尖似乎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书香也不属于家中任何清洁剂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着室外尘土、汗水，还有一种类似于体育馆内特有的、略带浑浊的空气的味道。
很淡，却异常清晰。
是江屿身上带回来的。
迟夏的手指在衣料上停顿了片刻。宋佳安的生日派对，会在这样的地方举行吗？
教室的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一种昏昏欲睡的沉闷。
“迟夏，”讲台上传来数学老师略显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公正”，“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甚至有些看好戏的——都聚焦在靠窗的那个清瘦身影上。那是一道关于空间几何的证明题，黑板上画着复杂的辅助线。
迟夏慢慢站起身。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小的针尖落在皮肤上。他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这道题涉及的空间想象，对他而言是一片混沌的虚无。盲文教材无法传递图形的精妙，老师的口头描述也显得苍白无力。
“怎么？回答不出来吗？”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苛责，“我知道你的情况特殊，但学习不能因此懈怠。有些困难，需要你自己克服。”
这话语像裹着糖衣的针刺，精准地扎在迟夏最敏感的自尊上。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就在一片令人难堪的寂静中，教室后排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老师，”江屿靠着椅背，姿势看似散漫，眼神却锐利，“题目里的那条关键辅助线，您刚才描述的角度，和黑板上画的有出入。”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听得见，“盲文教材里，对这条线的描述是基于标准图示。如果图示和讲解不一致，别说他，正常看黑板的人也未必能立刻反应过来。”
一瞬间，教室里落针可闻。
数学老师的脸色变了几变，他看向黑板，又看看教案，似乎确实发现了问题。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有些生硬地挥挥手：“……坐下吧。我们继续看下一题。”
迟夏缓缓坐下，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他能感觉到后排那道目光，短暂地落在自己背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维护。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涌动，混杂着难堪、感激，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课间，细碎的议论声像水底的泡沫一样泛起。
“看见没？江屿居然会帮迟夏说话？”
“他们不是关系不好吗？听说在家都不说话的。”
“谁知道呢……不过江屿刚才也太帅了吧！直接就指出老师错了！”
“迟夏也挺不容易的，那种题……”
议论声飘进耳朵，迟夏低着头，假装整理盲文笔记，指尖却微微发凉。他不喜欢这种被置于焦点中心的感觉，更不喜欢他和江屿之间的关系被旁人肆意揣测。
放学时分，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还没等学生们走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顷刻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
迟夏站在教学楼门口，潮湿的水汽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他没带伞，盛烨今天家里有事请假没来上学，周围的同学大多被家长接走，或是三五成群地撑着伞冲进了雨里。
喧闹很快散去，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像一层厚厚的帘子，将他隔绝在空旷的门厅里。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停在他身边半步远的地方。迟夏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靠近。
江屿沉默地看着门外的大雨，又侧头看了看身旁身形单薄、微微缩着肩膀的迟夏。他皱了皱眉，利落地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动作有些粗鲁地兜头罩在了迟夏身上。
“等着。”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迟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边一空，江屿已经一头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那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汗味、洗衣液清香的外套包裹着他，驱散了一些雨天的阴冷。
他攥着外套边缘，指尖触及粗糙的布料，心里那点因为被擅自安排而产生的不悦，奇异地淡了下去。
没过多久，踏着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江屿回来了，头发和肩膀湿了大半，手里拿着一把新买的、还在滴水的长柄伞。他撑开伞，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然后将伞面明显地向迟夏这边倾斜。
“走了。”
雨声很大，敲打着伞面，像密集的鼓点。两人并肩走入雨幕，隔着一拳的距离，却又被这把伞圈定在同一个狭小、安静的空间里。
迟夏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人略重的呼吸声，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蹭过自己胳膊时，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世界被喧嚣的雨声包围，伞下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孤岛。之前课堂上的难堪，同学们的议论，似乎都被这雨水冲刷得模糊了。
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迟夏似乎听到江屿极低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握住了他攥着盲杖的那只手。
迟夏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指尖却像被烫到一般蜷缩起来。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力道和掌心粗糙的薄茧，熨帖着他微凉的皮肤，温度高得惊人。
“看路。”江屿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仿佛是为了解释这突兀的举动。
迟夏不再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牵着。盲杖探路的触感变得虚无，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上。
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雨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他分不清这慌乱的心跳，是自己的，还是透过相握的手掌，隐约传来的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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