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未歇，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迟夏混乱的心跳。那只被江屿握住的手，像被投入温水的冰块，正在一点点融化，却又不自觉地汲取着那份陌生的、滚烫的温度。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江屿似乎为了调整伞的角度，握着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就是这细微的动作，让迟夏的指尖无意中擦过了江屿的手腕内侧。
一种突兀的、凹凸不平的粗糙触感。
不是皮肤自然的纹理，更像是一道……蜿蜒的、已经愈合却陈旧狰狞的疤痕。
迟夏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微微一颤。
几乎是同时，江屿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松开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迅速将那只手插进了裤兜，另一只撑伞的手也跟着晃动，伞面上的雨水被甩出一道凌乱的弧线。
“看路。”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沉，更紧绷，带着一种明显的回避和戒备。
迟夏到了嘴边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疏离感堵了回去。他沉默地低下头，指尖那奇异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那道疤痕……像一道沉默的谜题，横亘在他刚刚对江屿建立起的、模糊的新认知之上。
回到家，雨势渐小。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父亲迟季出差未归，李舒颖也因为老家有事临时回去几天。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湿透的衣服被换下，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微妙的、无人监管的自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江屿回了房间，迟夏站在客厅里，能清晰地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在烦躁地踱步。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残余的雨滴偶尔从树叶上滑落，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迟夏睡得并不安稳，黑暗中总浮现出那道疤痕的触感和江屿骤然松手时那戒备的神情。
后半夜，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声响隐隐从隔壁传来。不是梦呓，更像是……痛苦的挣扎，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低吼。
迟夏猛地惊醒，侧耳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是江屿的房间发出来的。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和愤怒。
迟夏的心提了起来。他摸索着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江屿房门外，越靠近里面的声音越清晰。
“……别打她……滚开……” 声音嘶哑，像是被困在噩梦中无力挣脱的幼兽，然后是身体撞击床板的闷响。
迟夏不再犹豫，轻轻推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映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江屿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灼热。
“江屿？”迟夏试探着叫了一声，慢慢靠近。
手刚触碰到对方的肩膀，一股滚烫的热意便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他在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
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江屿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很大，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滚开！……钱……没有钱了……”
迟夏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李舒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恐惧，想起江屿身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你发烧了。”迟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定了定神，不再试图唤醒他，而是摸索着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浸湿了毛巾。
回到床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江屿可能挥来的手臂，将冰凉的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接触到凉意，江屿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但身体依旧紧绷，呼吸急促而灼热。
“妈……妈……”他在梦魇中无意识地呓语，声音里带着哭音，“快跑……”
看着他这副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样子，那个总是竖起尖刺的人，原来内里早已伤痕累累。
他笨拙地拧干毛巾，为他擦拭额角和脖颈，试图驱散那烫人的高温。
“水……” 江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迟夏连忙摸索到客厅，在柜子翻找退烧药，好在迟季早早地将不同的药分门别类地摆放，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冲泡。
他扶起江屿，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江屿就着他的手，急切地吞咽着，水流顺着他滚烫的脖颈滑落。
整个过程，江屿都很安静，或者说，是虚弱得没有力气再抗拒。他只是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为不适而微微颤抖，呼吸依旧灼热。
迟夏拧了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江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个急促灼热，一个轻缓担忧。
看着江屿在病痛中褪去所有尖锐、只剩下脆弱的样子，迟夏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有些柔软。他不知道那道疤痕的来历，不知道江屿梦见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深切的痛苦。
寂静中，一段尘封的旋律，自然而然地从他唇边流泻出来。是母亲在他小时候生病时，总会哼唱的那首轻柔歌谣。
没有歌词，只有舒缓的、摇篮曲般的调子，像月光，像溪流，温柔地抚慰着不安的灵魂。
他哼唱得很轻，很缓，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起初，江屿的身体依旧紧绷。渐渐地，在那持续不断的、温柔的哼唱中，他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缓悠长。他仿佛在那充满安全感的调子里，找到了对抗梦魇的屏障，沉沉睡去，这一次，不再有挣扎。
迟夏坐在床边，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手指无意识地停留在半空，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他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和手腕上那道突兀的疤痕。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清冷地洒进来，照亮了少年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也照亮了守候在床边另一张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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