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班。
将手里袋子放在桌面，宋知意脱下防晒衣，顺手从衣架上拿起便利店的制服穿上。
刚扣上最后一颗制服扣子，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便响起。
宋知意循声扭头，正对开门的少女。
是稍后要交班的同事，卢雪。
卢雪看起来有点惊讶：“知意，这就来了？”
宋知意整理领口：“嗯。”
“今天怎么这么早。”卢雪看了眼墙上时钟，“离交班还有一小时呢。”
宋知意听得好笑：“怎么，早交班不好吗，是谁昨天在微信里拜托我早点来的？”
卢雪被揶揄地扭捏起来：“哎呀，话是这么说。但一个小时也太早了吧，这多不好意思呀……”
宋知意挑眉：“那你交不交。”
卢雪立正：“交！”
＊
两人都是老员工，加上卢雪确实有事，于是快速将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后，宋知意进了收银台。
换好常服的卢雪也走出休息间。
打了声照顾权当告别，临到推玻璃门的最后一秒，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哦，对了。”
宋知意从收银机里抬头：“什么？”
“这两天店长老过来，他最近心情好像又不怎么样，所以……”
话到最后没说完，卢雪给宋知意使了个‘你懂得’的眼色。
那挤眉弄眼的小模样，给宋知意逗得直乐：“好，知道了。”
自己也绷不住笑出声，卢雪推门离开。
便利店很快安静下来。
今晚客人不算太多，于是更多时候，宋知意都在摆放货物和处理外卖订单。
等到她忙碌结束，时间已经来到十点。
“都这么晚了啊。”
扫了眼收银机的屏幕，宋知意伸个懒腰完，靠在一边的墙上休息。
倒不是她不想进休息间偷下懒，而是二十分钟前进去的店长，到这会儿还没出来过。
想起他进休息间前，那确实不算好的脸色，宋知意耸肩，心想还得是卢雪够义气。
否则一不小心惹到他挨顿骂，岂不是坏了自己今晚的好心情？
思绪漫无目的地飘，宋知意打算喝点水。
然而她刚从墙边直起身，玻璃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便响起。
立刻懒洋洋地跟着自动感应的音响一起说了句‘欢迎光临’，宋知意抬眸，看见来人从柜台前走过。
腿还挺长。
悄悄在心底嘟囔一句，宋知意收回目光。
没过多久，那人拿着几样东西返回了柜台。
而等他站到柜台的那刻，宋知意才注意到他下／半／身穿的是校裤。
还是贵族私立高中的校裤。
可是能在那种贵族高中上学的人，为什么会来这种偏远地方？
奇怪归奇怪，但并不妨碍宋知意工作。手脚利落地将柜台上的商品扫完码，她报价：“您好先生，一共三十五。”
没有回答。
有些奇怪地眨眨眼，她抬头，这才发现对面少年此刻正微微侧头，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
宋知意没去看他盯的方向。
因为她知道那里放着什么：“小朋友。”
“我是不会卖烟给你的哦。”
少年忽然一顿。
接着，他原本一直低着的头，慢慢抬起了来。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漆黑眼瞳下，微微泛青的眼圈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醒目；头顶的灯光被黑色鸭舌帽阻拦，也让鸭舌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却反衬得他微微抿起的唇颜色更艳。
宋知意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眼前的少年偶尔会不会有被人认错性别的烦恼。
不过宋知意很快回过了神。
因为此刻，柜台对面的少年正静静盯着她瞧。
“那么先生。”
宋知意不避不闪，亦眉眼弯弯地和他对视：“您是准备微信、支付宝还是现金？”
三十秒，又或是更久。
原本一直不挪窝的店长，突然从休息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先生不好意思。”
他脸上赔笑：“我们这位员工是刚来的，还不太熟悉业务。如果冒犯到您了的话，我替她向您道歉。”
边说边走动起来，店长把宋知意从收银机旁挤下去。
他快速瞄了眼屏幕，回归正题：“先生，这边的话，您的商品总价一共是三十五元。”
“请问您准备怎么支付？”
手机屏幕上亮起支付宝收款码，代替了少年的回答。
见状哪还敢怠慢，店长立刻按动手里扫码枪。
收银机内展示金额到账的同时，少年也一把拎起购物袋。
店长则赶紧趁机抬头，顺手从边上货架抓过一瓶口香糖。
将口香糖朝少年面前一递，他再次致歉：“先生，实是不好意思。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这瓶口香糖请您收下。”
少年停下欲走的脚步。
至此，宋知意听到了至他进店为止说的第一句话——
“不用。”
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店长手里的口香糖，少年话音淡漠：“好好培训你们的员工……”
“就好。”
最后两个字出口，少年抬眸。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宋知意下意识眉头轻挑。
呦。
点我呢？
宋知意憋笑的功夫，少年转身。
她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无视不了身旁那存在感越来越强烈的视线。
偷偷在心底撇了撇嘴，宋知意小声咕哝一句：“干嘛。”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嘛！”
店长气得直拍桌子：“你怎么能对顾客说那种话！”
宋知意不看他：“可是本来学生就不能吸烟嘛，刚才那个男的还是铭群的学生。”
“那可是S市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
店长跳脚：“后群的学生你也不能那么说话！”
“况且铭群是高中，你没见过高中生买烟啊？！”
他忿忿：“还什么‘小朋友不能买烟’，你知不知道他今天要是投诉，我们这一天就白干了！”
宋知意偷偷瞧了店长一眼，补充：“而且还要写检讨。”
“你也知道！”店长瞪她。
宋知意低头，彻底不吭声了。
她蔫巴下去的模样太可怜，店长最后无奈放软声音：“你不卖烟给学生归不卖烟，我能理解，但不能那样和他们说话。”
“这次的事就这样了，下次再有什么，记得话要过过脑子再说。”
店长伸出手指，点了点宋知意脑门：“知道了吗。”
宋知意赶紧借驴下坡：“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店长。”
店长都被她能屈能伸的模样逗笑了：“别谢我，谢谢人家吧，得亏是人家不跟你计较。”
宋知意又立刻：“谢谢2K谢谢2K。”
‘2K’是少年便利店会员的名字。
因为太特别，宋知意一眼就记住了。
店长虽然奇怪突如其来的‘2K’是什么意思，但介于现在年轻人说的东西他常常听不懂，也就没往心里去。
而是摆了摆手：“行了，也快十一点了，你赶紧回去吧。”
这是不用宋知意闭店盘点的意思了。
顿时大喜过望，宋知意‘诶’了一声冲进休息室，又在五分钟后冲出来，从柜台前路过。
速度之快，店长都看呆了。
宋知意本想直接离开。
然而视线无意间掠过柜台边，她神色忽然微动，拿起一瓶口香糖。
是店长原本想当做赔礼送给少年的那瓶。
鲜艳的红色瓶子在掌心转了转，宋知意看着标签：“草莓味夹心口香糖。”
“没想到店长你也挺有少女心嘛。”
店长：？
宋知意一把攥紧红瓶子，将之揣进防晒衣口袋：“今天太晚了，那我明天再付钱啦。”
“店长拜拜~”
说完不给店长反应时间，她推开玻璃门就跑。
＊
从裤子后口袋摸出手机点亮，宋知意看着上面显示的 [22:50]。
她撇撇嘴：“竟然都这个点了，难怪那小气鬼不让我盘点就放我走。”
手机扔回袋子，宋知意顺手从里面摸出一个手电筒。
便利店位置偏远，因此虽然主干道有路灯，这会儿路上也还有些人在散步，但她要回家，还得经过一条小巷。
小巷人迹罕至，路灯还昏暗。
宋知意的手电筒，就是为它而准备的。
走着路，嘴巴开始闲得无聊，她拿出刚顺的口香糖打开，倒了几颗在掌心又扔进嘴里。
脆糖壳被咬碎，夹心的草莓果酱弥漫在口腔，宋知意顿时甜得心情大好，哼着歌拐进小巷。
头顶灯光渐渐变得昏黄，她打开手电筒，白炽灯补齐路灯照不到的路。
“你他妈很拽啊？”
寂静小巷里，略显粗犷的男声忽然响起。
对这条小巷已经可以称得上了如指掌的宋知意，立刻就察觉到声音来自哪里。
她眨眨眼，目光落在前方不远。
那里的右手边，是一条没有出口的小路。
特别适合堵人。
这当口，区别于刚才粗犷声音的尖锐男声传来——
“这会儿哑巴了？在学校替人出头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学校’两个字响起时，本已经关上手电筒准备悄摸溜掉的宋知意停住脚步。
她决定去瞟一眼。
三步并两步，宋知意靠着墙摸过去。
又在摸到缺口时停下来。
再小心探出脑袋——
三个人，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叼着烟，一个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都不好惹。
反观对面，黑色帽子白色衬衫，瘦高瘦高，裤子穿的还是铭群校裤……
等等。
宋知意愣住。
铭群的……
校裤？
她意识到什么的瞬间，叼着烟的男人突然暴起骂了一句。
“他妈的。”
一下抓起嘴角的烟甩到地上，男人指着黑帽少年：“姓周的，我也不和你废话，你明天给杨虎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否则……”
2K原来姓周啊。
视线顺着叼烟男手指看过去，宋知意心想。
空气安静下来。
再被一声冷笑打破。
“否则怎样。”
少年抬起头。
月光合着灯光，擦过帽檐落在他的脸。
宋知意也得以看清他脸上不屑掩饰的讽意。
“让你的好兄弟杨虎，去给被他欺负的人下跪道歉？”
“操！”
这回不止叼烟男，他身旁的另一个人也没忍住啐了口痰。
两人嘴里不干不净着，朝少年冲去：“既然你非要找死，那就别怪我们！”
袖下拳头捏紧，少年冷下脸色。
却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突然打在两人眼睛上。
“哎呀，和／谐／社会，打打杀杀多吓人啊。”
清脆女声响起的同时，少年察觉有人抓住自己衣袖。
他扭头，正对一张熟悉的面孔。
注意到衣袖下手臂抗拒的力量消失，宋知意微笑起来，朝少年眨眨眼。
她带着他离开。
左拐右拐，宋知意终于拉着少年回到主干道。各种杂音涌入耳朵的瞬间，她重重松了口气。
手也被人甩开。
看着整理衣帽的少年，她挑眉：“不谢谢我？”
少年斜她一眼：“谢你什么。”
“谢你不卖烟给我？”
宋知意顿时笑出声。
“那高中生本来就不该抽烟嘛。”
她边笑，边从口袋里掏出那瓶口香糖递给少年：“喏，给你。”
少年停下手里动作。
宋知意看着他，语气真诚：“今天幸亏你没投诉，保住我一天工资。”
“这算我的谢礼，送你。”
盯着鲜红的瓶子半晌，少年最后接过口香糖。
“开过的？”
宋知意有点不好意思：“啊哈哈，我就是……路上吃了几颗。”
少年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手。
“好啦！”
宋知意一合掌：“那今天的事，就算我们扯平了。”
“再见啦，周2K。”转身的间隙，她挥挥手，“记得下次不要走小巷了哦。”
说完，宋知意头也不回地离开。
独留少年站在原地，愣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周2K？
是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组合在一起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下意识低头看向手里瓶子，少年本来想将之扔到垃圾桶。
可最后，他却鬼使神差地打开瓶子——
还不错。
嚼着口香糖，少年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很快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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