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云层吞噬了夜空中的星子,笼罩在城市上方。光秃秃的树枝被夜色笼罩,影影绰绰交错横亘在白日包围着欢声笑语的墙面上,间或一阵冷冽的夜风,阴影微微摇动,像挥舞着触手的鬼怪。
本应漆黑一片的学校直至凌晨一点仍然灯火通明,无数人影在其中慌乱交错,分发着手中的资料。
距附高三条街外的小区有人被检测出感染,在不清楚事态轻重缓急前,学校决定延迟开学,已经到校的师生在领完本学期所需资料与书籍后居家教学,防止交叉感染。
接到电话的祝岁安短暂浏览了手机的未读消息后,立刻出门去学校进行组织,不忘拍门告知沈炽,二人匆匆出发去学校。
一切尘埃落定,回到家门口时,祝岁安看见家中的门并未关严,心头一紧。
他出门时奶奶已经入睡,不想打扰老人家,只在手机上留了短信,关门时动静不大,但他确信是上了锁的。
沈炽看见祝岁安脸色骤变,问清缘由后,二人小心翼翼推开门,看见坐在暖黄灯光下披着毛衫的老人,俱是心口一松。
奶奶见他们回来,也放下心来,倾身向前问:“乖乖,回来了,没事吧?”
祝岁安取下背后的书包放在玄关处,单手拉开外套拉链脱下,挂在一旁的黄木衣架上,换好拖鞋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放松坐下,柔声说:“没事,您怎么起来了?我给您留了消息的。”
沈炽迟疑几秒,带上身后的门,坐到祝岁安身边。
老人家年纪大了,等了一个小时,精神头也不大好,靠在沙发上缓缓说:“没睡踏实,起来看见你卧室门开着,想给你打电话时看见消息了。”
祝岁安心里呼出一口气:“那您安心睡就好了,不用等我的。”
奶奶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总要留盏灯的,你小时候那么怕黑。你俩都回来了就好,早点休息吧。”
祝岁安扶着奶奶进了卧室,轻轻关上门后,转身对守在一旁的沈炽说:“谢谢你啊,虚惊一场。”
沈炽站起身:“不用,应该的。”
犹豫着又说:“这样的话,吃饭的事……阿姨是不是来不了了?”
祝岁安上前两步:“和商量好的一样,你放心来。阿姨就在这栋楼上,做了好多年这工作了,况且看这样子,你也点不了外卖了。”
做饭确实是一大硬伤,沈炽也无计可施,只得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早点睡觉,晚安。”
“好,你也是。”
早睡是早不了一点的,无论是祝岁安还是沈炽。
祝岁安得帮着孙老把居家教学的东西准备好,不论是APP上需要建的群还是孙老自己的上课设备。一班其余老师还算年轻,但资历深厚的老教师一向用不惯近些年的什么智慧课堂,授课向来是纯粉笔板书。虽然在努力跟上年轻人们的潮流,但奈何科技发展太快,没多大精力赶趟儿。
另一边,兰城突发的疫情也将沈炽打了个措手不及。坏消息是经此一遭,他找到L大教授的进展可能会更缓慢,计划得稍作推迟;好消息是……来窥视他的人还能再被拦住一阵子。
福祸相依,一时也不知结局是好是坏。
兰城长达三四年的线上线下间断性混合式教学正式拉开帷幕。
命运以其戏剧性的荒谬戏谑着挣扎在其无常之中的每一个普通人,从未偏爱,不失公平。上一秒或许仍在抱怨考试的困难,下一瞬就可能深陷从未有过的对生命的担忧,何其无力。
时隔多年的某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三两老友交谈间回忆起那段阴霾笼罩下的青葱岁月,仍然充满遗憾,幻想中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下少去多少施展的机会,被囿于四四方方的屏幕间的年少热血再回想起时仍然心有不甘。
可又是与有荣焉的,互相鼓励一起加油,隔着一条条网线传递着彼此间的关心与陪伴,一同见证着属于这代少年的每一个第一次,见证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见证着在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历史的放映。
人性的黑暗与光辉在高压下淋漓尽致地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渐渐偃旗息鼓,留下一地岁月残渣。
再坚不可摧的记忆终将在岁月冲刷下慢慢腐蚀消解,时间用其独有的刻薄方式令人们渐渐宽容,明白不论被生活如何对待,依然要许诺自己明日必有太阳。(1)
落笔于今。
线上教学的时间安排与学校中并无多大差别,由于少了路途奔波还为学生节省下不少时间,于上进好学之人而言是珍贵的进步时间,但显然这样的人属于稀有物种。
盯了两天电脑屏幕,沈炽揉揉眼睛,起身准备去隔壁吃饭。
捞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看见微信上班主任的消息,缓缓停下脚步。
老班:下课后看见此消息请回复。
比萨斜塔:老师,怎么了?
一个语音通话弹了过来,沈炽按下接听键,老头儿笑呵呵的声音响起。
“刚下课啊娃?”
沈炽嗯了一声:“您有什么事儿吗?”
“有件事儿,老师长话短说,不打扰你吃饭,”听动静是吸溜了一口茶,“开学那天不是考试了吗,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沈炽思索了一秒,他觉得自己考得不算差:“我觉得还可以,怎么了?”
“何止可以啊,你成绩太好了,理综扣了两分,数学扣了五分,第一道选择错了。”
额,不会是他错的题太离谱老师看不下去专程打电话来批吧。
“啊,粗心了,我下次注意。”沈炽摸摸鼻尖说。
老头儿呵呵笑了两声:“这你得去和数学老师说,我说的是另一件事儿,”微微正色道,“这次成绩,按道理来说你排名第一,但我和其他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这次不公布排名,只单独给每个人发送试卷,你的试卷也不要给其他人看,你看同意不?”
沈炽对成绩排名无所谓,毕竟实力如何自己清楚,但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可以,但……为什么不能给别人看?”
成长在光明中的人在面对他人毫无来由的恶意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而是迷惑不解,哪怕一瞬经历黑暗,也难以立时改变心态,只在黑暗的一面有所防备,对他人仍然不会妄加揣测。
孙老在沈炽正式报道前看过他的资料,从小到大的经历堪称精彩,少时出国几年,回来考上当地天才云集的初中,第一次参加科技竞赛时一举夺魁,身边都是天赋卓绝之人,说实话,转来他们这地方着实可惜。看样子一路顺风顺水,难免有这样的困惑。
“你刚来,老师也没来得及详细和你介绍一下咱班的情况。”
“高一开学时前几个班就都有通知,到了高二文理分科时,会根据这一学期的几次大考来重新分班,最终最上面的理科班只选四十六人,冲击竞赛和顶尖名校。”
“你成绩太好,难免会让有些人觉得占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懂的吧?”
沈炽了然。
此前他少年心性,一心扑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觉得世间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来那么多放不下。经历变故后逐渐对人心阴暗有了了解,但终究经历不足,不如长者考虑周全。虽看不起这些偏执心思,但也懒得搭理,老师的这番话无疑让他有了准备。
“我明白了,多谢您关照。”
若说之前只是对老师应有的尊敬,此时却是多了份真心实意的敬重与感激,不是每个师长都有这样的见解,他是真心把学生当孩子在爱护。
“好,你同意就好,成绩是班长帮着发的,岁安那娃娃是个极好的,你大可放心,有他帮着你也能尽快融入班里,当然,现在的娃娃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老师希望你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不合适的不要强迫自己。”
“好,谢谢老师,您保重身体。”
在异地他乡能有一个这样好的长者教导,是他的幸运,也是所有受教学生的幸运。
(1)引用自七堇年《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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