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江野被刺耳的警铃从梦中炸醒。
整栋宿舍楼灯光骤然亮起,床头通讯器闪个不停。他猛地坐起,脚还没着地,就听见走廊上传来“砰砰”的奔跑声,还有熟悉的命令在层层转播中不断重复:
“作战司全体,紧急集合,代号:斜月。”
江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门外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江野,快起来,跟我走!”林浩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林浩早已全副武装,扔给他一个简易战术包,语速飞快却依旧镇定:“你也算轮转在册,今晚人手紧,指挥帐缺文控,跟我走。”
风灌进脖颈,江野才清醒几分。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作战司夜间全员集结——
数百人如潮水般涌向出发地,脚步轰鸣,令行禁止,连地面都在震动。
几分钟后,他们一同挤上前往外哨的装甲车。车厢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战靴撞击地板的沉闷声。
指挥帐设在营地不远的山包上,是一顶伪装涂装的临时指挥棚。江野钻进去,眼前是数台高频信号终端、多块同步大屏和满地交错的电缆。帐内已站满人,气氛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林浩将他推到门边:“别乱走,先在这等我。”
江野点点头,靠在角落站稳,正打算看清屏幕上的复杂数据,身后忽然传来快步而入的脚步声——
“哪个傻子调图还在用上次演习的旧坐标?”
声音不高,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穿透力。不用回头,江野就知道是谁来了。
赵渝。
他走向主屏,外套敞开,里面还穿着早晨那件皱巴巴的短袖。他一边扫屏幕,一边抬手:“把斜月片区的信号放大到主频段——对,就是这块。谁告诉我,联络点为什么连续被干扰三次?”
技术员语速飞快:“中继塔失联三分零八秒,疑似环境干扰,但信号轨迹存在频跳痕迹,更像是人为伪装。”
赵渝皱了皱眉:“白部解码标准跑过没有?”
“跑了,路径跳转十三段,目前溯源失败。”
江野下意识看向大屏。斜月区域闪着微红,标注为“联络中断”,追踪路径的窗口正不断弹出失败提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实时干扰技术——
这不是训练,而是真正的作战。
“是不是蓝部又在搞什么测试?”有人低声问。
赵渝没理,扫了眼地图,又盯着那串复杂的路径记录,语气低沉:“不是蓝部。”
“那是——”
“别问了。”赵渝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冷得让人背脊一紧,“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先把人都找回来。”
话音一落,几名队员已迅速展开部署。
赵渝转身,目光一晃,从帐角扫过江野一眼,像是没料到他会在这儿。两人短暂对视,他却很快移开视线,只朝林浩点了点头:“文书的事交你了。”
“嗯。”林浩应声,回头对江野道:“跟我来,拿支笔,一会记录仪里每个细节,都要记下来。”
江野默默跟上,脑中仍有些空白。他曾以为红部的训练已经够累了——
可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
赵渝不喜欢夜间出任务。
不是因为怕黑,也不是因为寒冷。夜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不安——风声、脚步声,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这次也一样。
他坐在车厢里,指节轻敲着膝盖,窗外是一片模糊的灰暗。远处偶尔有光芒闪动,是信号干扰弹的光。通讯塔仍在冒烟燃烧,而他们从系统中看到的那串数据,像是有人故意扔过来的一根骨头,咬上去却什么都没有。
他最厌恶这种感觉——被牵着走的感觉。更厌恶那些故意留下的痕迹,那些信息里的“脚印”,明显得像是有人在故意试探。
这不是白部的手笔。他们没那个胆。
也不像蓝部。那群写程序的,向来循规蹈矩,不会做出这种多余又挑衅的事。
他们已经排查了三个点,却一无所获。通讯塔确实被破坏,现场残留干扰源,表面看像是一场测试失败,或某人调错了设备频段,误发了一次信号。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干净得让他警觉。
回程的车上,他坐在最后一排,闭了会儿眼,脑子却没停下来。车子颠簸得厉害,前排的亓阳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也懒得回应。
他只在想一件事——到底是谁在试探他们,又或者……是在试探谁。
回到指挥帐时,帐里人不少。赵渝一眼就看见了那小子,白部来的。
自从江野调来赤鸮司后,几乎每次他进指挥帐都能看见他,不动声色地坐在角落,盯着屏幕看,的确,那是他老本行。
说来也怪,自从得知江野跟着林浩后,他就总爱往林浩那边跑。虽然以前也会偶尔过去,但最近——次数多得有点反常。
真是烦人。原本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人还真来红部了。
……也许是白部安排的。赵渝不想再多想。他甩了甩脑子,转身朝作战记录台走去。
先把报告口述完再说。
红部那群人,也不知道是真糙还是装的。行动记录仪上几乎找不到一段能用的画面——不是对着地面狂拍,就是镜头上糊着不知道从哪儿蹭来的脏污,模糊得跟白部几十年前的黑白监控差不多。
新进来的几个战士也说不清子丑寅卯,一问三摇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多数红部兵都泡在体能训练场上,真要他们按流程讲点专业术语,未免强人所难。
江野本来还想靠录音拼个概要,结果绝大部分都被风声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句“撤!”听得还算清楚。
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正考虑要不要去找林浩补几句口供,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哑的声音:“还没弄完?”
他回头,是赵渝。
“就差最后一份。”江野答道。
赵渝点了点头,走近,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水瓶搁在桌上:“那你问吧。”
江野原本准备了一整页问题,可真对着赵渝时,那些问题忽然都显得多余。他也算了解这个人了——说话从不绕弯,眼睛里看过的东西太多,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钉子,直接、准确,没有错,但也没有修饰。
“昨晚你们几点抵达现场?”
赵渝靠着椅背,想了想:“零点十二。”
江野手指微动,记下了时间。
“接触通讯塔时有什么异常?”
“塔基有烧焦痕迹,有干扰弹残壳,信号里跳出了一串奇怪的指令。但设备全毁了,没留下数据。”
江野轻轻“嗯”了一声,又追问了几个细节。他回答得不快,声音低哑,句与句之间偶尔有点空白,好像心思飘去了别处。
不知为何,江野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和赵渝第一次这样清醒着、单独坐下来,说话。
帐篷外有人经过,拉链滑动的声音从帘缝里钻进来。江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赵渝却没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赵渝忽然道。
江野顿了一下。
“那串指令,”他还是顺着话题接下去,“你觉得是故意留下的?”
赵渝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用指节轻敲了两下桌沿。
“像诱饵,但咬上去没有肉。”他的嗓音还是哑的,带着点风霜,“不该出现的地方,偏偏出现了不该有的信号。查不到源头,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遇过。”
江野听到这句话时,心口忽然一紧。
赵渝说得很平静,可他知道江野在想什么。
江野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赵渝突然开口:“林浩在外头?”
江野点点头:“他去找人拿热水。”
“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这事我单独补一份报告。”
“行。”
江野合上笔记本,准备起身离开。
赵渝却忽然问:“……你当初为什么选来红部?”
江野脚步一顿。
这不是一份任务报告该问的问题。
他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轮转实习。白部安排的。”
然后走了出去。
江野走后,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
赵渝没动,指尖还搭在桌沿,像是无意识地轻轻敲着节奏。他盯着那本被合上的笔记本看了片刻,才移开视线,低头拧开水瓶灌了几口,嗓子里那点哑声这才压下去些。
他刚把瓶盖扣上,外头便响起拉链滑开的声音。
林浩掀帘进来,一手拎着热水壶,另一只还夹着三包散装茶包。
“怎么,你们聊完了?”他扫了眼空着的椅子,“江野人呢?”
“走了。”赵渝语气干脆,把水瓶往桌上一推,“我这边搞完,给他补份口述报告。”
林浩简单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搁到赵渝面前:“给你。玫瑰枸杞,昨晚你不是一直喊渴么?”
赵渝瞥他一眼:“你还记得。”
“那当然。”林浩吹着茶水,“不过说真的,你今天话不少啊,居然还主动讲任务细节。以前你不是最嫌这个?”
赵渝捏着杯子,盯着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来,像是没听清似的,沉了两秒,才闷声说了句:“……懒得装了。”
林浩“嗯?”了一声,没太当回事,只当他是在说困了。
赵渝也没再解释,低头抿了口茶,把那点回甘咽下去。
按照红部规矩,若前一晚执行任务,次日可免去部分训练。因此直到下午,赤鸮司才陆续有人到岗,营地一早格外安静。
“林队,这份报告需要您签字。”
江野将昨夜行动记录与赵渝后补的那份,一并整理好,轻声放在林浩的桌上。
林浩接过文件,翻了几页,抬头笑道:“小江啊,你来赤鸮司也快三周了,感觉怎么样?”
江野站得笔直,语气沉稳:“还在适应。不过这里比想象中……热闹一点。”
林浩闻言停下笔,抬眼打量他一瞬,语气带点不明意味的轻叹:“赵渝那小子,最近挺闲的啊。以前还算自觉,现在倒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来了就不走。”
江野没接话,只是低头轻抿嘴角,像是在掩饰什么笑意,又像不打算辩解。
林浩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瞬,随即低头继续翻报告,语气温和:“你要是真觉得他吵,我可以把他挡外头。他赤虎司也不是没地儿坐,没必要天天赖在你这儿。”
“我不介意。”江野声音不高,但答得干脆。
林浩“嗯”了一声,也没继续追问,像是刻意不去深想。他翻到最后一页,顺手盖章,点头道:“报告写得不错,不愧是白部出来的,条理清楚,看得出底子扎实。”
江野垂眸道:“谢谢林队。”
林浩笑了笑,忽而话锋一转:“倒也有意思——赵渝最近写报告也比以前顺了。以前那小子的记录跟流水账似的,这次语序顺了不少,字也好看了,你录入的时候也轻松了吧?”
江野闻言轻轻一顿,耳尖微微泛红,好在林浩没抬头,倒也没人看见。
“行了。”林浩将文件夹合上,语气轻快,“你先去忙,等下班前我把批示送回你那份。”
江野点头应声,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坐定,长呼了口气。
“热闹一点”,确实是个很含蓄的说法。
傍晚,报告刚上传完,赵渝回到赤虎司,训练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手机便“滴”地一震。
他低头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通知:赵渝(赤虎司,编号EH-001)请于明日10:00前往苍鹊司接受问询,涉及文件内容审核,请准时到达。】
下方还附着一行特别说明,字体小得几乎能藏进阴影里:
【附:补交报告编号XY-0746-B,触及疑似不当描述,暂未定性。】
赵渝盯着那串编号看了几秒,舌尖抵着后槽牙,像在掂量该先骂谁。
“……靠,又来。”他低声骂了句,随手把手机甩回桌上,径直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凉水,一口闷下。
屋里没人回应,只有天色一点点沉下去,训练场那边的吆喝声隔着一层,听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赵渝靠在墙边,心里烦得厉害。
那份补报告是他凭记忆临时凑出来的,也没怎么润色,想到哪写到哪。现在回头想,八成是那句关于通联频率的描述惹了事——但那是实情,他不过写了句“有点不对劲”,又不是在胡说。
而且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抬眼望着窗外,视线在暗下去的天色里沉了几分。
苍鹊司是什么地方?
不是查清楚真相的地方,是告诉你“别再写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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